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的格窗倾洒进一片月光,薄薄水雾穿堂而过,随即被烫金的柔纱阻拦在隔扇前。

    琉璃华灯照亮床幔一角,隐隐可见床榻上露出的冷月色的衣摆。

    流光君靠在床前看书,目光不时转向一旁还在沉睡的池鸢。

    这一回,池鸢睡得极不安稳,有时会小声呓语,有时会蹙紧眉头。

    灯下长案,放着一盏热了好几遍的药汤,流光君尝试过叫醒她,可池鸢像是陷入了梦魇,睡去后,无论何种方式都叫不醒。

    陈旧泛黄的纸页,在流光君的翻动下,发出轻微的脆响,几近褪色的墨迹,依稀能分辨出一些字。

    对照书上内容,流光君伸手搭在池鸢手腕上,气波无形震开,撩动了垂落在床幔上的流苏。

    探了几息,流光君渐渐皱眉,他不是修行之人,引动不了灵气,即便按照书上的办法探入,却像是被隔了一层雾罩,将他驱逐在外。

    就在这时,烛火跳动了一下,流光君缓缓抬眸:“进来。”

    随后空黎便推开隔扇门,俯身垂首,一脸恭敬地走到床前行礼。

    “公子,药汤还需热吗?”

    流光君半身都掩在垂纱后,灯火朦胧照不透,只能看见他轻微摇头的动作。

    空黎没有抬头,但耳尖动了一下,沉思片刻,又道:“公子,可否容属下上前探视一二。”

    夜风很静,静得帘幔都没被吹动,流光君沉默几许,合上书页,转去窗前。

    空黎对着流光君的背影无声的行了一礼,随即走向床榻,小心翼翼地搭上池鸢的手腕诊脉。

    月光悄无声息地移动,清透的光拂落在流光君的身上,泛出淡蓝的清辉,像是笼了夜雾,朦朦胧胧,莫名清冷。

    “如何了?”

    “回公子,池姑娘身体比之前好很多了,体内淤积之气隐有破除的迹象,但下腹处……似有淤血……”

    流光君闻言转身,一双眼眸比寒星还凉:“哪来的淤血?”

    空黎微微噤声,斟酌着道:“池姑娘身体异于常人,此状尚不好定论,但池姑娘身上无伤,这淤血可能是之前受伤,没来得及排出去的异物。”

