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有害的东西】
二零一三年，八月二十六日下午两点四十四分。左侧，大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前一辆车扬起的尘土，又被下一辆车碾碎。空气中沸腾的满是鸣笛声。
右侧，圣洁庞大的建筑物严肃地矗立在大地上，清晰地标注着牌匾——怀临市第一人民医院。
建筑物每层天花板内镶嵌的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开放。大厅正对着的电梯停在了五楼，走廊的白炽灯开得大亮，尽头处重症监护室内扩散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架病床，上面的被子被铺得整整齐齐，中间高高隆起的地方躺着一个人。他以一种被动安详的姿势笔直地平躺在病床上。与其说是躺倒不如说成摆，像是一具空有呼吸的骨骼。
他的气息被呼吸机扩放得很清楚，这硕大的机器，核心却仅是一块小小的金属阀。声音被这匹冷血动物无情地传递着。是压抑的，刺耳的，粗糙的……带着冰冷的规律，听得人寒毛卓竖。
病房外的少年夷然伫立，双手插着兜，他立在百折帘打下来的阴影中。只有一节胳膊照彻在灯下，大拇指贴在裤兜外，指甲漫不经心地敲着裤子上的金属扣。哒、哒、哒。曾几何时便停了下来。
这是金属和血肉的碰撞。
看不见的，还有心脏一次一次顽强地跳动，和呼吸阀日夜不停地工作。扑通、扑通。ICU里的每一个人都忙忙碌碌——忙着活下去。
大概是侵入了太多寒气，只能看见灯下的皮肤成了一种病态的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向上蔓延，少年就那样紧紧地盯着病床上的那个人，久久地才从鼻腔哼了一声。
……
“眠眠？眠眠？”梁目珈轻轻地唤着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女儿：“椅子上凉，马上就要开学，别感冒了。”
少女没有睡得很沉，轻轻睁开眼睛，眼球是空灵的板栗色，没在光的照耀下倒是不明显。瞳孔一缩，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地蹙了眉头。
强制开机般揉着眼角，手背上还沾了些起床泪，大约还剩下些睡意，赖在椅子上不起，本是清冷的面容上扑散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女孩只静静注视着胳膊上那条被椅子扶手拓印的红痕发呆。
耳边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邢医生这次新抓了些中药，我们先拿回去试试，以后每半个月还是照常要来复查一次的。妈妈要是没时间的话，你就叫爸爸陪你。”
母亲说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不过轻重适宜。“还有呀，学校那里我是不想让你住宿的……喔！你爸爸还在外面守着哩，快些快些起来了。乖，想睡觉咱们回家再睡噢。”梁目珈虽说嘴上是哄着的，然而手上的劲儿更是没少使。
被母亲软磨硬泡从椅子上拽起来，少女搓着胳膊上的红痕跟在身后：“就住宿吧，方便。”怕说服不了梁目珈便又加了句：“高中放学都已经很晚了。”随后撒娇般地趴在了母亲背上。
“行，那我们三十一号还得去宿舍铺床。”梁目珈没再说什么，笑嘻嘻地抬手拍了拍女儿靠在她肩上的手背……
九月一日开学的前一天，住校的新生便去了宿舍报道。父母在收拾完床铺检查了一圈后就离开了。大人走开后，舍友显然都没那么拘谨，正要开始初次见面的常规模式。
“蒋童，草字头的蒋，童心的童。”最先开口的是鹿眠右边床位的女生，扎着蝎尾辫，笑起来嘴角两个梨涡……
“陈芮莎！”
声音乍然从门外边传来，宿舍门也被大打开。女孩停下手中收拾书桌的动作望了过去，见门口的小姑娘正牵着雾霾蓝的大行李箱走了进来。
“你们咋都来这么早啊？”陈芮莎是个喜欢闹腾的，有些亢奋地又做了次介绍：“对了！我是陈芮莎，不是本地的，父母工作才来这边上学。”初次见面小姑娘们显然有点激动。聊天的声音传入耳中，鹿眠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只是在安静旁听。
