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芜山处处都弥漫着浓雾,池鸢来到昨日散步最远的地方练剑,刚好附近有一片花林。

    嫩绿的草丛挂满了新鲜的露水,池鸢走了一路,衣摆湿透,但这一路走来,地上散落的虫尸却消失得彻底。

    池鸢寻块山石打坐静修,待气息运转平稳,又进林间练剑,一个时辰后,太阳升起,山雾终散,薄薰的身影也出现在山道前。

    “主人!”薄薰向池鸢招手,手里提着的食盒高兴得左右摇摆。

    “主人,这是空黎为您准备的早膳,刚出锅的,要尝尝吗?”

    池鸢缓缓收势,掷出灵兮剑,让它自行化为绸带钻入袖口。

    薄薰将早膳摆在山石上,热腾腾的蒸笼一打开,各式各样精致面点香气扑鼻。

    池鸢挑了一个慢慢吃:“你来时,流光君在何处?”

    薄薰正往嘴里塞包子,听到池鸢的话,嚼都不嚼赶忙吞下,噎得直翻白眼。

    “流…流光君在寝殿前面的……额,大,大厅用早膳,这些东西……我就是从那座楼的后厨拿的,虽说是空黎准备的,但流光君肯定知道。”

    “你见到他了?”

    “没有,我到后厨,就感应到他的气息在。”

    池鸢思量片刻,吩咐道:“你帮我向他传话,就说从明日开始,我会陪他。”

    薄薰听了,手里的包子差点惊掉:“主主主人……您您您让我去跟流光君说……?”

    池鸢敛眉一扫:“不让你去,难道还让我亲自去?”

    薄薰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哆嗦着身子道:“是是,我去我去,那主人……您今日不去陪他,是不是代表您又要出去?”

    看到薄薰眼底浮现的狡黠,池鸢好笑地睇她一眼:“是啊,我要出去,你快去传话,回来晚了,我可不等你。”

    “是,遵命主人,我这就去!”薄薰猛地起身,抓了几个包子装进袖中,刚准备拔腿,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问池鸢,“主人……您就这一句话要对流光君说么?”

    见池鸢神情不悦,薄薰赶忙补充:“主人……您就这般跟流光君说,他肯定又会不高兴,您至少得带上不去的理由吧……”

    “能有什么理由?我就下山看看,等看完了长芜邑,采完了这片山水的风土,自然会回来。”说完,池鸢不耐地朝薄薰挥挥手,“你就按着原话传去,他不会生气。”

    “啊,是是是,我这就去,主人您要等着我啊~”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余音在山间回荡。

    薄薰刚走不见,空黎就突然从天而降,一身黑衣如夜鹰一般干练老成。

    “姑娘,不知早膳还合你口味?”空黎向池鸢俯身一礼,解开斗篷,摘下兜帽,走到她下首处站立。

    池鸢扫了她一眼:“你做的?”

    空黎摇头笑道:“是以之做的,公子知道您喜欢以之做的点心,特命我提前准备,让薄薰送来。”

    池鸢又扫了她一眼:“你何时来的?”

    “跟着薄薰来的。”

    池鸢抬头环视周围山林,又回头打量空黎:“你可知这山上的虫尸为何消失?”

    空黎略略沉思:“来时我也发现了,瞧着像是被那蛊虫吃了,又或者被施术者用千丝术勾走了。”

    “千丝术?”

    “是南疆的一种术法,施术者可在百里之内,遥视他想抓的任何东西。”

    “你之前还说,会蛊术不止南疆一派,怎么现在就肯定此人是用的南疆术法了?”

    空黎抬起头,神色沉定地与池鸢对视:“昨夜,我同师兄一起巡山,发现了一些线索,才有此结论。”

    听言,池鸢心中疑虑慢慢消去:“既是南疆术法,那此人可是孟婆?”

    “暂不明孟婆踪迹,若出现,定会向姑娘如实禀报。”

    池鸢知道,以流光君的情报网,孟婆若出现在他的地盘,定然有去无回,如此说来,这个会蛊术的南疆人,既然不是孟婆,又会是谁呢?

