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天地（四）
既然决意要离开，她接下来要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在外边世界的生存增加筹码。
作别申阆后，孔嘉没有径直回到外峰小院中，而是掉头前往万品阁。
陆济舟的令牌尚在她手里，凭借此物，她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阁中。
她的修仙之基，筑于太虚。尽管孔嘉对此宗很有怨念，但不得不承认，正是他们，才得以让原身褪去凡胎，也让后来的她能够体味术法精微。
而出宗之后，各地术法不尽相似，不一定有更适合她的体系，与其重新构建，不如就地起高楼。
孔嘉在书架间穿梭，将各类估摸着用得上的工具书统统纳入储物袋中，权当是太虚宗给她的精神损失费。
今日人少，毋宁说，近来各地人都不多。众弟子纷纷只往鄢知意出没的地带去，一则关心八卦漩涡的当事人会被如何处置，二则是因为不知谁说起鄢师姐此番回来，身上携带有许多宝物。人人都想去碰个运气，万一那罕见的机遇落到自己头上了呢？
这就是小说世界里天命之女的待遇，哪怕这些NPC对他们的处境并不知情，但也下意识地向她靠拢。
主角往往代表作者的意志，而作者的意志投射在这个世界，就是几近于主宰的存在。
多亏了这些投机的弟子，无人再来束缚她，孔嘉非常顺利地回到了万品阁顶楼。
此处禁制的运行原理乃自动吸纳灵气，在上次打开后，很快又恢复如常，因此孔嘉先前的擅闯行径并未暴露。
在见到了申阆之后，出于保险心态，她将孔瞻玉所编纂的书籍也尽数带走。这位孔家先祖无疑是颗蒙尘明珠，兴许其中还藏有更多未能面世的秘密。
孔嘉手中只有最低档储物袋，空间有限，她毫不恋栈，到手辄离。
……
外峰小院，室内，孔嘉独坐。
陆济舟的令牌被她放在了桌上，今后大约是用不到了，没必要带走。她逃跑一事迟早会被发现，那些人清理她的房间时，自然会发现写着陆济舟名字的此物，将它物归原主。
孔嘉不是没考虑过亲手归还令牌，无他，只是出自起码的礼节。
陆济舟此人，一开始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恶劣，可后来大概是搭错的筋又顺了回去，终究帮了她良多。孔嘉想，若她还会在太虚宗久待，也许真能和他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但这个念头仅仅出现了一瞬，便被孔嘉毫不留情地摁灭了。
倘使她没在执律堂挂了号，说跑也就跑了，太虚宗没人会在意她的存在，不必行事前多番犹疑、再三小心。
可眼下，每日工作完成后，均需去庶务堂交还任务，哪怕只是一日没做，也必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不知申阆的深浅，故不敢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也不能擅自横生枝节。
幸好，上回的任务奖励人偶符箓还没用掉，虽效用只有三天，但多少也能拖住一阵，只要走出太虚宗范围，料他们也不会为这样一个未入门的弟子大费周折。
如今想来，这竟是拯救时渊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她的行李几乎没有，只一把新手剑是必须带走的。孔嘉终究没能为自己淘换到更好的武器，那么在战力提升前，新手剑便是她最大的仰仗。
她喜欢这种将命运握在手中的感觉，而不是空等玄之又玄的系统苏醒。
——笃笃笃。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短暂且轻柔的敲门声。
孔嘉收起思绪，打开了门。
一名面生女修探出头，似乎在何处见过。
孔嘉眼下对整个太虚宗都无甚好感，自然下意识冷着脸看她。
她见了孔嘉神色，便知她是何心情，有些拘谨地说道：“我叫骆青霜，可以进来说话吗？”
不像来找碴的，孔嘉点点头，侧身让出通道。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飞速闪进院中。
立定了，骆青霜嗫嚅着道：“其实昨日我在那群人里边，知道是他们先挑衅你，但……”
孔嘉知道她要解释什么，任何一场霸凌事件，总有参与者是从众心态，不得已而为之。这些修士中当然存在心地良善之辈，否则这个世界也太让人绝望了。
如眼前自称骆青霜的外峰女修一般，被大众指责她攀附仙尊的风向所裹挟，不敢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昨日最终决定她被定罪的，并非与挑衅者的争端，而是时渊明明做了，却终究没有给她作证。
她知道自己真正该怨怼的是哪些人。
“我不会怪你的，不必介怀。”
“谢、谢谢你。其实我在吞舟林见过你练剑，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连仙尊也认可了你的水平，所以我觉得，他给你一条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的表现值得任何褒赏！”骆青霜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脸颊红扑扑的，神情十分敬佩，“可我听说受过执律堂处罚的弟子，庶务堂派的任务会格外艰苦，如果你因此没了修炼的时间，也太可惜了。”
