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萱和陆以辰再见是在十年后。

    时间久远到,二人再见面时,楚萱已经认不出对方来。

    那一天秋阳杲杲,快下班时,楚萱接了个短暂的电话,刚回到座位坐下不久,姜珊就走来拍了下她的肩,弯着腰低声在她耳边问她:“萱萱,今晚你有没有空?”

    楚萱抬头,看到姜珊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心中没来由一沉,忐忑着问:“点完册子就没什么事儿了,珊姐是有什么事?”

    “巫总刚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姜珊看了眼她的手机,“他那边过会有客户要来,想问问你能不能替他们给接待一下。”

    “巫总”二字一听,几乎是立刻,楚萱就明白了姜珊脸上那抹情绪的原因。

    另一个销售经理崔霁从CG辞职后,巫航再没有有力竞争者,顺理成章成了国际营销部总监。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巫航也没逃脱这种习惯,他的“火”烧得很快,一个月不到,部门内就有不少人事变动,而其中,楚萱大概是被“烧”得最猛那个,直接跨部门转了岗。

    前不久与巫航不愉悦的谈话场面还历历在目,此刻又被他安排职能以外的工作,说楚萱此刻心潮毫无波动也是假的。她不止心中复杂,甚至心底还有抵触。

    然而,作为成年人,尤其是职场中人,谁又能肆无忌惮将心底的真实情绪暴露无疑?

    楚萱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抱着丝侥幸,问姜珊:“他们部门就没有一个人回得来吗?”

    近期正是公司年度培训的时候,各部门的人都得轮流去工厂接受培训,这周正轮到国际部,从工厂回这里少说要三个小时行程,姜珊摇头:“来不及了,客户说是很快就能到,还是需要你应应急的。”

    这样一来,今晚肯定又睡不好了,楚萱不免皱了下眉。

    姜珊见她沉默着,以为是不愿意,再开口的话与其说是催促,不如说是探究:“你答应不?”

    楚萱心中苦笑了一下。

    就这件事,表面上她是可以选择拒绝,但巫航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并且通过她如今的顶头上司传达意思,也是一种朝她施压的意思,她若是拒绝,只会是两头都不讨好。

    此外,她现在人还在CG,以她的为人,做不到对客户视而不见、影响公司业务的地步。

    心中滋味一言难尽,楚萱点头,给了姜珊答案:“好,我这就跟巫总联系下,问下他详细的情况吧。”

    楚萱如今在她的市场部,去帮国际部的忙,说到底,国际部承的是市场部的情,姜珊对此喜闻乐见,以怜爱的语气关心下属:“那就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给我说。”

    楚萱手里确实还有本职工作过会难以兼顾,便说得直接:“是有个事。易扬那边今天要送物料过来,我等会去接待客户的话,接收这边,珊姐你看怎么办呢?”

    “我来安排。”

    姜珊沉默片刻,直起腰身,扬了些声问楚萱对面工位的陈子妍:“子妍,易扬今天要送物料,你接下了再回去行吧?”

    冷不丁被上司点名,陈子妍意外抬头,反应两秒钟明白是什么事后,问姜珊道:“几点送到啊?”

    姜珊看向楚萱。

    楚萱回:“六点到七点之间。”

    这个时间点东西才到,就意味着必须要加班,陈子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不论引起这番事的根源是什么,陈子妍毕竟是因她才有额外工作且加班,楚萱忽略她的冷脸,展笑道谢:“那等会辛苦你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楚萱态度良好,当着上司的面,陈子妍也只好礼尚往来:“没事。”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姜珊交待一句“那你俩沟通细节”便扬长而去。

    楚萱本还有句话,但看着姜珊因怀孕而不乏臃肿的背影,到底没说出口。

    以她看来,这批物料送来后,需要清点好印刷数量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要检查印刷出的内容有没有错误。

    这批物料是特制,又要得急,下周一就得运去一个展会上用,只有今天核对完毕内容,才能留有余量,以便发现其中有错误时能联系印刷方重新印刷,赶到周日全部备齐,不耽误周一发运。

    然而,搞宣传册的王悦请了假,陈子妍主要是做排版方面的工作,并不管文字内容,而她自己才进市场部没几天,这事也没分配到她头上。就核查这事,实际属于悬而未决。

    楚萱默想着,这几天是自个在沟通印刷的排期,那稍后就还是自己来核查内容吧,本身她今天也是这样计划的。

    市场部里藏龙卧虎,有会绘画设计的、有会歌舞表演的、有熟悉展会布置产品宣传的……她初来乍到,既不熟悉这个领域,也没有特别的特长,勤能补拙这个道理,她始终是信奉的。

    心中这样想,楚萱一手点开邮件,正准备和巫航通完电话就查与王悦的往来邮件,看看印刷前的终版电子版王悦有没有抄送她,耳边就传来对面陈子妍长长的一声叹息。

    紧接着,陈子妍拿起手机,冷声发语音:“晚上我加班,不跟你一起走了,电影我也不去看了。”

    说完话,陈子妍盯了会手机,对面不知回没回她,只见片刻后,她“啪”一声将手机拍在桌面上。

    这声确实很响,这番话和动作一出,很难不让周围的人察觉到她有情绪。

    楚萱按鼠标的动作一顿,抬头看,见陈子妍赌气般往手上挤了一大坨护手霜,然后使着劲摩挲手背,似要搞一场钻木取火。

    此时此刻,楚萱自然不好搭腔说什么。

    空气中充斥着一阵尴尬的沉默。

    旁听了刚才三人的对话,徐加亮看一眼楚萱,转头对陈子妍开了口:“哎,子妍,最近是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上映了吗?”

