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涌,雨浪澎湃。

    天地万物都失却了颜色。惟有这仿佛要淹没一切重启一切的雨,无休无止游荡在云泥之间。

    雨中一顶白伞,因此在这墨色幕帘中,渐渐浮现出来,不至于湮没于此。

    所有的回忆似乎都自带滤镜。在故事的那个唯一受众看来,目前的滤镜灰蒙蒙的,又仿佛是所有色彩的和。模糊而不真切,想抓住却转瞬即逝。

    手机屏幕弹出几条暴雨红色预警,和媒体称其为千年一遇特大暴雨的新闻。它们夹在无数个未接电话间,并没能引起主人的注意。雨已经持续了小半天,从下午三两点,到此时的深夜。它对这座城市造成的损失,在这个时间点还无从知晓,只是正在发生。街上自然是见不到人了。但不知某盏昏暗路灯下的白伞乌影,算不算少女作为“人”在世间存活的证据。

    屏幕闪烁,终究由于枯竭的电量,再也没能重新亮起。

    雨水已经没过小腿,幸好她今天穿的是短裙凉鞋。还别说,刚开始脚泡在水里挺舒服的。当然,现在另当别论。少女看着彻底黑下去的手机,微不可察地叹一声气。气声遁逃于铺天盖地的嘈杂中,再也无法寻觅到一丝踪迹。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她斜倚在路灯上,丝毫不担心触电问题,忍住想要蹲下的无力感,抬手触碰伞柄上的开关,正要按下——

    “姐……姐姐!”

    嗯?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她四处环顾,终于低头发现了灯下另一个小小的影子。积水在风的怂恿下横冲直撞,将那孩子冲得险些摔倒在泥水里——说不定已经摔过了,那孩子全身都湿透了,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恐惧与求助。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

    “不……不知道,我、我找不到他们,呜、呜哇、呜呜……”

    一找到依靠,女孩就控制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少女连忙安抚着她,下意识将手缩回,稳稳地撑着伞,来自四面八方的水被伞和她的身躯悉数遮挡。

    哈……明明,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从始至终,小女孩听话而乖巧。停止哭泣后,她在漫长的路程中不哭也不闹。雨势稍小时,她甚至给少女讲故事,讲自己,也讲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姐姐你就像故事里的仙女一样!当时我真的好怕,我还以为我要被水里的妖怪吃掉了……”

    “这些故事,都是你爸爸妈妈讲给你听的吗?”

    “嗯?没有哦,是我自己想哒!”

    她的眼神从惊诧转为黯淡,一面努力支棱着伞,一面紧紧抓住小女孩的手突破洪流的包围。

    跋山涉水敲开小区门卫室,终于把女孩托付给他们。转身离开的同时,隐约隔着雨声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无奈揉平眉眼,她甚至来不及同女孩道别。后面的衣服传来拉扯感,是小女孩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姐姐……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了。我家里人会着急的。”

    “那……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我以后想找你玩!”

    “好啊,欢迎你随时来哦——”

    谁能来救救她。

    她听见嘈杂声中夹杂的杂乱脚步,以及对面窗户后手电筒晃眼的光。混沌中的喊叫声已经足够清晰,清晰到她能够轻易分辨出每一个竭嘶底里的音节。尽管只有她能听清,这些躁动还是引起了门卫的注意。趁他们向后探视,她推开门,任凭雨点砸在自己身上,却细心用身体挡住,尽量不让它们落进来。

    她突然有些怔住,望着眼前泪眼朦胧的孩子,望着她的孤独,渴望,与色彩斑斓的想象,仿佛看到了隔着漫漫时间跨度,再也无法回去的,曾经的某人。

    她放下身后那个防水的背包,拿出里面层层包裹着的唯一的东西。检查完毕发现没有损伤后,她将包裹放回,拉回拉链,小心翼翼交给小女孩,笑眯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姐姐送你的一个小礼物!”

    女孩有些懵,看得出来超级开心。

    这样就没事了吧。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呵,终究……还是输给自己了。

    她抛出一个极美的回眸,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着雨露。早已失去血色的唇轻轻开合,吐露出那段漫长故事的小小种子。

    多希望这场雨真的能够结束一切。多希望他能彻底忘记自己、不要成为洪水中的方舟,却又多么迫切地希望、像溺水之人攥住最后一根飘摇的稻草。

    从今往后,纷纭繁扰再也无须有她。

    ——那么,自己现在所做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名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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