“我相信，你的天赋绝不止于此，千万不要因此而放弃修炼啊！”
此时夜幕四合，无垠暮色袭来，但昏暗的小院内，骆青霜目光单纯，不含一丝一毫杂念。
这个陌生的女修，瞒着自己的同伴冒着风险偷偷来此，就是为了告诉她，不要放弃。
孔嘉心头一动，像温泉初迸，翻滚冒出暖融融的水泡。可即便如此，那些想留在太虚宗的念头，也不曾出现过哪怕一次。
她不打算再纠结冤枉与否，因正义在此地并无意义，所依仗者，唯实力耳。
只是重重颔首：“我会的，谢谢你。”
“嗯嗯，那我就放心啦！”得了孔嘉这句承诺，骆青霜比一开始被原谅还要开心，她探手在储物袋中摸索，终于掏出一沓符纸，“这是我自己画的清洁符，虽然不怎么好使，一次也只能清理方圆三丈的地盘，但胜在便宜大量，你带着它，总能节省下一些时间来修炼。”
孔嘉来不及讲究无功不受禄这一套，因清洁符正是她所急需。人偶虽能仿主人行止，却终究没有灵智，不负仙缘，无从施展术法。她本打算让人偶像一开始的自己一样，不动用任何术法，人工清洁。
但有了清洁符，总归是方便很多。
孔嘉连连道谢，可她家徒四壁，除了袋中从万品阁顺回来的书籍，并没有可用来投桃报李的东西。
连她十分珍视的新手剑，多半也入不了这些外门弟子的眼。
骆青霜看穿了她的窘迫，摆摆手道：“这些清洁符不值钱的，不用回礼啦，是我因为自己的胆怯让你蒙冤的歉礼，你好好用它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她风风火火，趁着夜色愈浓，又很快地离开了。
孔嘉珍重地捏着这一沓清洁符，心想，这个她原以为黑暗到无药可救的太虚宗，到底也不是全然的坏。
起码，有骆青霜、曹于归这样的人。
至于陆济舟，她看不懂他，勉强算四分之一个好人吧。
……
月升日落又几回，孔嘉每日打卡上班，尽心尽力，不露半点马脚。偶尔再逛去五谷堂，顺走些吃食与原材料。好在五谷堂纪纲寝坏，几日下来，也并无人发现粮储有缺。
对于要跑路的人来说，尚不能辟谷，到底还是件麻烦事儿。
庶务堂已习惯了她每日规矩领还任务，几乎完全放松了对她的监督——外门弟子纷争，从来只算小事，若不是牵涉了仙尊，一开始连扭送到执律堂都不会被批准。
做完该做的一切，孔嘉回到房中。
正日暮时分，屋内晦暗不明，她将油灯点燃。
灯花兀地爆开，昏黄烛光摇曳，灰白色墙壁上映照出两个对称的影子。
三日之期已到，孔嘉化出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偶。
作别申阆后，孔嘉没有径直回到外峰小院中，而是掉头前往万品阁。
陆济舟的令牌尚在她手里，凭借此物，她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阁中。
她的修仙之基，筑于太虚。尽管孔嘉对此宗很有怨念，但不得不承认，正是他们，才得以让原身褪去凡胎，也让后来的她能够体味术法精微。
而出宗之后，各地术法不尽相似，不一定有更适合她的体系，与其重新构建，不如就地起高楼。
孔嘉在书架间穿梭，将各类估摸着用得上的工具书统统纳入储物袋中，权当是太虚宗给她的精神损失费。
今日人少，毋宁说，近来各地人都不多。众弟子纷纷只往鄢知意出没的地带去，一则关心八卦漩涡的当事人会被如何处置，二则是因为不知谁说起鄢师姐此番回来，身上携带有许多宝物。人人都想去碰个运气，万一那罕见的机遇落到自己头上了呢？
这就是小说世界里天命之女的待遇，哪怕这些NPC对他们的处境并不知情，但也下意识地向她靠拢。
主角往往代表作者的意志，而作者的意志投射在这个世界，就是几近于主宰的存在。
多亏了这些投机的弟子，无人再来束缚她，孔嘉非常顺利地回到了万品阁顶楼。
此处禁制的运行原理乃自动吸纳灵气，在上次打开后，很快又恢复如常，因此孔嘉先前的擅闯行径并未暴露。
在见到了申阆之后，出于保险心态，她将孔瞻玉所编纂的书籍也尽数带走。这位孔家先祖无疑是颗蒙尘明珠，兴许其中还藏有更多未能面世的秘密。
孔嘉手中只有最低档储物袋，空间有限，她毫不恋栈，到手辄离。
……
外峰小院，室内，孔嘉独坐。
陆济舟的令牌被她放在了桌上，今后大约是用不到了，没必要带走。她逃跑一事迟早会被发现，那些人清理她的房间时，自然会发现写着陆济舟名字的此物，将它物归原主。
孔嘉不是没考虑过亲手归还令牌，无他，只是出自起码的礼节。
陆济舟此人，一开始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恶劣，可后来大概是搭错的筋又顺了回去，终究帮了她良多。孔嘉想，若她还会在太虚宗久待，也许真能和他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但这个念头仅仅出现了一瞬，便被孔嘉毫不留情地摁灭了。
倘使她没在执律堂挂了号，说跑也就跑了，太虚宗没人会在意她的存在，不必行事前多番犹疑、再三小心。
