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困得东倒西歪，一沾床就睡死过去，这一觉天长地久，燕阳估摸他不到明天醒不过来，反正医生说他没有大碍，所幸放任他睡。
段平戈坐在床头往嘴里扒菜，嚼吧嚼吧说：“睡得真够熟的，这都香不醒。”
另一个队友王隽来换班陪护，进门就捏鼻子：“这味儿真是绝了，鲜我一跟头。”
“绝吧，”段平戈用筷子一一点饭盒，“羊肉萝卜汤，红烧鸡腿，韭黄炒蛋，鱼虾都有，特别是这个羊肉，大补。”
王隽把窗打开通风：“好家伙，他又不能吃，全补你身上去了。”
段平戈嘿嘿一笑：“老曾两口子好不容易给开小灶，不能浪费不是。”
老曾是他们的炊事员，听说季风在荒野里待了两个月，饿得像棵仙人掌，顿时心疼得不行，自己脱不开身便让老婆做了餐丰盛的，打包送到医院来。
王隽说：“欸燕阳，我来的时候值班小庞跟我说白天有个姑娘打电话找过你。”
“谁呀？”段平戈端着饭盒也要过来凑热闹。
“不知道，”王隽捏起一根炖得软烂的鸡腿，一口就把所有肉嗦下来，腮帮子鼓鼓的，“我急着来呢，没问他。”
“你快吃吧，少打听，”燕阳催促，回头说，“估计是风哥的妹妹，我给过她咱们座机的电话。”
段平戈哦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你姐又给你安排了啥相亲。”
燕阳乐了：“想多了，我姐能那么客气？她那暴脾气能连小庞一起骂一顿，我去年逃了回相亲，她现在想起来都要打电话来骂我，想起一回骂一回。”
王隽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就去一次呗。”
燕阳说：“偏不去，爱怎么骂怎么骂。”
他俩回到驻地，小庞一见燕阳就和他打招呼。
“燕上尉，今天早上有个叫虞岁穗的女孩儿打电话找过你，说让你回来了记得给她回电话。”
燕阳双掌一拍，得意地对段平戈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谢谢你啊小庞，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她说呢。”
一起进来的几个同事好奇道：“呦，谁啊？”
“风哥的朋友，就上次来过的那个，你们没见过？对对，应该是没有，你俩那天有事。”
段平戈等他打完电话两人一起进去，但见燕阳迟迟没开口，脸上兴奋的表情也逐渐冷却下来，转而浮现出一丝困惑。
便问：“咋了？”
燕阳把听筒放回去：“没人接。”
段平戈不觉得这有什么：“估计在忙，明天再跟她说吧，反正季风也没事了，明天去了直接让季风给她打电话不就得了。”
燕阳觉得有道理：“也是。”
另一边，西安某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
林千木放下手机摇了摇头。
胡蝶急切地问：“怎么回事，还是打不通吗？”
“这可怎么办？栩生哥…”
杨翀见状说：“别整这么紧张，要是手机不在身边，现在给她打一百个也接不着，过会儿吧。”
这个时候虞岁穗的手机已经掉进了海里。
手机迅速下沉，咸涩的海水无孔不入地灌入机体，最后屏幕呛水，彻底熄灭了。
“岁穗？”
虞岁穗猛一激灵，耳鸣消失了，喇叭声和乱糟糟的人声再次清晰起来，她指了指栏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我手机掉下去了。”
袁朗松了口气：“手机掉了没事，我们先回车上去，前面的路马上就通了。”
虞岁穗的头发被风吹得糊在脸上，一丝丝被没干透的泪痕挂住，她也懒得去收拾，眼前的一切如同乱麻，袁朗担忧的神情让她不由哽咽。
“手机丢了，我联系不到他了。”
新的泪痕盖住旧的。
“我忘了他的号码，刚刚手机掉下去的时候突然就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用力捂住了眼睛，颧骨都被自己的手抵得发痛，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她能看到通讯录里的那串数字就在眼前，按照记忆规律，一组三个，两组四个，但当她仔细想去看清楚的时候，它们便相继模糊淡去。
