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间,头顶的树枝突然颤动了一下,空黎目光顿时变得警觉,抬手一挥,将动静处的枝叶打落。

    簌簌声中,一只红鲤纸鸢跟着落叶从头顶坠下,空黎抓住纸鸢,还未开口,就听见河岸边传来女童的哭声。

    “呜呜呜……鲤鱼……我的鲤鱼飞走了……”

    空黎探出头,刚要将纸鸢扔下去,忽地,眼前一道身影快速掠过,等风定,就见之前还追着少年郎而去的血娘,正俯身蹲在女童跟前询问她为何啼哭。

    “我的鲤鱼,是我的鲤鱼飞走了……呜呜呜,姐姐……你帮我找找好不好?”

    血娘摸了摸女童的头,笑着问她:“小娃娃别哭,鲤鱼是什么?”

    女童顶着一头冲天辫,边哭边歪头用手比划:“呜呜……鲤鱼就是鲤鱼阿,是阿奶刚给我买的……呜呜呜,它可好看了,飞得可高了,我不要失去它……”

    “哦,原来是纸鸢啊。”血娘笑着牵起女童的手,带着她走到橡树下,“你看这位姐姐已经帮你拿到纸鸢了。”

    女童刚要道谢,见空黎从三丈多高的树上落下,顿然惊怔地瞪大眼:“哇,姐姐,你好厉害啊!”

    空黎将纸鸢还给她,“小心拿好了,下次注意。”说完,抬头看血娘,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

    血娘将女童送走,没过一会便折返回来,空黎料到如此,站在原地等她。

    “小书侍,真巧,又遇见了。”

    “前辈莫不是故意跟着我们?”

    血娘抬袖掩笑:“怎么会?长芜邑就这么大,随便走走,很容易撞见的。”

    突然,树影一动,薄薰跳下树,冷眼睨着血娘:“又是你,你不是追着那群小子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血娘娇笑一声,眉线如柳叶蹁跹:“说起这个啊,还要怪你家主人。哎,奴家是想着跟着一起去呢,奈何那些少年郎太过伤心,怕冷落了奴家,不愿奴家继续跟着,奴家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薄薰听了有些忿忿:“怎么这也要赖上主人,他们赶你,分明是没看上你,少自作多情了!”

    血娘眸光扑闪,扭着腰身向薄薰靠近:“妹妹说的是,既然他们不愿陪奴家玩,那就妹妹你来陪奴家,如何?”

    薄薰紧盯着血娘挪动的脚步,待她一靠近,立马抬手将装饮子的荷叶盖到她脸上,一番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啪”的一声清脆响动,荷叶牢牢沾在血娘脸上,其上残留的水渍,顺着她眉眼的轮廓慢慢流下。

    血娘当场愣住,薄薰则在一旁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主人主人,您快看,看看她,真是活该,看她还敢不敢赖上主人!”

    空黎对这突然的状况弄得也有些怔愣,她转过身,肩头微动,一副极力忍笑模样。

    池鸢靠在树干上看着,比起取笑玩闹,她更关心血娘是如何反应。

    毒辣的太阳,只是稍稍在它面前暴露一下就令人汗流浃背,血娘脸上的水渍还没淌下就被晒干,好一会,她才慢慢揭开脸上的荷叶,淡淡紫色水痕印在她玉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妖娆之气。

    血娘舔了舔唇边的水渍,斜睨了薄薰一眼,那一眼满满的娇嗔,没有半分气恼之意。

    “妹妹真是热情,知奴家渴,还给奴家送水,奴家心中感激,如果下一次妹妹能换种方式,那奴家更喜欢了。”

    薄薰略略讶异,转头正眼看她:“不错,还算是个有气量的,我可以陪你玩,但这玩的方式,我要来决定!”

    血娘眸光一亮,拿着帕子边擦脸边往树荫下走:“好啊!只要妹妹愿意陪奴家玩,让奴家玩什么都可以。”

    薄薰轻哼一声,转身跳上树,坐到池鸢身边:“说到玩,你昨夜不是抓了个云梦弟子嘛,怎么,抓去一夜都没让你玩够?”