可眼下，每日工作完成后，均需去庶务堂交还任务，哪怕只是一日没做，也必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不知申阆的深浅，故不敢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也不能擅自横生枝节。
幸好，上回的任务奖励人偶符箓还没用掉，虽效用只有三天，但多少也能拖住一阵，只要走出太虚宗范围，料他们也不会为这样一个未入门的弟子大费周折。
如今想来，这竟是拯救时渊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她的行李几乎没有，只一把新手剑是必须带走的。孔嘉终究没能为自己淘换到更好的武器，那么在战力提升前，新手剑便是她最大的仰仗。
她喜欢这种将命运握在手中的感觉，而不是空等玄之又玄的系统苏醒。
——笃笃笃。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短暂且轻柔的敲门声。
孔嘉收起思绪，打开了门。
一名面生女修探出头，似乎在何处见过。
孔嘉眼下对整个太虚宗都无甚好感，自然下意识冷着脸看她。
她见了孔嘉神色，便知她是何心情，有些拘谨地说道：“我叫骆青霜，可以进来说话吗？”
不像来找碴的，孔嘉点点头，侧身让出通道。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飞速闪进院中。
立定了，骆青霜嗫嚅着道：“其实昨日我在那群人里边，知道是他们先挑衅你，但……”
孔嘉知道她要解释什么，任何一场霸凌事件，总有参与者是从众心态，不得已而为之。这些修士中当然存在心地良善之辈，否则这个世界也太让人绝望了。
如眼前自称骆青霜的外峰女修一般，被大众指责她攀附仙尊的风向所裹挟，不敢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昨日最终决定她被定罪的，并非与挑衅者的争端，而是时渊明明做了，却终究没有给她作证。
她知道自己真正该怨怼的是哪些人。
“我不会怪你的，不必介怀。”
“谢、谢谢你。其实我在吞舟林见过你练剑，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连仙尊也认可了你的水平，所以我觉得，他给你一条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的表现值得任何褒赏！”骆青霜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脸颊红扑扑的，神情十分敬佩，“可我听说受过执律堂处罚的弟子，庶务堂派的任务会格外艰苦，如果你因此没了修炼的时间，也太可惜了。”
“我相信，你的天赋绝不止于此，千万不要因此而放弃修炼啊！”
此时夜幕四合，无垠暮色袭来，但昏暗的小院内，骆青霜目光单纯，不含一丝一毫杂念。
这个陌生的女修，瞒着自己的同伴冒着风险偷偷来此，就是为了告诉她，不要放弃。
孔嘉心头一动，像温泉初迸，翻滚冒出暖融融的水泡。可即便如此，那些想留在太虚宗的念头，也不曾出现过哪怕一次。
她不打算再纠结冤枉与否，因正义在此地并无意义，所依仗者，唯实力耳。
只是重重颔首：“我会的，谢谢你。”
“嗯嗯，那我就放心啦！”得了孔嘉这句承诺，骆青霜比一开始被原谅还要开心，她探手在储物袋中摸索，终于掏出一沓符纸，“这是我自己画的清洁符，虽然不怎么好使，一次也只能清理方圆三丈的地盘，但胜在便宜大量，你带着它，总能节省下一些时间来修炼。”
孔嘉来不及讲究无功不受禄这一套，因清洁符正是她所急需。人偶虽能仿主人行止，却终究没有灵智，不负仙缘，无从施展术法。她本打算让人偶像一开始的自己一样，不动用任何术法，人工清洁。
但有了清洁符，总归是方便很多。
孔嘉连连道谢，可她家徒四壁，除了袋中从万品阁顺回来的书籍，并没有可用来投桃报李的东西。
连她十分珍视的新手剑，多半也入不了这些外门弟子的眼。
骆青霜看穿了她的窘迫，摆摆手道：“这些清洁符不值钱的，不用回礼啦，是我因为自己的胆怯让你蒙冤的歉礼，你好好用它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她风风火火，趁着夜色愈浓，又很快地离开了。
孔嘉珍重地捏着这一沓清洁符，心想，这个她原以为黑暗到无药可救的太虚宗，到底也不是全然的坏。
起码，有骆青霜、曹于归这样的人。
至于陆济舟，她看不懂他，勉强算四分之一个好人吧。
……
月升日落又几回，孔嘉每日打卡上班，尽心尽力，不露半点马脚。偶尔再逛去五谷堂，顺走些吃食与原材料。好在五谷堂纪纲寝坏，几日下来，也并无人发现粮储有缺。
对于要跑路的人来说，尚不能辟谷，到底还是件麻烦事儿。
庶务堂已习惯了她每日规矩领还任务，几乎完全放松了对她的监督——外门弟子纷争，从来只算小事，若不是牵涉了仙尊，一开始连扭送到执律堂都不会被批准。
做完该做的一切，孔嘉回到房中。
正日暮时分，屋内晦暗不明，她将油灯点燃。
灯花兀地爆开，昏黄烛光摇曳，灰白色墙壁上映照出两个对称的影子。
三日之期已到，孔嘉化出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