就在两人抱在一起你侬我侬之时,吟风的眼神突然冷了一瞬。

    齐霜察觉,询问:“怎么了?”

    “有人来了。”

    话音一落,齐霜也听见了廊外的脚步声,她赶忙推开吟风,端坐在案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吟风看了她一眼,默默退至帘后。

    稍许,之前离开的两个丫鬟就推门进来,走到齐霜身前禀报:“小姐,大小姐来了。”

    “嗯,去把帘子都挂起来。”

    丫鬟领命照做,挽起帘帐,重新点了熏香,接着整理好地上被撞乱的书卷和画轴,一套动作自然而然,不带半分迟疑和好奇。

    几朵细碎的海棠花,伴着暖风飘进屋内,风卷帘动,朦胧之中,有几道身影从外廊徐徐而来,到得门前,为首的少女遣退左右,只身一人提着裙摆迈入。

    看到她,齐霜的两个丫鬟恭敬行了一礼,随即退出去掩好门,至于站在隔扇帘后的吟风,早已不知去向。

    “姐姐。”齐霜快步迎上前挽住她的手。

    细碎海棠花随风滚落在少女的青色裙角,素淡的云青色被日光折射出一道道鲤鱼形状的暗纹。

    齐雪单手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含笑看着齐霜:“瞧瞧你这又是偷吃了什么,嘴都烫红了。”

    齐霜神情一顿,摸了摸嘴角,语气微微不稳:“没,没吃什么,可能是刚才看书太入迷,被茶水烫到了。”

    齐雪信以为真,凑上身去看:“怎的这般不小心?来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齐霜没有躲,但在齐雪的手快要碰到时,突然挽着她往一侧长榻走,“不严重,姐姐不要担心,我方才已经涂过药了,姐姐不要摸,省得脏了手。”

    “胡说,怎么会脏了手?”齐雪嗔怪一声,依着齐霜坐到长榻上。

    “我方才去了大伯公的院子,他说,是因为你打翻了他最爱的玉壶,所以才罚你禁足。”

    “大伯公?他不是闭门不见人吗?”齐霜讶异一声,挽着齐雪的手腕笑着道:“不愧是姐姐,就连大伯公都对你特别偏爱。”

    齐雪轻轻摇头:“什么偏爱,就数你爱胡说,大伯公是长辈,不过摔碎一个玉壶罢,你放下性子,好好去向他赔罪,他肯定会心软的。”

    齐霜眸色一敛,心道:什么玉壶,简直一派胡言,这等话也就能骗一骗单纯不知世事的姐姐。

    “好的姐姐,我一会就去,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反正禁足令只到大婚前,再忍两日就过去了。”

    见齐雪还是一副担忧神色,齐霜赶忙转开话题,“对了姐姐,你今日不是要去山中静修吗?你快去吧,别因为我的事耽误了你入山的时辰。”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记挂你,毕竟这一去,二哥大婚之前都不会下山来。”

    “没关系的姐姐,你去吧,我一点都不委屈。”

    齐霜说完探出手去摸齐雪怀里的兔子,毫无意外,那兔子不禁扭开头,还将屁股对着她,齐霜笑容一僵,还是将手贴了上去。

    齐雪感受到怀里的兔子在害怕地发抖,不由掩唇一笑:“若是不委屈,它怎么能察觉到你身上的怨气?”

    “哪有怨气,我怎么没感觉?”齐霜一脸不信。

    齐雪眉目柔和地看着齐霜:“霜儿,自身气息是骗不了人的,你也别太操劳了,凡事不能强求,若生了执念那才是最痛苦的。”

    齐雪的目光清得好似一面明镜,仿佛能一眼看穿人的心事,即便齐霜知道,自己的这位姐姐心思单纯,但被她这样看着,总感觉心底那点小秘密也被看穿了。

    “姐姐…”齐霜轻唤一声,回握住齐雪的手,若已经生了执念,又该如何消除呢?

