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河崖底,月光照耀着大地,银霜铺满了整片树林,道道束束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 再蹲低一点。”

    “背脊挺直。”

    凌子翊的眼如同精准的尺,犀利地指出她偷懒的小动作。

    贝伽盈不得不一一照做,高强度的训练下她再也维持不住从容的表情,五官扭曲起来。

    “这样可以了吗?”

    “维持住,还有一个时辰。”

    还有一个时辰啊。

    贝伽盈双股战战,全靠意志力维持,与凌子翊待在一块的时间里,只有此时,时光流逝得异常缓慢。

    又好似过了很久很久,她粗重如鼓风机般的呼吸声下,林间树叶沙沙的鸣动,和雪河流水潺潺的叮咛渐行渐远。

    世界,开始失去声音。

    等一切恢复之时,她眼前出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脸。

    很近很近,连温热的呼吸都仿若咫尺。

    眼眸若星辰璀璨,清隽浅淡的容颜只望上一眼,便令人再难忘记。

    “仙子。”她伸手想要触摸。

    凌子翊无奈:“醒醒。”

    “你好冷漠。”她不满抱怨,蠢蠢欲动的手伸了上去,一把捏住了凌子翊的两颊,“这样可爱些。”

    手指一用力,将他的脸捏得圆圆鼓鼓,如此作为,她终于露出了甚是满意的笑容。

    “你做什么?”凌子翊对她并未设防,脸颊上奇异的触感和力度令他心头一惊,甩开

    她。

    “嗯?”贝伽盈这才清醒过来,她迷糊着,对自己刚才做的荒唐事全然不知。

    凌子翊两颊微红,不知是外力所致,还是因着其它,“醒了,就起来将余下的完成。”

    贝伽盈艰难地爬起来,不敢反对,她强撑着将最后半个时辰的马步蹲完,凌子翊这才放过她。

    这一晚,蹲着晕着,晕完了又再蹲,大半夜过去了,也才刚刚好完成这两个时辰的马步。

    贝伽盈瘫倒在地,只听他道:“马步蹲完,可以练剑了。”

    她嘴巴立刻张得溜圆,对他这自虐式的练法表示极度震惊。

    大师兄与大师兄,一个比一个狠啊。

    贝伽盈瞬间无比想念自家那个温和的大师兄,要论心狠,还得是凌子翊更胜一筹。

    “累了吗?”凌子翊问着理所当然的话,却好似并不自知,“夜深人静,最为适宜潜心修炼。”

    他早已习惯于彻夜不休,总归无法入眠,不如将空闲的时间全拿来修炼,也不算浪费光阴。

    “你现在还是睡不着觉吗?”贝伽盈忍不住问,“所以,晚上的时间都拿来修行?”

    她背靠着高树,郁郁葱葱的树冠延伸至远处,从那簇拥着的叶片缝隙里撒下的光点随着夜风摇曳闪烁,美得令人心生宁静。

    他也随意地席地而坐,手腕搭在弯起的膝盖上,修长如竹的指节放松垂下,像他时刻绷紧的心弦,在这静谧的一刻,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额角鬓边的柔软碎发轻轻挠动着脸颊,触得心头有些发痒,贝伽盈将头靠在膝盖上,侧着脸偷偷望着不远处的人。

    “所以,在你无法入眠的时间里,只有永不休止的修行能让一切变得不再那么艰难吗?”她像是在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若真是这样,活生生的人岂不是变成了只知也只能前进的傀儡,连停下来的选择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机会都不再拥有。

    这样的日日夜夜,他一直在经历,从未有过停顿吗?贝伽盈突然觉得悲伤。

    “你说错了。”凌子翊却道,“但凡我在呼吸,修行就不会停止,何分白天黑夜。”

    “呃……”贝伽盈无语凝噎。

    “修行之路漫漫,若日日贪图享受,不能持之以恒,何以成就大道?此种享乐之心,实非正途,你当有则摒弃,无则加勉,方能寸进。”用仙子般的脸说疯子般的话,也只有凌子翊做得到吧。

    贝伽盈点头不止,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就不该妄图以废柴的心态揣测天才的想法,更不该产生那些无用的怜悯心思,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

    可能到了凌子翊那个程度的强者,修行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轻易,贝伽盈想,此生她恐怕无法切身感受了。

    她还是适合吃吃饭、睡睡觉、追追梦,做再平庸不过的自己最好。

    就像现在这样,离喜欢的人很近很近,和他说话,吹风赏月,就很好。

    “凌师兄,我想问你。”

    凌子翊朝她投来目光。

    她鼓起勇气道:“嗯,就是,你喜欢吃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偏好的食物,应该有的吧。”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回答,回应她的却只有寂静。

    “不能告诉我吗?”这并不是困难的问题,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虽不亲密,但这样简单日常的问题总还是可以交流的。

