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正要跟他谈求婚策划的文永彪明显一顿,“啊?你说哪个?”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含在喉中,陆以辰却觉如巨石压胸,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暗中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陆萱。”

    文永彪愣了下,回想了一番与这个名字有关联的人和事,而后笑开:“啥子鬼哦,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人和事咯,你忽然问她做啥?”

    陆以辰沉默不语。

    他只字不语,气压一低,了解他如文永彪,便无法玩笑下去。沉默几秒后,他提条件说:“你帮我搞定求婚,我就帮你打探这事,干不干嘛?”

    陆以辰一针见血:“不是我不想帮,求婚说到底是你两人的事,不适合第三方在场。”

    文永彪直白:“我这不是怵得慌嘛,没得兄弟给我撑腰,我没啥底气。”

    陆以辰对此不解:“你俩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还没底气?”

    文永彪苦笑一声:“你知道我当初花了多少力气才追到她?这回可是结婚!结婚啊,这是人生大事,事儿越大就得越慎重……”

    听文永彪有滔滔不绝的架势,陆以辰言简意赅打断他:“我在江城,一时半会回不去,真没法帮你。”

    文永彪大失所望,语气像陆以辰是背叛他的负心人一样:“你突然去江城搞啥?”

    “工作。”

    听这个工作狂提工作,文永彪只得哑口。

    这时的会议室里演示终结,响起了掌声。

    这掌声即使是出于礼貌,楚萱也倍觉受用,再度道谢。

    她不认为自己的介绍如何出色,甚至觉得是跟她的人一样一板一眼,毫不活泼生动,但每当此时,她也会自我鼓励地想,她的介绍可能形式无聊,但内容实用,数据丰富,跟论文似的,有它的价值吧。

    楚萱笑着上前,同客户们正式交谈。

    陆以辰走进会议室时,被关上的遮光窗帘已经重新打开,即将消失殆尽的夕阳余晖之下几人交谈甚欢。

    见他进来,其中一人道:“陆先生,我们计划明天随楚小姐去工厂参观一下。”

    陆以辰看向楚萱,疑惑她为什么是楚小姐,也没看出她见到他有什么情绪,他点头:“好。”

    他身量高,和欧洲客户站在一起也没逊色一点,几人一起站在跟前,给楚萱一种无形的压力感。

    抱着一种赶快敲定日程的心态,楚萱跟主事的客户道:“这里离我们工厂大概三个小时车程,穆勒先生,你们是后天回国的飞机,所以明天我们早一点出发,这样你们就可以早回来休息。我们公司的车早上八点去酒店接你们,可以吗?”

    客户说没问题。

    陆以辰这时接话:“我发给你酒店地址。”

    他自然而然地拿出二维码给楚萱,楚萱便扫了下加上好友,并说道:“我叫楚萱,楚国的楚,萱草的萱。”

    陆以辰看她当他陌生人一样自我介绍,看她低着头,手指备注刚老外称呼的他的名字“Mr.Lu”,看样子似乎对他的姓名也一无所知,他没开口,只视线从她的手指移动到她的脸颊处。

    她的半张脸被晚霞染红,让本就长相古雅的脸上多了种娴静的温柔。

    岁月流逝,她成熟了许多。

    “楚、萱?”

    他的声色沉雅,分明极简短的两个字,却因尾调轻微上扬着,吐字缓慢,将疑问增了抹耐人寻味来,仿佛在说:你真的是这个名字吗?

    然而楚萱没听懂这股耐人寻味,她只想快快搞到这几尊大佛的地址。

    她拿自己胸前的工牌给陆以辰看,点头道:“嗯,对。”

    陆以辰看去她的工牌,读着信息一时没开口,她就暗中催他:“陆先生,那麻烦将你们的酒店地址发给我。”

    到了这个时候,陆以辰终于确认了楚萱不认识他,他浓长的眼睫盖眼,沉默着将地址发了过去。

    楚萱在微信上回得极快:“收到,谢谢。”

    公事公办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陆以辰收了手机,对老外们说:“我送你们回去。”