    带着这个疑问,池鸢一直等到薄薰回来,然后三人一同下山,直站到长芜邑的街道上,都没想出头绪。

    去民宅探望了蓝栩的伤势,有流光君的人照顾,他的安全暂时不用池鸢操心。

    闲逛了几条街,看到路旁摊位卖的云吞面,池鸢突然有些走不动道。

    薄薰发现池鸢在看什么,不由心中懊悔自恼起来,初化人形时,为了讨池鸢欢心,她便学做了云吞面,但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机会下厨,明知池鸢喜欢什么,却把这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主人,您想吃云吞面?”薄薰呐呐询问,见池鸢点头,又呐呐道:“那主人先尝尝这摊贩的,若是觉得味道好,我也跟他学一手,回去做给你吃。”

    池鸢笑着回头瞧她:“这些话,你许久不曾说过了。”

    薄薰听了面色一片赤红,空黎疑惑一瞬,随即明白过来,默默记下。

    低矮的桌椅,一层灰土一层油污,薄薰来来回回擦了五六遍,才勉强满意请池鸢落座。

    空黎含笑看着,本来她是想动手的,但被薄薰抢了去。

    挤坐在矮桌前,看着路上车来人往,倒别有一番意趣,不过却难以忽视掉车来车往之间扬起的灰土,以及路人好奇打量的眼神。

    三碗云吞面上桌,几粒香葱点缀在胖乎乎的云吞之上,焦黄的油花在面条之间起浮,阵阵香气瞬间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碗面看着普通,吃起来却意外的让人惊喜,就连空黎都没料到,路旁食摊会藏着这般美味。

    小面摊的生意极好,不多时,左右桌椅就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不惜来排队站着吃。

    池鸢这张桌子本来可以挤坐四人,但有人前来,看到一身肃穆黑衣的空黎,和横眉怒目的薄薰,任谁都会退避三舍。

    邑中热闹集市在另外一条街,连带着这条街也挤满了人,车来人往之间,有位老伯正推着板车,栽着满满一车货物艰难前行。

    到得一处石桥,因其上坡路陡,老伯尝试几次都推不上去,周围人群只顾着推搡抱怨,却没见一人上前帮忙。

    薄薰放下碗,刚准备过去,一抹红衣便从人群中闪出,扶住老伯,帮着他一起将板车推上石桥。

    薄薰慢慢坐回身,神色讶异的看着那道红色背影:“主人,居然是她呢……”

    池鸢神情一样意外,她看着血娘帮老伯将板车推过桥,而后又折返回来,逗留在一处铺面前挑选首饰。

    空黎看了血娘一眼,微微摇头笑。

    三人刚吃完面,人群中突然一阵哗然,抬头望去,街道尽头来了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们鲜衣怒马,手持缰绳,游走在街道上。

    看衣着,这群少年像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子弟,不过这几人还算收敛,没在闹市上纵马取乐。

    正挑选首饰的血娘注意到了他们,见几位少年生得俊,随即放下手里的物什,身形极快地掠过人群,来到少年人马前与他们说话。

    血娘外貌娇艳年轻,一般人是看不出她身上的门道,更看不出她的年纪。

    所以,如血娘这般容貌,放在一众路人中就显得极为惹眼,少年人乍一见血娘,都不约而同的惊艳了一下,见血娘热情搭话,自然乐得和她调笑,没过一会,血娘便与少年们打成一片,并从他们的随从那里得到一匹马,与他们同行游街。

    看到这一幕,薄薰不由惊怔:“这血娘和昨夜杀人如麻的模样,还真是迥然不同,不过她将那云梦子弟带走,结果怎么样了呢?”

    对此,池鸢亦是好奇。

    空黎笑着为两人解惑:“那位女弟子还活着,在血娘手里,她颇受了一番折磨,不过能活命也还算是不错的结果。”

    薄薰瞅着空黎问:“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一直跟着她?”