    血娘撩起水袖,掩唇一笑:“呵呵,原来妹妹也看见了,其实,奴家带走她,只想让她陪奴家说说话,没想到她惧怕奴家,奴家还没怎么说话,她便晕了过去,没办法,奴家便只能将她放了。”

    以血娘的反应来看,显然她知道昨夜池鸢几人在场,不过后面的话,却和空黎所言两相背离,空黎不会骗池鸢,那只能说明血娘在撒谎。

    薄薰没拆穿血娘,顺着她的话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你还是个热心肠,好,你先给我买一串糖葫芦作为赔礼,之后我再考虑怎么和你玩。”

    对于薄薰的要求,血娘有些错愕,她愣了愣,神色立马恢复如常:“小妹妹,你就只要糖葫芦吗?”

    “是啊,糖葫芦多好吃,作为赔礼再合适不过了。”

    “好,那奴家这就去买。”血娘见薄薰是真的想要,不再多想,转头看了看,见前面巷口蹲着一个卖糖葫的,便提着裙子赶过去。

    青砖瓦巷,生着一株粗壮的李子树,绿叶葱葱郁郁,结满了青色的果子。

    树角坐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他低垂头正打着瞌睡,一阵突起的穿堂风从巷中窜来,惹得树枝摇晃不休,只闻“咚”的一声,一颗青色的果子正中老伯的草帽,将他的瞌睡虫瞬间赶走。

    “老伯,你的糖葫芦怎么卖?”

    一个穿粉裙的少女突然出现在老伯身前,她拿起砸在老伯帽上的青果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收进腰间的布包里。

    没熟的青果子虽不大,但砸在人头上还是很疼,老伯呆怔了一下,杵着木棍慢慢站起身。

    “糖葫芦两文钱。”

    少女从袖中摸出两文钱,扔到老伯手里,随后踮起脚,在众多糖葫芦之间选了挂在最上面的那一根。

    “老伯,我要上面的那个,你给我拿!”

    老伯摸了摸脑袋,依言将最上面的糖葫芦取给她。

    少女接过,冲老伯笑了笑,转身直向河岸这边走。

    在少女出现时,血娘刚过石桥,然当她看见少女出来的那一刻,面色顿时变得惶恐,她四下一扫,趁少女还未发现她,赶忙躲到石墩后面藏着。

    少女买完糖葫芦,就往石桥这边走,她没发现躲着的血娘,倒是一眼看见,站在树荫下的空黎。

    见少女提着裙子径直向空黎那边跑,血娘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哪还管薄薰要的糖葫芦,一个闪身直接消失得没影。

    空黎见到少女,神情略略意外,她走出树荫,走出时,不动声色地往树上看了一眼,似不想让少女发现树上的池鸢主仆。

    “诶,空黎!你怎么在这?”少女一脸兴奋地看着空黎,拿着糖葫芦围着她绕了好几圈。

    不待空黎回答,她又举着糖葫芦接话:“啊,我知道了!你是游历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空黎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又被少女拿着糖葫芦指着道:“啊!那正好,我刚到长芜,有些人生地不熟,你来做我的向导好不好?”

    少女口气虽是请求,但神情却是默认空黎会同意,不等她开口就去拉她的手。

    空黎脸色微沉,一个侧身,极其巧妙地躲开少女的手。

    少女见状,眉头微皱,圆溜溜的大眼极快地闪过一丝杀意。

    “圣女大人,我没在游历,我已回到公子身边,现在是待命之身,恕我不能随同。”

    “什么圣女,叫我段雨就好,这里不是南疆,不必守那些规矩。”

    段雨说完,神色一转,又道:“你被流光君召回了啊?”说完,她神色稍稍缓了下来,“若是如此,那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段雨后半句话说得极快,像是很惧怕流光君。她转过身,摆了摆袖口,袖口上一圈银色蝶纹映着日光刺眼异常。