    流光君衣袖动了动,空黎当即了悟,俯身退去。

    无声的风轻轻掠过纱窗,流光君转过身,瞥见窗外快速闪过的绿影,他目光动了动装作没看见,倚着窗柱,继续翻阅手里的古籍。

    随着时间推移,月光好似变得越来越亮,而它洒落的轨迹也在慢慢向床榻靠近。

    一个翻书的间隙,流光君注意到了这一幕,眸色凝顿之时,想起之前在天泪湖捞起池鸢的事,那个时候她一样沉睡,不同的是她身上能照到月光。

    想至此,流光君恍然一惊,立刻动身去将床幔全都挽起,让月光能毫无阻挡的投映进去。

    因为池鸢白日醒来说热,流光君就褪去了她身上的被褥,此刻月光照入,笼在她白色衣裙上,轻薄的纱质衣料瞬间华光溢彩,好似点缀了万千星辰。

    流光君站在一侧静静看着,见池鸢身上并不变化,心又不自觉地沉了下去,正当他低头准备继续看书时,突然,变化发生了。

    只见池鸢披散在枕边的青丝突然全都飘了起来,接着她周身便起了一层淡淡薄雾,离得近的床幔沾染之后,全都结起了霜。

    一条银色发带从池鸢衣襟内滑出,浸透月光之后,发带表体好似变成了流动的星河,不时有坠落的星光从发带尾端流泻出。

    发带缓缓飘起,悬在池鸢心口上方,忽而它银光大作,等能看清时,已从一条发带变作银光闪闪的灵剑。

    淡淡银光从灵兮剑下溢出,随同月光一起,丝丝缕缕的流进池鸢天灵处,池鸢也被这股灵气裹挟着腾空而起,悬在了半空中,直到灵兮剑的灵气彻底枯竭,她的身体才慢慢回落下去。

    月光依旧,但灵兮剑上的光芒却越来越黯淡,星屑飘飞,灵兮剑如破碎的星辰,一点点退化成发带的模样,重新钻入池鸢的衣襟。

    至此,一切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只剩月光还静静照拂着。

    流光君心有所感,走到床前,轻轻执起池鸢的手放在掌心,她的手一直是凉的,但这一刻,她的手却是热的,同他体内流动的冷焰内息一样的灼热。

    池鸢指尖蜷缩了一下,眼皮也跟着微微抖动,倏然,那双沁了寒霜的眼眸,就那般猝不及防地睁开了。

    初初醒来的池鸢,目光还有些迷茫,待有了焦距之后,第一次时间就抬眼去看流光君。

    流光君眼眸微微颤动,心中积攒的担忧在这一刻全都化作虚无,这一次的清醒,池鸢脸色好了很多,看来所言非虚,她的确是需要天地灵气来恢复的,但这样,就越显得她和他格格不入。

    流光君垂下眼眸,敛去神伤,再次抬眸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醒了?要不要喝水,或是吃点东西?”

    池鸢怔愣片刻,下意识的撑手坐起身,这动作让流光君有些措手不及,但意外的是池鸢居然恢复了力气,独自坐了起来。

    “我不吃东西,也不渴,我睡了多久?”池鸢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气息明显足了。

    “睡了五个时辰。”流光君说着,坐到池鸢身侧,将手轻轻搭在她额头上:“你为何还在发热?”

    “不知道,但我自己感觉好很多了,你不要担心。”

    池鸢伸出手,按住流光君的手:“你的手很凉,别因为我将自己拖累了。”

    流光君呼吸微敛,沉静的眸色逐渐明艳起来:“好,我下次注意。”

    夏夜的风原本是带着暖意的,但床幔周围都结了霜,在池鸢苏醒后,那些霜随即化冻,经风一吹,格外的凉。

    池鸢感受到,抬眸看了下窗外的夜色,又对着月亮的位置暗自推算了一下,拽着流光君的袖口道:“都丑时了,你为何还没睡?”

    流光君静静看着池鸢,自她醒后,目光就不曾从她脸上离开。

    “我不困,我想等你,若你醒来,第一眼看不到我,该怎么办?”

    池鸢讶异一瞬,随即笑道:“不怎么办,看不到你当然是去找你了,不过你这样干等着可不行,若是我一夜不醒,你就等我一夜吗?”

    流光君轻轻一笑:“若是如此,又有何妨?”说完,便伸手小心去碰池鸢的侧脸。

    两两对视间,池鸢率先脸红,她微微转眸,立刻想到之前因为离魂曲昏迷一事,那时她昏迷三日,流光君亦是在她身边守了三日。

    “郗子恒,下回不许这样了,我不是普通人,我的身体也不是,你不要这样等我,在我睡着时,你也可以跟着一起睡,这样你醒来的时候,我也会醒的。”

    流光君眸光轻轻晃动,似有什么情绪悄悄漫了出来,他动了动指尖,从池鸢的下颌,慢慢划动到她的眼尾处。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意思是,在你沉睡不醒时,默许我留在你身边,同你一起睡?”

    池鸢惊讶张嘴,被流光君指尖抚弄的眉梢立刻生红。

    “你,你……就算我不让,你不也会这样做?”