    姐妹俩依在一起说了会话,半刻钟后便依依不舍的告别,送走起齐雪,齐霜神色一时有些怅然,她依着楼廊护栏,看着那抹远去的青色身影,思绪也跟着飘走了。

    然而,离她三尺开外,池鸢正俯首盯着她打量,两人距离近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

    就在池鸢将手伸过去时,吟风突然从屋檐上翻下,落到齐霜身后,朝她递去一封密函。

    “小姐,紧急命令。”

    齐霜立刻回神,转身看了吟风一眼,接过密函。

    带着烈日灼热的风,轻轻吹起齐霜眉角的碎发,她顺手撩到耳后,像似察觉到什么,抬眼的一刻,猝不及防地与吟风的视线对上。

    吟风怔了怔,目光在她红肿的唇上扫过,便匆匆移开。

    齐霜看出他的羞怯,垂眸一笑,继续看密函。

    趁齐霜看密函的功夫,池鸢对薄薰传音道:“现在可是好时机,去吧,往她茶水里加点料。”

    “好的主人!”

    薄薰快速翻进屋内,拿出小药瓶,一股脑地将其倒进书案前的茶壶,等做完这些事,廊外的吟风已经领命离去。

    “主人,好机会,齐霜落单了,要现在放蛇吗?”

    “你刚才放的是什么药?”

    “不知道呀。”见齐霜进了屋子,薄薰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不断做着滑稽的鬼脸。

    “先不急,若是现在放蛇,她就没机会喝茶了。”

    “唔,说得对,她的卧房好像在后面,等着主人,我去将这几个家伙藏到她被窝里去。”

    池鸢思虑片刻,准备喊住薄薰,但薄薰早就跑没了影子,而池鸢想着齐霜有武功,即便在她被子里放蛇,也不一定能伤到她,可若是在她药效发作之后放蛇,蛇咬了她,若没人发现,说不定真会死。

    可池鸢又不想要齐霜的命,即便要她的命也不会是以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毕竟杀她,同杀只蚂蚁一样容易。

    暖阳晒得人困倦,池鸢在栏杆上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伺候齐霜的丫鬟,给她倒一杯凉茶,而后,不知过了多久,齐霜就面色苍白,捂着肚子痛叫。

    等薄薰放完蛇回来,齐霜已经被一大群丫鬟搀扶着匆匆下了楼去。

    “主人,主人?”薄薰轻轻推了推池鸢的手臂,将她唤醒,“主人,药效发作,齐霜已经被人抬走了。”

    池鸢睁开眼,迷糊询问:“药效是什么?”

    “看着好像是腹痛,主人等等,我跟上去瞧瞧。”

    “等一下。”池鸢抓住薄薰的手,“蛇放好了?”

    “嗯嗯。”薄薰笑着颔首:“齐霜卧室可真大,那床也大,藏几只小蛇根本瞧不出来,主人,这下可有她受的了!”

    池鸢听了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已经将心中不快报复回来,可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察觉池鸢神色不对,薄薰赶忙上前扶住她:“主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快正午了,我有些困,找个地方休息吧。”