    楚萱一顿,正疑惑着今日招待客户是否就这么结束,就听陆以辰朝她说:“你不用送了。”

    能节约时间简直是正中下怀,楚萱从善如流,将几人送到电梯口。

    几人陆续进去电梯,陆以辰往她的方向看,电梯间的灯打得他本就白的脸冷意泠泠,灯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眸中,增加出几分疏离感。

    电梯门缓缓关上,楚萱收了唇边的浅笑,转身回办公室。

    这层楼小半侧已经没人加班,她关了几个多余的灯,去储物柜中取了物料,对着电脑中的数据仔细核对。

    再出楼时,夜已深,街边霓虹与车灯闪耀,既是一派热闹景象,又衬出独身行在其中的行人寂寥。

    秋夜的风带着微微凉意托起她休闲西装的边摆,楚萱伸手压了压,这一压,便摸到了比以前大了一号的腰腹,再看看手表时间,已彻底错过了瑜伽课。

    楚萱的心情说变就变,刚才在客户跟前的自信霎时荡然无存。

    身材焦虑如一只死盯着她的苍蝇,阴魂不散,嗡嗡声惹人心烦。

    她觉得自己犹如一只因酵母而膨胀的面团,要命的是,这个面团刚露了一点气有回缩的迹象,最近却又因焦虑而重新开始膨胀,并且此刻还在持续长大着,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烦躁、沮丧的情绪渐渐涌现,溺水般的闷在心口汹涌着,她鼻尖泛酸,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

    ——总是从很小的事就开始心情低落,然后不可自控地一发不可收拾。

    楚萱走去广告牌下方不容易被人看见的昏暗处,而后闭目,仰脸深深呼吸,开始自我调整。脑中残存的理智鼓励她,她绝不能被这类情绪蚕食,她一定可以恢复健康的。

    也就是这时,拂耳的秋风中响起一声低沉的:

    “陆萱同学。”

    明明躲了起来,还忽然被人这样称呼,楚萱一惊,睁眼看。

    就因这一睁眼,她本可以挤回去的泪意便失了控,热液从眼角一下涌出。

    她从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窘迫,立刻抬袖擦泪,闭目间,记得刚才眼前一晃而过的画面——

    远处车流如织,从左到右,斜成一道光阴箭只般,由远而近走来一个男人,步履平缓。

    她头顶处,大屏广告的灯光正是白的时候,像月色,镀了男人满身满脸,楼内陆陆续续有加班晚归的人往外走,逆着人流方向,他笔挺的身姿卓尔不凡,气质清雅,不似身处人间。

    行至近前,陆以辰俯脸,垂眼看她。

    再抬头的楚萱一脸茫然,仰视他的脸蛋若清雪莹光,五官分外美丽,却脸白如纸。

    楚萱沉默着看人,有些恍惚:刚才那声是否出自他之口?

    她犹豫间,听跟前高她一个多头的人疑问:“你生病了?”

    楚萱心间重重一颤。

    她是病了啊。

    然而她的病几乎无人知晓。

    冷风一吹,她的理智一瞬回来。

    片刻后,陆以辰见她目光清明,脊背挺直,与刚才那楚楚可怜的状态截然不同,像一下穿上了某种防备谁的盔甲,疏离又怪异地问他:“是陆先生您……刚才叫我‘同学’?”

    她话落,广告屏一瞬变换,变成了浓墨重彩的绿色,陆以辰的领口是露出的一截白衬衫,也被光染变了颜色。

    楚萱本就敏锐,一见此,心中浮出一个猜想的答案,鸭羽般的眼睫微微发颤——

    她遥远的年少时期,曾有个少年,总是在春秋季节穿着墨绿色的衣衫。

    也姓陆。

    路口的红绿灯已变红,是车流停下、行人过斑马线的时间,天地间的嘈杂仿佛在这一刻全数停了下来,秋风瑟瑟,明月当空,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人般。

    楚萱听见他口吻似带着一抹似笑非笑、似嘲非嘲:“是我,陆以辰。”

章节目录

重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也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也婳并收藏重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