留着一头英气短发的妹子正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应舍友惊讶的表情：“没错，糖果的糖。”见大家如此惊讶与自己外形不相符的名字。也是极其不满包括嫌弃的，唐糖潇洒地摆了摆手“别想这些糟心事儿了，你呢？”手肘靠着桌子边，下巴冲对面小幅度扬起。
意识到是自己后象征性回应：“鹿眠，目民眠。”还想着再说些什么才好，可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值得庆幸的是宿舍其她人都是些话唠，没让这个聊天冷下去。
鹿眠收拾完东西后，去洗了个手。站在洗手台面前，掸掉水俯身靠向镜子。女孩鼻尖贴紧镜面，人脸瞬间放大后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
从前周遭人的赞美让自己晓得，镜子中的人很漂亮。只见眼球像一块精致的琉璃万花筒，盯久了没成想脑袋有点发晕。作罢往后退了退，对自己的五官没有做出任何第一人称的评价。
自嘲地扯着嘴角，大概是很“完美”吧。正这样想着走出洗手间，隔绝掉了方才的孤芳自赏，最后仍不忘用头发笼住耳朵。
“是要出去吗？等会好像要去领军训的衣服。”蒋童见鹿眠向门口走去询问道。
“嗯，买些东西……有要带的吗？”
蒋童撑着椅子思考着，嗯了老半天，末尾还哼出了个小调。“嗯……好像没有，学校大门口右转就有一家便利店。对了，尺码给我，帮你去拿衣服。”
鹿眠微微一笑：“谢谢，和你一样的就好了。”
蒋童朝门口比了个大大的OK。
洗手的时候就想到掐着时间最近例假要到了。下午的太阳很毒，路边栽的香樟树叶儿被晒得如脱了骨般。油亮亮的绿，一眼望去倒也算鲜伶伶，好比那个放在手电上鉴定的绿宝石。这多半是唯一一个冷色调却也感觉不到凉意的季节。
便利店没什么人。推开玻璃门，空调味扑鼻而来，收银台前站着个红色短袖，身材丰腴的中年妇女。
鹿眠走进去后没仔细地搜寻就看到货架最高处摆着自己常用的牌子。高的也真是够显眼，货架下她倒没有刻意地垫脚去够。只大概举起手比了下位置。
恭喜，相差十万八千里。
无奈只能作罢，空手走出便利店，盲目地停在门口。不得不说里外温差巨大，迈出一小步，下了台阶，向四周望了望。行吧，原来是做独家生意的啊。逡巡不前许久，没办法又只好踅回去。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传来机械女声：“叮咚～你好，欢迎光临。”以为没有后续了，紧接着又听到谈话：
——“还是老规矩呀小伙子？”
——“嗯。”是一个有点低沉的男声。
——“小伙子哦，不是婶儿说你呀，烟抽多了不好，昨天才来过。真的是，年轻人也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
鹿眠透过货架的梅花眼注意到了那个年轻的身影。好高，这是脑海中的第一个印象。背影如松，轩然霞举。在怀临这座南方城市中显得格外突出。
谈话突然中断，那位婶婶没再说下去了……好吧才怪。她似乎是凑到了对方耳边，声音减弱，完全一副村口老太太八卦的口气：“之前婶儿在医院当过护工，那男的顶了天才三十岁出头嘛，就是烟抽得多了，软趴趴的。他妻子才造孽哟，只有守活寡了……”
“……多谢。”强行打断，聊天终止。
鹿眠还震撼在《其实音量并不算低的某不知名三十岁男子八卦》中。回过神见那人揣上烟就要走，为自己打气般，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忙地笼了笼右耳的头发，尴尬地走过去：“这货架上的东西放得有些高，可以帮我拿一下吗？”说得很冷静，仿佛不是让一个陌生男子帮忙拿卫生巾。
那人倏地转过头，猝不及防两人对视了刹那。鹿眠躲过对方的视线，回味过来后发现对方竟是个相貌极优的少年。现在眉心突突地跳着，心里越来越觉得尴尬和后知后觉的荒唐，倒是希望对方现在能拒绝她的请求……
须臾过后，“在哪儿？”
希望落空，无奈地带到货架下指着想要的东西。
对方：“……”