    “血娘是公子邀来的人,关于她的一切动向行踪,自然有人盯梢汇报。”

    薄薰微微瞪大眼,直呼流光君可怕。空黎听言只是笑,像是默认了薄薰的说法。

    这条街从街头到街尾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即便路上人多拥挤,那群骑马游街的少年人终是路过了池鸢她们这片区域。

    几个少年郎边走边笑,血娘被围在中间,一会和这个说话,一会和那个说话,很是得宠。

    忽然,其中一个少年郎不经意间,往池鸢这边看了一眼,也就那一眼,他人就呆住了,像是傻了一般,动也不动,被马载着前行。

    他这异状很快被同行少年发现,好奇间,纷纷来探,一见池鸢,也如那少年一样作呆傻状。

    被围在中间的血娘见此情形,不由捂嘴娇笑,但面上却没半分嫉妒之意。

    许是被血娘的笑声惊动,几个少年郎纷纷回神,但在他们呆怔的这期间,身下的马早已驮着他们走远,醒悟之后,就立刻吩咐仆从调转马头,往池鸢这处来。

    “闪开,闪开,快闪开!”见自家少爷着急,牵马的仆从有些粗鲁的挥喝堵在路上的人。

    好不容易到了摊位前,少年们又似呆傻一般,紧张得脸通红,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来话。

    池鸢抬头打量几位少年,凭心而论,这几位少年倒也生得清俊周正,不过比起昨日的蓝栩,还是差得远了。

    薄薰见几位少年呆呆傻傻的盯着自家主人看,顿然着恼:“你们几个好生无礼,见到主人不下马见礼,怎可这般看着?”

    少年们怔了怔神,仿佛被勾走了魂一样,唯唯诺诺地下马,乖乖走过来,对着池鸢行礼。

    “姑,姑娘好……”“姑姑姑娘……安好。”

    离得近了,这些少年更是心慌,简单的问候话都说得含糊,原本想争着自报家门,可到这一刻,多说一个字就手心冒汗,呼吸困难。

    落在后面的血娘姗姗来迟,见少年这般窘样笑得花枝乱颤。

    “呵呵呵,不愧是少年郎,一见到真正的美人儿,就乱了阵脚。”说着,血娘转过头,对着池鸢盈盈一礼:“还是妹妹厉害,不费一招半式,就将这些少年拿下,让奴家好生羡慕啊……”

    池鸢嘴角勾笑,神情却有些冷淡:“有何羡慕的,他们因色相沉迷,如此便说明,他们是一些容易被表象迷惑,虚伪肤浅又意志不坚之人,这样的人实非良人,姐姐与之深交,可要小心。”

    血娘听言一怔,但随后就被池鸢最后一句姐姐哄笑:“哎呀,你叫奴家什么,是叫姐姐吗?呵呵呵,能被鬼笛仙子叫姐姐,奴家这次出行也算是值了。”

    几位少年郎听了池鸢的话,个个脸色羞红,头垂得直差缩回衣领子里,他们纷纷向池鸢拱手致歉,羞愧之意让他们不敢再搭话,赔罪之后就灰溜溜地带着仆从和马走了。

    见少年郎逃走,血娘赶忙去追,临走时又对池鸢道:“哎,妹妹刚才的话,说得未免也太重了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年人的心思又最是天真单纯,你这般伤他们的心,奴家可要追去劝一劝。”

    “哼,还劝一劝,分明是见色起意!”薄薰对着血娘的背影不屑哼声,从袖中掏出一堆铜板放到桌上。

    空黎忍着笑起身:“小薄薰,我来付就好。”

    薄薰抬手挡住她:“不用,我付的这些钱还有多的呢,这多出来的部分,是找摊主学艺的!”