    凌子翊却不是她想的那样漠然,只是不知如何作答。

    有人问他身体如何,修行如何,门派如何,却从没有人问过,他爱吃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却不知如何作答。

    “我,辟谷。”凌子翊想了许久,道。

    “辟谷就是,可以吃也可以不吃,对吗?”贝伽盈并不死心,她难以想象竟有人能完全抵御美食的诱惑,“没有一样食物能让你吃了会感到幸福?那种,你总会想起,即便暂时品尝不到,但只是想起那个味道也会感到幸福。”

    这种体会不需要修行,不需要高深的法力,只要有一颗滚烫跳动的心就可以了。

    吃了会让人幸福的食物?想起来也会幸福的食物?凌子翊细细思索着,修行就是他的生活,其中的空隙里能插进来的,能走到他心里的……

    “咸茶糕。”凌子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只有那朵清新的山茶花。

    他就那么说出口来,不止贝伽盈一愣,他也是怔住。

    脸颊热得滚烫,她几乎感觉这再寻常不过的三个字,从凌子翊口中说出来,说是表白也不为过了。

    虽然只是对她亲手所制的糕点的,表白。

    但是那也是一种肯定和喜爱了,虽然不是对她,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心起来。

    “我知道了。”作为对这种“表白”的回应,她略带羞涩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话既已出,凌子翊再想找补已是困难,他干脆站起身来,“还练剑吗?”

    话题转得生硬。

    贝伽盈喜悦的笑容瞬间便被冲淡,她苦涩回道:“还练吗?”

    她认命般,撑着爬起来,脑子强硬地支配僵硬酸痛的四肢,却听凌子翊道:“天就要亮了。”

    她抬头望去,曙光在天边闪现,蒙蒙云里透出的光亮遮蔽了月色,夜即将度过,白日就要来临。

    “剑就明日再练。”凌子翊发话道。

    喔耶!回去歇着喽!她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矜持地只是点了点头。

    辗转回到黎阳,她终于能躺在床上合眼之时,心里静下来,脑海里却前所未有地闹腾着。

    月光和树林,蹲马步的女孩和一旁抱臂陪伴的男子,影子重叠在一起,仅有凤吹过的地方,心跳和喘息都变得大声起来。

    她抱着软乎乎的被窝翻过身去,耳际又好像听到他的那句回答。

    “咸茶糕,他喜欢我做的咸茶糕。”贝伽盈甜滋滋地想着,果然她喜欢的人和与她喜好就是相同,就是一样的有眼光。

    心里装着事情,好容易她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可刚刚浅眠,便被哐哐的砸门声惊醒,连带着身下的床板都在止不住地晃动,晃得人心慌。

    “贝伽盈!几时了,还不起来念书?得亏我晨跑起来,心血来潮往你这逛了一圈,赶紧的!不过几日又躲懒了?!”贝宗山的大嗓门即便是隔着门板,她也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提着她的耳朵念个不停。

    就这样,贝伽盈经历着白日念书上课、师兄轮番特训,入夜了再由隔壁大师兄接手指导,每日再加上两趟雪河游泳拉练的的魔鬼修行,身心俱疲。

    终于在第三夜,当她再次精疲力竭,累到只能睁开一双眼睛朝望明月之时,凌子翊抬手放过了她。

    他将一个满当当的药包丢给她,还未打开便能嗅到其中馥郁净澈的药草浓香,“今夜到此为止,回去好好泡个药浴,明日来,我便正式教你练剑。”

    听到这话,贝伽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抱着药包激动不已:“真的吗?明天我可以不用蹲马步了?”

    天知晓,每日至少四个时辰的马步蹲得她听到马步二字,浑身便不由发颤,三日来这辈子的汗她几乎都流尽了。

    凌子翊轻飘飘开口:“蹲完马步再练剑。”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贝伽盈欲哭无泪,难道她就是逃不脱这苦痛的魔咒吗?

    然而,也许是触及谷底必有反弹,当她觉得一切悲哀即将落定,无可挽回之际,凌子翊好歹说了句能听的人话:“不过,时间减到一个时辰。”

    贝伽盈赶紧拿胳膊夹住药包,腾出两只手掌,不吝啬地呱呱为他鼓起掌来。

    凌子翊脸上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进度比预想得快,是时候着手练剑了。”

    那可不是,贝伽盈心想,有哪个正常人会一天蹲四个时辰的马步,如此超前赶上的进度,背后都是她苦心付出的血汗。

    总归终于迈出新的一步,她还是发自心底的快乐,这无拘无束的简单快乐似乎也会感染到一旁观望的人,任凭他再是心若阔海无垠,也会被潮汐牵引起伏。

    雪河倒映,一动一静,正是心之所往,自在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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