鹿眠心想，他确实应该沉默……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左侧的女孩，认不出是哪个学校的。见对方没有低头，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平视着前方。少年颦眉，或许不想再有多余的言语，抬了抬左手，一蹴而就取下东西递给女孩后便离开了。
扫过的风带进她的鼻腔。是烟味，很淡，苦涩的味道穿过嗓子久久不散，刺激感喇得喉咙发烫，而后贯通肠腑。舍不得呼出，兀自眷恋似地使劲闻了闻，沉迷之间蓦然回神，暗讽自己的行为——果然，有害的东西容易上瘾。
鹿眠去到收银台结账，一共四十七元，从兜里抽出五十块钱摆在桌上。见中年妇女久久没有翻到三块零钱，低声一句：“不用了，谢谢。”伸手向右边扯了六根阿尔卑斯原味棒棒糖，一齐装进口袋里边走了……
怀临七中才刚开学就直接军训，学生没有按照班级站队，索性军训时把所有人分成了二十组。
鹿眠蒋童两人运气挺好碰巧分进了一组。军训第一天，说来也是倒霉。她们组的成员一来就和教官杠上了，杠上的原因也挺可笑：教官要求男生二百五十米四十二秒跑完。可那个成员偏偏慢了几秒，一口咬定教官表掐迟了。
军训教官向来不好惹，取而代之惩罚就变成了全组站一上午军姿。
适才吃午饭的时候，蒋童一个劲儿地诉苦水：“这才一上午呀！我要绝望了！吼！五十人一组，偏偏就我那个地方晒着太阳，那人是不是抬杠，就几秒至于吗！”
鹿眠军训的时候扎了个低马尾，耳朵露了出来。白色的助听器也被她放进了包里。食堂太吵，蒋童说了些什么，听清楚了一半一半。也没有回应她的话，化身成忠实的听众。
“妈呀，操场上不会有蚊子吧？我脸好痒哦！”鹿眠听蒋童吐槽时漫无目的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结果被震惊了一霎：“蒋童你的脸好红，像过敏了。 ”
蒋童摸着自己脸，面上满是担心，急得饭都没有吃完，就去了厕所。看着自己满脸的红疹子有些吓人，打趣道：“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去买彩票，这是什么神仙运气，真想对自己竖个大拇指。”究而言之心里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只可惜，下一秒便回归悲观：“哦！NO！”眉头揉成一团，十分戏精地在表情上表达着自己的绝望。
鹿眠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去帮你给教官请假，你现在要去医务室吗？”
“不用啦，我已经打电话叫我哥哥给我买了点药。眠眠等会儿你能不能到宿舍楼下帮我去拿一下？”
“好。”这点小事自然没道理拒绝。
“那我把我哥的电话号码给你。”
送蒋童回宿舍后，鹿眠便下楼了。出门时看了下时间，正好一点整。
鹿眠等了很久，也没有看见提有药的人。反而却看见了上次在便利店里的那个少年。他坐在女孩斜对面花坛旁的木椅子上。只有他一人，没在听歌、没在小憩、更没无聊到缠耳机线。他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唯独不会觉得孤独。
不像上次的惊鸿一瞥，这次的目光仔细地勾勒着少年的轮廓。从脖子和下颚的夹角向上。先是下巴、嘴唇，再到鼻梁和发尖隐隐约约遮住了的眼……
鹿眠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回答，他长得是非常好看的。不动声色地打量，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从一点十四跳到了一点十五。鹿眠对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点击“中国电信”。
“嘟～嘟～嘟～”等待过程中眼神习惯性地向右望，发现斜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口中好像吐出了一个“喂”字，没等鹿眠分辨清口型的内容。
耳边：“喂。”有种预感……
——“喂，你好，我是蒋童的舍友，请问你在？”
——“宿舍楼下花坛旁。”
——“好的，我看见你了。”