    段雨身上戴了很多银饰,手腕脚踝上还有几圈密密麻麻,雕着五毒纹样的银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

    但奇怪的是,她跑来找空黎之前是不响的,可与空黎告别之后,却都疯狂响动了起来。

    听到这银铃响,空黎神色难得显出一分紧张,因为这铃声不会无缘无故的响,只会在它察觉危险,以及遇到难以预料的强大对手时才会响动。

    段雨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她看向空黎,眼中露出一丝疑惑,阳光下,她的眼瞳带着一点石榴红,比宝石还漂亮。

    “空黎,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段雨边说边往回走,“啊,我知道了,你刚才说,你在待命,你现在在待谁的命?我看过了,这附近没有护卫,流光君应该不在这里。”

    段雨走到空黎身边,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突然,她好似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往树上看去。

    层层叠叠的橡树叶,被阳光照得像翠玉一样发光,粗壮的枝干间,池鸢衣裙缥缈,懒懒靠坐,见段雨抬头,垂眸睨向她。

    段雨身量不高,一身银纹粉裙显得她更是娇小可爱,像是一朵初时盛放的花骨朵,十分惹人怜爱。

    看到池鸢,段雨微微怔愣,眼里闪过一抹惊异,淡红的眼瞳快速收缩,似有什么东西从眼瞳深处滋生孵化。

    “这位妹妹气度不凡,像个仙人一样,我叫段雨,还未请教妹妹名字?”

    池鸢淡然回她:“池鸢。”

    “池鸢?”段雨倏地睁大眼睛,淡红的瞳色更加明显,“原来你就是池鸢,我听过你的名字,鬼笛仙子这个名号真是气派,等我在中原闯荡一番,也起一个像你一样的名号!”

    “这名号不是我起的。”

    “啊,不是吗?”段雨微微撇嘴,又立马道:“不是也没关系,反正我想要什么名号,到时候让人散布出去就好了,若是散出不好听的名号...”说至此,段雨突然顿住,眼底闪过一记冷光,随即转眸去打量薄薰。

    薄薰倚在池鸢身旁,一脸好奇地与她对视。

    在段雨来时,薄薰便从她身上闻到一股久远又熟悉的味道,直到听见空黎喊她圣女,薄薰才了悟,原来她是南疆人,还是南疆巫术的传承人,难怪身上气味那么特殊。

    “你是南疆圣女?”这一回,段雨还没说话,薄薰就先发制人。

    段雨看着薄薰,被她一双绿眼微微迷惑住,直听到薄薰说话,才稍稍醒神。

    “是啊,我是南疆圣女,不过小妹妹不必在意这些,到了中原,我就不当南疆圣女了,叫我段雨就好。”

    薄薰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叫薄薰,是主人为我起的名字,方才你的铃铛一直响,为何现在又不响了?”

    段雨摇了摇手上的银铃,银铃相互撞击,发出好听的清脆声响。

    “哦,这个啊,可能是戴的时间久了,里面的小珠子偶尔会卡住,薰妹妹可以不用在意。”

    薄薰才不相信她这骗人的假话,对她给自己起的称谓也颇为嗤之以鼻。

    “直接喊我名字,不许喊我妹妹!”薄薰跳下树,双手环胸,走到段雨身前。

    两人靠近之刻,互相察觉到对方身上隐而不发的气势,不过,薄薰的气势更加内敛,只要薄薰不挑明自己的身份,任段雨在心中如何猜忌,都不可能猜得出她的真实身份。

    段雨脸色沉了一下,转眼又恢复甜美的笑:“好啊,那我直接喊你薄薰,你也直接唤我段雨吧。”

    段雨说完,视线又转向树上的池鸢,似乎比起薄薰,她对池鸢的兴趣更大。

    “池鸢姑娘,何不下来一叙?”