    “嗯,我会这样做,但从你这里得到默许,我会更开心。”

    流光君收回手,挽住池鸢的手,扶着她再次躺下,自己也合衣陪着她躺在床榻上,静静沐浴月光。

    星月隐去,天色瞳曚,池鸢的手被流光君挽了一整个后半夜,只要她稍有动作,他就立刻转头看来,灼灼目光,看得她心神动摇,不能自已。

    “天亮了。”

    “嗯,天亮了。”

    “可你一夜都在陪我,没有一刻合眼。”

    “嗯,我不敢,我怕你又睡了。”

    轻柔的语气好似蚂蚁在池鸢心口爬过,痒痒的,让她内心更是无止境的挣扎不安。

    突然,一股怪异的感觉从腹中窜下,池鸢只是片刻的蹙眉,但还是被流光君的目光捕捉到。

    “怎么了,是哪里疼吗?”

    “不,不是……”池鸢的声音有些轻,像是在忍痛。

    听言,流光君立刻坐起身,扣住池鸢的手,检查她的脉象。

    池鸢轻轻摇头:“不必担心,我没事,但我好像……”说着,脸有些红,后面的话似有些难以启齿。

    “好像什么?”流光君追问一句,见池鸢目光时不时地扫向下身,眸色一凝,眉梢也渐渐染红:“咳,你该不会是……”

    “怎么可能!?”池鸢羞恼娇喝,随即猛地爬起身,当着流光君的面,直接去扯衣裙的腰带。

    流光君微微别眼,但余光还落在池鸢身上,不动声色地看她脱衣。

    好在池鸢还是有点害臊心在的,脱到一半就让流光君转过身,“你转过去,不许看!”

    流光君低低一笑,依言转身。

    池鸢偷瞧他一眼,迅速脱掉衣裙,去看下身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还没揭开,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流光君离得近,自然也闻到了,他诧异一瞬,随即回头:“你受伤了?”

    一时间,室内静得连风路过的声音都听不见。

    床幔大开,天光将床榻大小角落照得透亮,池鸢脱去了外裙,下半身还有一层薄薄的内衬裙,白色的布料将里边流淌出来的红色突显得格外明显。

    池鸢半蹲着身,脸上红晕未褪尽,原本的羞臊全都换成了震惊,似有些不敢置信,那个地方会流血。

    流光君目光落在池鸢透血的地方,怔了好一会才转过头,他亦是震惊不已,若换做普通女子,他可能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池鸢不同,她的身体和凡人不一样。

    “我,我怎么流血了……我那个地方怎么会流血呢?”

    池鸢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提着裙摆在床上走来走去,而后,她便看见自己躺下的地方,早已晕开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啊,不好,床上也是血!”

    流光君坐在床边,放轻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几个深呼吸后,他轻声询问:“池鸢,你那里……受伤了吗?”

    “没有。”池鸢极快否认,她坐下身,因为发现自己越是乱动,那里流血速度越快。

    “那……你感觉痛吗?”

    “……嗯,是有一点呢,可是我没受伤呀,为何那里会感觉疼?”

    流光君呼吸微乱,继续问:“疼?是哪里疼,是腹疼,还是……那个地方?”

    池鸢静心感受了一下:“好像是肚子,不过说疼也不算,就是不太舒服,方才就疼了一会,现在不疼了,但是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你先躺着别动,我出去一下。”流光君轻声说完,起身出了内室。

    很快,流光君再次推门进来,身后跟了空黎,还有几个随行的丫鬟。

    流光君走到床前,看池鸢的眼神有些怪异,就在池鸢蹙眉瞪他时,他轻轻一笑,转身走到一侧长案坐下。

    池鸢被流光君那声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正疑惑时,空黎就端着一叠布巾走了过来。

    “池姑娘,可是疑惑自己为何会流血?”空黎笑着问。

    “哼,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池鸢不服气的反问。

    空黎忍着笑,吩咐丫鬟,在长案和床榻之间摆开屏风,随后她拉下床幔,靠近池鸢,一脸神秘地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通话。