预感成真。
二零一三年，八月二十六日下午两点四十四分。左侧，大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前一辆车扬起的尘土，又被下一辆车碾碎。空气中沸腾的满是鸣笛声。
右侧，圣洁庞大的建筑物严肃地矗立在大地上，清晰地标注着牌匾——怀临市第一人民医院。
建筑物每层天花板内镶嵌的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开放。大厅正对着的电梯停在了五楼，走廊的白炽灯开得大亮，尽头处重症监护室内扩散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架病床，上面的被子被铺得整整齐齐，中间高高隆起的地方躺着一个人。他以一种被动安详的姿势笔直地平躺在病床上。与其说是躺倒不如说成摆，像是一具空有呼吸的骨骼。
他的气息被呼吸机扩放得很清楚，这硕大的机器，核心却仅是一块小小的金属阀。声音被这匹冷血动物无情地传递着。是压抑的，刺耳的，粗糙的……带着冰冷的规律，听得人寒毛卓竖。
病房外的少年夷然伫立，双手插着兜，他立在百折帘打下来的阴影中。只有一节胳膊照彻在灯下，大拇指贴在裤兜外，指甲漫不经心地敲着裤子上的金属扣。哒、哒、哒。曾几何时便停了下来。
这是金属和血肉的碰撞。
看不见的，还有心脏一次一次顽强地跳动，和呼吸阀日夜不停地工作。扑通、扑通。ICU里的每一个人都忙忙碌碌——忙着活下去。
大概是侵入了太多寒气，只能看见灯下的皮肤成了一种病态的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向上蔓延，少年就那样紧紧地盯着病床上的那个人，久久地才从鼻腔哼了一声。
……
“眠眠？眠眠？”梁目珈轻轻地唤着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女儿：“椅子上凉，马上就要开学，别感冒了。”
少女没有睡得很沉，轻轻睁开眼睛，眼球是空灵的板栗色，没在光的照耀下倒是不明显。瞳孔一缩，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地蹙了眉头。
强制开机般揉着眼角，手背上还沾了些起床泪，大约还剩下些睡意，赖在椅子上不起，本是清冷的面容上扑散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女孩只静静注视着胳膊上那条被椅子扶手拓印的红痕发呆。
耳边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邢医生这次新抓了些中药，我们先拿回去试试，以后每半个月还是照常要来复查一次的。妈妈要是没时间的话，你就叫爸爸陪你。”
母亲说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不过轻重适宜。“还有呀，学校那里我是不想让你住宿的……喔！你爸爸还在外面守着哩，快些快些起来了。乖，想睡觉咱们回家再睡噢。”梁目珈虽说嘴上是哄着的，然而手上的劲儿更是没少使。
被母亲软磨硬泡从椅子上拽起来，少女搓着胳膊上的红痕跟在身后：“就住宿吧，方便。”怕说服不了梁目珈便又加了句：“高中放学都已经很晚了。”随后撒娇般地趴在了母亲背上。
“行，那我们三十一号还得去宿舍铺床。”梁目珈没再说什么，笑嘻嘻地抬手拍了拍女儿靠在她肩上的手背……
九月一日开学的前一天，住校的新生便去了宿舍报道。父母在收拾完床铺检查了一圈后就离开了。大人走开后，舍友显然都没那么拘谨，正要开始初次见面的常规模式。
“蒋童，草字头的蒋，童心的童。”最先开口的是鹿眠右边床位的女生，扎着蝎尾辫，笑起来嘴角两个梨涡……
“陈芮莎！”
声音乍然从门外边传来，宿舍门也被大打开。女孩停下手中收拾书桌的动作望了过去，见门口的小姑娘正牵着雾霾蓝的大行李箱走了进来。
“你们咋都来这么早啊？”陈芮莎是个喜欢闹腾的，有些亢奋地又做了次介绍：“对了！我是陈芮莎，不是本地的，父母工作才来这边上学。”初次见面小姑娘们显然有点激动。聊天的声音传入耳中，鹿眠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只是在安静旁听。