    池鸢倚着树干动也不动:“叙什么,我们初见岂可说是叙?既是段姑娘对我生了兴趣,要说话,也是段姑娘上来才是。”

    段雨听了咯咯一笑,二话不说,跃上树,站到池鸢对面的枝干上。

    “啊,这位置好啊,天然的隐蔽之地,难怪最开始我都没发觉。”说着,段雨拢了拢衣袖,拉开裙摆,盘坐在树干上。

    “听闻池鸢姑娘一曲魔音击败了幽山琴魔,不知那奏出魔音的笛子,能借我一观?”

    “很不凑巧,我没带。”

    段雨目光往池鸢衣上瞟了几眼,又道:“那敢问池鸢姑娘,这些传言可是属实?”

    池鸢微微垂眼,暖风吹过树梢,风的温度刚刚好,很是催人困倦。

    池鸢没有回答,段雨就蹙着眉头等着,起初有些不耐,但等着等着,脸上笑容越来越多,看池鸢的眼神也带着一些兴趣。

    池鸢再次抬眼,目光在段雨脸上扫视一圈,当然,她那一脸奇怪表情也尽收眼底。

    一时间,池鸢有些莫名:“你对琴魔感兴趣,想知道,那便去问他。”

    段雨立马摇头,脑袋上坠着的银饰跟着闪动,极晃人眼:“不不,我是对池鸢姑娘你感兴趣,幽山六鬼我早早就听说过,但姑娘你的传言是最近才出的,而你一出现,就击败他们,所以比起他们,还是你更令人喜欢。”

    “我从未击败过琴魔,击败他的是笛曲。”

    段雨微微挑眉,似没听懂,池鸢见状,又补充一句:“琴魔功力比我厉害,你若喜欢厉害的,可以去找他比试。”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想找人切磋,这些事因为有了你的参与,我才生了兴趣的。”

    “什么意思?”这回换池鸢听不懂了。

    段雨咧嘴一笑:“意思就是,我喜欢池鸢姑娘,想同池鸢姑娘结交成朋友。”

    池鸢微微勾唇:“你喜欢我,我就要与你结交吗?”

    “不可以吗?”段雨笑着回问,骨子里透出的霸道几乎不加掩饰。

    “不可以。”池鸢毫不留情的拒绝,“我不同南疆人交朋友。”

    段雨眉梢一敛,可爱的长相莫名透出一股阴翳,她转过头,长叹一口气,看到树下的空黎,立马指着她道:“既然池鸢姑娘不与南疆人交朋友,那为何,你要和空黎在一起?”

    段雨这话透着满满的嫉妒之意,在场之人都听得出来,包括向来迟钝的池鸢。

    这让池鸢更加迷惑,搞不懂段雨究竟是什么意思。

    池鸢没回答段雨的问题,空黎便代她答复:“段姑娘,先前说我是待命之身,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遵公子之命,守在池姑娘身边,我不是池姑娘的朋友,我是池姑娘的随从。”

    段雨微微一怔,看了空黎一眼,随即又回头看向池鸢,她看池鸢的神色有些复杂,其中溢了纠结不耐之色,想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我记得空黎是流光君的书侍,既是他的书侍,那为何会在你身边待着?”

    池鸢淡淡一笑,反问她:“你说为何呢?”

    段雨呼吸一滞,似被池鸢淡然的气度震到,又似被她清冷的笑容迷惑住。

    段雨伸手扯了扯额上的发巾,一股红霞悄悄漫上耳根:“我...我哪知为何?还请池鸢姑娘为我解惑。”

    可这答案几乎是明摆着的,以段雨的心思不可能猜不出,她现在的迷糊劲,是被池鸢迷惑上了,一时脑袋转不过来,才闷着头去发问。

    当然池鸢也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她倏然起身,翩然一跃,几个转身,就消失在街头。

    “没什么好解惑的,恕不相陪,告辞。”

    段雨怔怔看着池鸢飘然而去的背影,回神后,立马坐到池鸢坐过地方,学着她倚着树干靠坐,边吃着快要化掉的糖葫芦,边欢快地摇动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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