    林间幽静,池鸢躺在小阁背阴处的屋檐休憩,薄薰就提着竹篓在竹林各处抓蛇玩。

    就在她玩得兴起之时,林间小道突然来了一队仆从,薄薰赶忙藏到竹林深处,好奇盯视他们。

    这些仆从一路走,一路从罐子里抓出橙黄色的粉末往地上撒,薄薰迎风嗅了嗅,差点一个喷嚏暴露自己。

    仆从撒的是混着雄黄的香料粉,气味十分刺鼻,别说是蛇,便是人闻了都得绕道走。

    前面两个仆从撒雄黄粉,后面的仆从就沿路给附近竹枝系上红绸。

    等队伍走远,薄薰一个蹬足飞上枝头,目光所及,亭台楼阁,飞檐碧瓦之间全是鲜艳的正红色,看上去极为壮观。

    雄黄粉撒了之后,薄薰就没蛇抓了,她提着空竹篓,抓了一把碎竹叶,在地上滚来滚去,自娱自乐。

    突然,穿林而过的风,远远带来一阵低泣声,薄薰诧异一瞬,坐起身,对着声音源头仔细辩听。

    是个女人的哭声,声音压抑又破碎,像是肝胆都被哭破了一样。

    薄薰往小阁顶上看了一眼,池鸢还在沉睡,这里四下无人,不会有人来打扰,即便有人她也能察觉及时赶回来。

    这般想着,薄薰便扔了竹篓,遁着哭声找过去。

    竹林外是一片溪流浅滩,滩前山石上坐着个贵妇人,她俯首掩面,一边抽噎一边拿着帕子拭泪。

    薄薰刚要走过去看看她长什么模样,西边的山道上就匆匆跑来一个嬷嬷。

    “哎呀,夫人呐~您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嬷嬷急得额上全是汗,看到贵妇人在哭也没当一回事,只是上前着紧地看她有没有受伤。

    “夫人,快回去吧,一会若是老爷问起,您怕是担不起这个罪呀!”

    嬷嬷扶起贵妇人,拽着她就要往回走,许是动作太用力,又或是贵妇人挣扎了一下,她衣袖上一串成色极好的佩珠,生生被嬷嬷拽断了去。

    叮叮咚咚,淡青色的佩珠在阳光下闪耀了一刻,便滚向不见光的石缝深处。

    当即,嬷嬷脸白如纸,颤着手道:“啊,啊啊……这,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是老爷为您亲自挑的佩珠,晚上,老爷若是问起,那奴才,可就没活路了…”

    说着,嬷嬷直接坐在地上洒起了泼,“哎哟哟~这可怎么办呐,哎呀,怎么办才好啊……”

    佩珠明明是嬷嬷扯断的,可她的态度仿佛在怪罪贵妇人,又或是想以此来驳得贵妇人的同情。

    薄薰在一旁看得嗤之以鼻,甚至想上前给她几拳,心想,这等恶奴才,怎么能好心帮她脱罪。

    可下一刻,贵妇人就将嬷嬷搀扶起来,柔声说道:“起来吧嬷嬷,这不是你的错,回去之后,我会亲自向老爷解释。”

    嬷嬷听言瞬间变脸,前一刻还哭丧的脸,下一秒就喜笑颜开:“好好,多谢夫人,夫人真是心善,夫人走吧,别在这待着了,回去用午膳吧。”

    临走时,贵妇人回头往方才坐的石头看了一眼,她脸上还有泪痕,一双哭肿的杏花眼,溢满了绝望,可不等她多看几眼,嬷嬷就着急忙慌地将她劝走了。

    薄薰看懂了贵妇人最后一刻的眼神,那是一种想赴死的绝望,但这些与她无关,她过来只是看热闹的,不是要同情谁,而且嬷嬷最后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勾动了她肚子里的馋虫。

    “午膳午膳,用午膳……”薄薰哼着歌折路返回,准备去看看池鸢醒没醒,若是没醒,她便去弄点吃食祭祭五脏庙。

    行至半途,薄薰就闻到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当即,就走不动路,寻着香气往浅滩对面走,没走多久,就看见一堆少年郎围坐在溪流边,升了火堆烤着肉串。

    “星移,来,这串肉烤得刚刚好,你先吃!”

    “多谢。”

    薄薰躲在山石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们手里的烤肉,丝毫没察觉到,这些少年就是之前翻墙偷看世家小姐玩闹的那批人。

    看着少年们吃得津津有味,薄薰再也忍受不住,抬手一划,其中一个少年手里的肉串就凭空消失,出现在她手里。

    “啊,我的肉串,我的肉串不见了!”少年惊呼一声,将同伴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怎么会不见?该不会是你吃完,故意说不见,逗我们玩的吧?”

    “没有,我一口都没吃,就嗖的一下,突然消失了,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骗人!”

    少年说得信誓旦旦,可周围的少年却摇头不信,见状,少年急得红脸,赶忙问身旁的人,“许星移,你刚才看到没,我烤的刚刚好的肉串,一下就不见了!”