留着一头英气短发的妹子正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应舍友惊讶的表情：“没错，糖果的糖。”见大家如此惊讶与自己外形不相符的名字。也是极其不满包括嫌弃的，唐糖潇洒地摆了摆手“别想这些糟心事儿了，你呢？”手肘靠着桌子边，下巴冲对面小幅度扬起。
意识到是自己后象征性回应：“鹿眠，目民眠。”还想着再说些什么才好，可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值得庆幸的是宿舍其她人都是些话唠，没让这个聊天冷下去。
鹿眠收拾完东西后，去洗了个手。站在洗手台面前，掸掉水俯身靠向镜子。女孩鼻尖贴紧镜面，人脸瞬间放大后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
从前周遭人的赞美让自己晓得，镜子中的人很漂亮。只见眼球像一块精致的琉璃万花筒，盯久了没成想脑袋有点发晕。作罢往后退了退，对自己的五官没有做出任何第一人称的评价。
自嘲地扯着嘴角，大概是很“完美”吧。正这样想着走出洗手间，隔绝掉了方才的孤芳自赏，最后仍不忘用头发笼住耳朵。
“是要出去吗？等会好像要去领军训的衣服。”蒋童见鹿眠向门口走去询问道。
“嗯，买些东西……有要带的吗？”
蒋童撑着椅子思考着，嗯了老半天，末尾还哼出了个小调。“嗯……好像没有，学校大门口右转就有一家便利店。对了，尺码给我，帮你去拿衣服。”
鹿眠微微一笑：“谢谢，和你一样的就好了。”
蒋童朝门口比了个大大的OK。
洗手的时候就想到掐着时间最近例假要到了。下午的太阳很毒，路边栽的香樟树叶儿被晒得如脱了骨般。油亮亮的绿，一眼望去倒也算鲜伶伶，好比那个放在手电上鉴定的绿宝石。这多半是唯一一个冷色调却也感觉不到凉意的季节。
便利店没什么人。推开玻璃门，空调味扑鼻而来，收银台前站着个红色短袖，身材丰腴的中年妇女。
鹿眠走进去后没仔细地搜寻就看到货架最高处摆着自己常用的牌子。高的也真是够显眼，货架下她倒没有刻意地垫脚去够。只大概举起手比了下位置。
恭喜，相差十万八千里。
无奈只能作罢，空手走出便利店，盲目地停在门口。不得不说里外温差巨大，迈出一小步，下了台阶，向四周望了望。行吧，原来是做独家生意的啊。逡巡不前许久，没办法又只好踅回去。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传来机械女声：“叮咚～你好，欢迎光临。”以为没有后续了，紧接着又听到谈话：
——“还是老规矩呀小伙子？”
——“嗯。”是一个有点低沉的男声。
——“小伙子哦，不是婶儿说你呀，烟抽多了不好，昨天才来过。真的是，年轻人也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
鹿眠透过货架的梅花眼注意到了那个年轻的身影。好高，这是脑海中的第一个印象。背影如松，轩然霞举。在怀临这座南方城市中显得格外突出。
谈话突然中断，那位婶婶没再说下去了……好吧才怪。她似乎是凑到了对方耳边，声音减弱，完全一副村口老太太八卦的口气：“之前婶儿在医院当过护工，那男的顶了天才三十岁出头嘛，就是烟抽得多了，软趴趴的。他妻子才造孽哟，只有守活寡了……”
“……多谢。”强行打断，聊天终止。
鹿眠还震撼在《其实音量并不算低的某不知名三十岁男子八卦》中。回过神见那人揣上烟就要走，为自己打气般，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忙地笼了笼右耳的头发，尴尬地走过去：“这货架上的东西放得有些高，可以帮我拿一下吗？”说得很冷静，仿佛不是让一个陌生男子帮忙拿卫生巾。
那人倏地转过头，猝不及防两人对视了刹那。鹿眠躲过对方的视线，回味过来后发现对方竟是个相貌极优的少年。现在眉心突突地跳着，心里越来越觉得尴尬和后知后觉的荒唐，倒是希望对方现在能拒绝她的请求……
须臾过后，“在哪儿？”
希望落空，无奈地带到货架下指着想要的东西。
对方：“……”