    没想到池鸢听完后一脸淡然,没有半分空黎期待的羞涩与害臊,见此,空黎不仅暗道:池姑娘果然不能以常人标准来断。

    之后,空黎便为池鸢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在换衣时,才发现池鸢没有穿小衣的习惯,惊怔过后,便体贴地教导了一番,池鸢还是不以为然,空黎也不再坚持,但好在池鸢愿意配合,最终还是让空黎为她穿了那些贴身之物。

    一切料理妥当后,空黎回到案前向流光君回禀行礼,随即,带领丫鬟退出内室。

    空黎走了许久,但室内两人谁都没动,流光君没动是因为他在思忖池鸢来月事的这件事,池鸢没动是因为她有些想不通,按道理她作为修行之人,洗经伐髓之后,身体变化会迥然大变,甚至能维持一个阶段很久。

    而池鸢之所以有这番变化,自然是与她食用凡物有着莫大的干系,再且,此界没有足够灵气支撑她维持原状,最重要的一点,她之前身受重伤,几近陨落,后续没有好好修养,导致身体机能蜕化,才有了如今这番变故。

    “主人,主人?您能听见吗?”

    灵台中突然传来薄薰的声音,池鸢愣了一会才回话。

    “能听到,怎么了?”

    “太好了主人,您终于能听见我说话了!空黎说主人您出事了,我心中着急,又进不来,就只能这样呼唤您,还好您能听见!”

    “异状只是暂时的,你不必担心。”

    “可是主人,我听空黎说……您来月事了,那个,月事是什么呀?”

    “不知道,你不必在意,我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下次不会这样了。”

    “唔……那主人,您喝了我为您熬的汤药了吗?喝了汤药说不定就能恢复了呢!”

    “什么汤药,不必费事,这些小问题,我能自行修复。”

    池鸢在这边与薄薰传音,屏风那头的流光君却撑着手,隔着屏风,瞧她朦胧的身影。

    许是他视线太过灼热,池鸢终于察觉,她拨开腿上的小手炉,刚准备下床,流光君的衣摆就出现在眼前。

    “别动,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池鸢抬起头,对上流光君温柔又带着莫名羞意的目光。

    “你在那边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流光君眸光凝了凝,倾身坐下,将池鸢的手轻轻拢进掌心:“我想看你,不行吗?”

    “不行。”池鸢气鼓鼓地瞪他。

    “为何?”流光君唇角漾笑,伸出另一只手为池鸢撩起垂到眉梢的碎发。

    “我感觉你在笑我。”

    指尖停在池鸢耳畔,流光君转眸对上池鸢气恼的眼神,疑惑道:“我笑你什么?”

    “哼,还能是什么,你肯定在笑我流血这件事,你看床上这么多血,全是我弄的,你肯定出去笑了,对不对?”

    流光君被池鸢奇怪的脑回路弄得有些无措,他沉眸斟酌了一会,语气放得更轻更柔。

    “没有,我出去,只是为了让空黎进来,这件事没什么可笑的,以后不要这样想。”

    池鸢轻轻哼了哼,还是有些气闷:“帮我穿鞋。”

    “好。”流光君轻快答复,俯下身极尽温柔地为池鸢穿好鞋袜,末了,又抬眸问:“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这么好?”池鸢讶异一瞬,随即又蹙眉:“不对,你很不对劲,说,你是不是又蓄意着什么坏水?”

    流光君闻言无奈地笑了笑:“真想看看你这小脑袋里装了什么,怎么尽是些不着调的事?”

    “不着调怎么了?我本来就是不着调的人。”池鸢气恼地踢了踢流光君的衣摆。

    流光君不躲不避,挽着池鸢的手,扶她起身:“好好好,不着调就不着调。”

    “哼,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快说,你究竟盘算了什么?”

    流光君闻言,低头看着池鸢,眼里的笑似藏了月色:“我能盘算什么,不如你来猜猜,若是猜中,我再答应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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