    出了热市街区,行人逐渐变少,但此刻的太阳大得怕人,附近茶馆又几乎全部满座,不得已,三人便坐在石桥边的树荫下稍作歇息。

    “哎,这贼老天可要晒死我了!”薄薰摸着快要烫冒烟的头发低声哀叹。

    池鸢摸了摸她的脑袋,确实热得烫手,想想也是,她本体为花草,虽喜阳光,但也扛不住这盛夏的太阳。

    “再等一会,等过了午时,可能就有位置了。”

    “嗯嗯,主人别担心,我也就随意说说而已。”薄薰笑着应声,拿脑袋去顶池鸢的手,神情十分享受。

    空黎低声一笑:“小薄薰且忍忍,我见刚才的集市有卖饮子的,待我去买来给你消消暑。”说完人就不见了。

    “好快的身法。”薄薰赞叹一声,四下看了看,见旁边橡树生得高大,就跃上去,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当然也不忘邀请池鸢。

    “主人,这上面很凉快,要来试试吗?”

    话没说完,池鸢便已到她身边,薄薰乐得呲牙,赶忙让开位置让池鸢靠坐。

    枝叶繁茂的老橡树犹如一把擎天巨伞,将天幕和四面遮得严实,身在其中,凉爽又隐蔽,即便是站在树底,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里面藏了人。

    “薄薰,你可知南疆千丝术?”池鸢突然出声问。

    趴在树干上抓蚂蚁的薄薰,抬起头道:“千丝术?唔……没听说过。”

    见池鸢露出失望神色,薄薰想了想,忙道:“主人别急,或许这术法我是见过的,但不知其名字,我以前住的那座山,经常有南疆人路过,他们的术法总是奇奇怪怪的,有时候还很是恶心,以前我从未在意过,所以也就没留意这些。”

    “不过主人,您既如此问,可是知道这术法施展起来是什么样的?您描述一下,说不定我会想起来。”

    池鸢枕着手,打量眼前枝干的细密纹路:“我不知道,是空黎告诉我,山中虫尸可能是被南疆人施展千丝术卷走。”

    “空黎……”薄薰皱了皱眉,“这个空黎知道得还挺多,主人,那她还同您说了什么吗?”

    “她说,造成虫尸满地的原因,是有人下蛊。”

    听言,薄薰不禁皱深了眉:“什么蛊会这么厉害,难道是孟婆的蛊王?”

    “我当时听了也这般认为,不过孟婆作为幽山势力,是绝不敢公然出现在流光君所管辖的范围内。”

    “唔,说的也是啊,流光君这人太可怕,居然请了那么多厉害的人来,主人,您还是小心一些,万一,流光君对您执念太深,插手您的修仙大事就不妙了。”

    池鸢神色一怔:“我不会让他有那个机会,而且,他也不会那样做。”

    听池鸢说得笃定,薄薰本欲说出口的话悄然隐去,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触这个霉头。

    “呀,原来你们到树上去了!”树底下传来空黎的声音,她跃上树干,向池鸢递去一张由荷叶卷成的杯筒。

    “姑娘,这是薄荷加杨梅汁酿的饮子,还有这杯是青梅加葡萄酿的饮子,你选哪一个?”

    毫无悬念池鸢选了加葡萄的那杯,见空黎将剩下的饮子给了薄薰,不禁疑惑:“你不喝吗?”

    空黎笑着摇头:“我喝过了,这东西不太方便拿,我喝完才带回来的。”说着,转头问薄薰:“路上人多,耽误了些时间,小薄薰,好喝吗?”

    薄薰捧着荷叶连喝几大口:“嗯,很好喝呢,甜滋滋的,空黎你在哪买的?一会也带我去吧。”

    空黎伸手抚摸薄薰海藻一样的头发,嘴角深陷出两个小酒窝:“不必去了,这些饮子以之都会做,我们回去让他做就行了,之前不知你喜欢,这下好了,原来池姑娘也喜欢,也没想到姑娘竟喜欢云吞面。”

    池鸢听言抬头看空黎,空黎朝她眨眨眼,笑着道:“姑娘喜欢葡萄味的饮子,我记下了,回去我就跟着以之学做这些,以后,姑娘想喝什么想吃什么,都尽管说,不然在姑娘身边伺候着,对姑娘的喜好都摸不清,师兄知道,定要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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