鹿眠心想，他确实应该沉默……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左侧的女孩，认不出是哪个学校的。见对方没有低头，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平视着前方。少年颦眉，或许不想再有多余的言语，抬了抬左手，一蹴而就取下东西递给女孩后便离开了。
扫过的风带进她的鼻腔。是烟味，很淡，苦涩的味道穿过嗓子久久不散，刺激感喇得喉咙发烫，而后贯通肠腑。舍不得呼出，兀自眷恋似地使劲闻了闻，沉迷之间蓦然回神，暗讽自己的行为——果然，有害的东西容易上瘾。
鹿眠去到收银台结账，一共四十七元，从兜里抽出五十块钱摆在桌上。见中年妇女久久没有翻到三块零钱，低声一句：“不用了，谢谢。”伸手向右边扯了六根阿尔卑斯原味棒棒糖，一齐装进口袋里边走了……
怀临七中才刚开学就直接军训，学生没有按照班级站队，索性军训时把所有人分成了二十组。
鹿眠蒋童两人运气挺好碰巧分进了一组。军训第一天，说来也是倒霉。她们组的成员一来就和教官杠上了，杠上的原因也挺可笑：教官要求男生二百五十米四十二秒跑完。可那个成员偏偏慢了几秒，一口咬定教官表掐迟了。
军训教官向来不好惹，取而代之惩罚就变成了全组站一上午军姿。
适才吃午饭的时候，蒋童一个劲儿地诉苦水：“这才一上午呀！我要绝望了！吼！五十人一组，偏偏就我那个地方晒着太阳，那人是不是抬杠，就几秒至于吗！”
鹿眠军训的时候扎了个低马尾，耳朵露了出来。白色的助听器也被她放进了包里。食堂太吵，蒋童说了些什么，听清楚了一半一半。也没有回应她的话，化身成忠实的听众。
“妈呀，操场上不会有蚊子吧？我脸好痒哦！”鹿眠听蒋童吐槽时漫无目的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结果被震惊了一霎：“蒋童你的脸好红，像过敏了。 ”
蒋童摸着自己脸，面上满是担心，急得饭都没有吃完，就去了厕所。看着自己满脸的红疹子有些吓人，打趣道：“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去买彩票，这是什么神仙运气，真想对自己竖个大拇指。”究而言之心里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只可惜，下一秒便回归悲观：“哦！NO！”眉头揉成一团，十分戏精地在表情上表达着自己的绝望。
鹿眠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去帮你给教官请假，你现在要去医务室吗？”
“不用啦，我已经打电话叫我哥哥给我买了点药。眠眠等会儿你能不能到宿舍楼下帮我去拿一下？”
“好。”这点小事自然没道理拒绝。
“那我把我哥的电话号码给你。”
送蒋童回宿舍后，鹿眠便下楼了。出门时看了下时间，正好一点整。
鹿眠等了很久，也没有看见提有药的人。反而却看见了上次在便利店里的那个少年。他坐在女孩斜对面花坛旁的木椅子上。只有他一人，没在听歌、没在小憩、更没无聊到缠耳机线。他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唯独不会觉得孤独。
不像上次的惊鸿一瞥，这次的目光仔细地勾勒着少年的轮廓。从脖子和下颚的夹角向上。先是下巴、嘴唇，再到鼻梁和发尖隐隐约约遮住了的眼……
鹿眠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回答，他长得是非常好看的。不动声色地打量，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从一点十四跳到了一点十五。鹿眠对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点击“中国电信”。
“嘟～嘟～嘟～”等待过程中眼神习惯性地向右望，发现斜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口中好像吐出了一个“喂”字，没等鹿眠分辨清口型的内容。
耳边：“喂。”有种预感……
——“喂，你好，我是蒋童的舍友，请问你在？”
——“宿舍楼下花坛旁。”
——“好的，我看见你了。”
预感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