    许星移低头沉思片刻:“嗯…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正说着,他手中蓦然一空,肉串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消失。

    霎时,惊叫声四起,少年们仿佛被吓到了一般,起身往周围竹林寻望。

    “是谁,究竟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许星移看着自己的右手,那瞬间消失的感觉,不知怎的,突然让他想起,在花园里看见的一位绿瞳少女,那一瞬的惊异感,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少年们绕着河滩搜寻了一圈,见找不到人,各种奇奇怪怪的假设都冒了出来。

    “这里靠近山腰,虽说还是在齐府,但这里园子大,山中野兽多,该不会是什么精怪鬼魅作祟吧?”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鬼怪,依我看,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有人?莫非是刺客?”

    此言一出,众少年皆警惕起来。

    “还是走吧……护卫还等在山下,万一真是刺客,我们几个可对付不了。”

    少年一番议论,顾不得收拾火堆烤肉,直接撒腿跑路。

    “喂,许星移,你还愣着干什么呢,走了!”

    未等许星移回神,之前给他烤肉的少年直接拽着他跑路。

    等少年都逃走了,薄薰双手叉腰,大摇大摆地从山石后走出来,那得意模样,若不是嘴角还沾着肉汁,高高翘起的鼻尖几乎都可以捅破天。

    薄薰将火堆上剩的烤肉全都搜罗一空,熄灭火堆,返回竹林。

    赶回竹林小阁,恰好池鸢已经一觉睡醒,薄薰便将河滩遇到的事一股脑地说与她听。

    “主人,那些臭小子太好笑了,我不过吓一吓他们,就全都跑了,哈哈哈,一群胆小鬼!”

    池鸢眉眼染笑:“趁我睡觉,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干坏事,怎么不带上我一起?”

    “啊?”薄薰微微一愣,眨巴着眼睛与池鸢对视,“主人,您……您今日真是好兴致呢,那一会咱们再去找那群臭小子的麻烦?”

    见薄薰上当,池鸢忍笑一声:“你觉得我有那么闲么?”

    薄薰又一愣,摸了摸脑袋有些迷糊:“主人,那您…您想做什么,哦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没那么闲,只是您想做什么,可不可以先透露一下下?”

    池鸢正要开口,竹林小道突然来了一批人。

    看到那熟悉的护卫装束,薄薰讶异出声:“花小子,他怎么来了?”

    队伍为首之人正是花漾,他身后跟着一堆仆婢,最后面还有一队护卫,来到小阁前,花漾猝然停步,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这里吧。”

    一声令下,所有护卫仆婢全都散开,一部分人进到阁内布置打扫,一部分人在竹林周围搜查寻觅。

    正当护卫要查看屋檐时,池鸢赶忙吩咐薄薰:“快,施展隐匿术,别让他们发现。”

    “啊?哦。”薄薰呆呆颔首,虽不知池鸢为何要这样做,但还是按下好奇老实领命。

    看着檐下丫鬟一个个提着食盒送进屋,薄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不住埋怨花漾,为何用个午膳要跑到这山上来,来就算了,还要当着她的面馋她。

    “你刚才没吃饱?”池鸢转回头,冲薄薰挑了一下眉峰。

    薄薰嘿嘿一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吃饱啦,就是…有些嘴馋,主人,一会要不趁花漾不注意,偷点东西上来?”

    池鸢笑了笑,枕着手重新靠倒在瓦檐上,“随你,但不要被发现。”

    “为什么呀主人?”薄薰爬过去,挨着池鸢一起躺下,“我们现在是丫鬟打扮,跑下去,他都不一定认得出。”

    池鸢点了点薄薰的脑门:“平日倒是聪明机灵,怎么这个时候犯蠢了,别说花漾,便是齐府上随意一个管事,都能看出我们有问题,你说?花漾那般聪明的人,会瞧不出来?”

    说着池鸢转头扫了一眼,林中各处严防死守的护卫,“说不定下去,还没靠近,就被他的护卫乱刀砍死了。”

    薄薰捂嘴乐道:“谁敢砍死我们,若真砍死了,可有得花小子后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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