    同事多年,陈子妍可太了解徐加亮了,这种没话找话的事他不是第一回干,看他朝她弯起眼睛笑得虚伪,她没好气地:“你这时时刻刻都在刷小视频的,有什么电影上映你会不知道?”

    陈子妍这一嗓子嚎出来穿透力非同小可,恐怕隔壁部门都能听见,徐加亮急眼道:“你可别乱讲,我哪里时时刻刻在刷了?上班的时间我才没有呢。”

    陈子妍盯着他桌面上倒扣着的手机:“你有本事把手机的静音关了。”

    徐加亮一派理直气壮:“我的手机本来就没开静音。”

    陈子妍白他一眼:“谁信你?”

    徐加亮也被惹得不快:“唉!你爱信不信。好端端的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陈子妍自嘲:“我更年期提前了行不行?要你管!”

    徐加亮被逗笑:“这我可管不着。”

    氛围总算热闹起来,楚萱稍微放了些心,拿起手机起身,去会议室跟巫航打电话,问客户人数和到达时间,得知不用去接机或接高铁,她转头去行政人事部说了这事,开始准备接待事宜。

    晚七点过一点,公司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整层楼出奇安静。

    行政苏燕走来,给楚萱讲:“萱姐,第二会议室这会腾出来了,你要用么?”

    也是赶巧,今天下午几个会议室都被占用着,再腾不出一间的话,客户来了后只得带去第四会议室。而那个会议室狭小不说,就只有一个小圆桌,并没有投影设备,招待客户显得局促小气。

    楚萱如得意外之喜,站起身着急道:“要要要,客户一刻钟就到,我这会就去试试投影。”

    “好的。”

    楚萱与苏燕去了第二会议室,预演了一遍PPT,一切无恙后,她先离了会议室,准备去洗手间补个妆,然后下楼去接人。

    然而她刚从洗手间出来,就从赶过来找她的苏燕处得知客户已经到了会议室。

    “这么快?”

    意外之下,楚萱疾步往会议室赶。

    CG公司位于江城CBD中心的恒安大厦里,恒安大厦整栋楼是一个圆柱体形态,外层覆着偌大的玻璃窗。洗手间在靠中心位置,而会议室是在东侧走廊尽头,靠近清江那一侧。

    楚萱从洗手间的路走过去,就好比从幽暗处迎着光的方向前进。

    此刻的窗外,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撒在清江之上,给来往的船只渡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江边华灯初上,霓虹闪耀,长长的几条灯龙蜿蜒在钢筋森林中央。

    世间好一派热闹。

    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近期她重新开始服药,导致她的情绪极度稳定,那光景分明是温暖活跃、容易引人入胜的,入了楚萱的眸,却是一派古井无波,反而噙着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种反应到底是好与不好,楚萱此刻已无暇深究,她唯一希望的是今天的工作能早些结束。

    走到会议室门口,楚萱挺直脊背,提了一大口气。此刻的她像极了一只本出洞捕猎的兽,被风景短暂分了下心,但一想起目的,便又立时打起来十二分精神,对可能出现的猎物气息猛嗅。

    然而,她的这番绷紧神经做成了无用功,因为当她推开会议室门时,情况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室内昏暗,投影仪的光忽明忽灭,几个客户背对着她的方向,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屏幕,大屏上正在播放公司宣传片,声音演员浑厚又充满力量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楚萱不可避免地呆了呆。

    她摸不清为什么这就已经开始放视频了,但这时候上前跟人打招呼、打断别人的观看显然不合适,也只好先站去自己的电脑旁,等待视频结束。

    临着她电脑旁边,是一位坐在最后排的男士,就着投影不多亮的光,能看到他身量高挺,西装革履,头上发丝被打理得一丝不苟。

    纵然在江城这样藏龙卧虎的大城市,楚萱见惯了各式精英人士,此刻近距离观看,她仍然承认,这人的身姿直挺得别具一格。

    楚萱正盯着人后脖颈处流线般的发际线,不妨对方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像察觉到了她盯着的视线,转头看来。

    楚萱因这猝不及防而来的视线慌了下,像偷窥谁又被人发现而心中尴尬,对人扬了个标准的职场笑容,迅速收回了视线,看去前方。

    视频中白光一片,照得对着屏幕的人面上表情无处遁形,楚萱的面容落入他眼里。

    那幽邃如一汪深海的眸中,如遇滴石落清湖,碎光轻轻地晃了晃。

    被人凝视得时间长了点,楚萱保持嘴角浅笑,若无其事地只看着屏幕。

    两分钟后,视频结束,她拿起激光笔,站去屏幕边,简单自我介绍后顺势讲起来公司产品。

    毕竟做过销售,这一套流程她早就烂熟于心,看起来无比熟练又有礼有节。中途那个与她对视过的客户接电话离开座位,她也不曾受到半分影响,只看了一眼就流畅地继续讲了下去。

    单看她此刻举止言谈落落大方,一定不会有人想得到,当初她一个骨子里社恐的人,单单一个自我介绍要暗中演练多少遍才敢出口,没人见过她曾焦虑、曾自卑成什么样。

    玻璃门外,接了电话的人视线却留在了室内。

    看楚萱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下,肤白唇艳,举止大方得体,看那双如黑玉般清光盈盈的眸中流光四溢,他问电话里的人:“你曾经说过,陆萱当初转学是因为家庭变故,具体是怎样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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