那串细细的数字像风筝线似的在眼前断掉。
袁朗带着她往回走：“是你太紧张了，放轻松一点，会想起来的，我以前考试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背得很熟的东西，一紧张就全忘了，以为是没背过，结果一出考场，记得比谁都清楚。”
车里比外面安静许多，袁朗从抽屉里拿出湿巾递过来：“给。”
虞岁穗接过来擦了擦脸，水分附着在皮肤上，紧接着便很快蒸发，凉丝丝的。
离飞机起飞只剩下十分钟。
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们通过安检和值机手续登机。
就算堵在面前的这些车全部都消失，也赶不上。
虞岁穗把干掉的湿巾折成方块放进车门上的小槽里，抬眼发现袁朗透过镜子看着她。
“我问问我朋友看有没有认识试飞院的。”
虞岁穗点了点头。
恰巧前方的道路疏通了，车流拥堵了半天，终于缓缓移动起来。
虞岁穗哑着嗓子说：“先下桥吧，别在路上打电话。”
下桥的过程很顺，虞岁穗往窗边看了眼，出事故的车辆和伤者都已经被送走了。
“看什么呢？”袁朗问。
“没什么，”虞岁穗坐回来，“那辆车和我们是一个牌子，颜色也蛮像的。”
“是吗。”
“嗯。”
这辆车其实是袁朗自己的，他开惯了，厉云也坐惯了，再说低调一些也没什么坏处，于是就没换，这样的车上街转一圈能看到几十辆。
也是因为这样才出了个乌龙。
当晚齐飞在家看手机，看到一条短视频，说临隅的稻田机场附近发生严重车祸，拍摄人就是当时被堵在桥上下不去的司机之一。
交通事故几乎每天都有，齐飞原本没太在意，但镜头里的某一个角落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为了避免拍到伤者，那个司机特意避开了车祸现场，只拍了周边排成长龙的车队，但镜头扫过去还是免不得照到一点。
齐飞缓慢拉动进度条，按下暂停。
反复看了好几遍，他都觉得这辆车很像是厉云那个助理常开的车。
他又重看了几次试着能不能从视频里看到车牌，根本看不清，最清楚的一次也只能看到最前面代表省市的文字和最开头的两个数字。
好巧不巧，刚好是能对得上的。
齐飞立刻给杨翀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却是林千木。
“杨翀上厕所呢。”
齐飞问：“栩生在旁边吗？”
林千木顿了顿，回答：“他在宿舍呢。”
齐飞这么问的本意是不想让张栩生听见他们谈话，结果林千木这么一说，话题就偏了。
“别蒙我了，”齐飞说，“我早听于赫说了，怎么样现在，麻药过去了没。”
“快了，估计马上就能醒。”
“问交警队了吗，当时怎么个情况啊。”
林千木难得生气：“一个小年轻，家里有点钱，过生日收了一台车急着显摆，副驾还带着个女孩儿，监控都拍到他俩是因为亲嘴才没看到红灯，别提了，杨翀差点在派出所跟人爸妈干一架。”
齐飞觉得不对劲：“那车怎么会翻呢，喝酒了？”
“没喝，就是刚考的驾照，还没捂热呢就想单手打方向盘，手滑了心也慌了，油门当成刹车踩。”
“那现在怎么解决？”
“小孩见了警察就怕了，把他爸妈叫来，说是赔点钱就算了，毕竟车确实没撞到人，话里一直撇清关系，说栩生受伤跟他儿子最多是间接关系。”
“这一窝都是神经病吧？这是赔钱能解决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吗？”齐飞气得声音都高了，“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害死的是谁？”
林千木无奈：“我们没提，这不好提，对面不讲理，我们提了恐怕影响不好。”
齐飞憋屈得不行，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换我我也上手了，要处分就处分，什么倒霉玩意这是。”
殷天阚甩着手从卫生间回来，他刚刚去洗了把脸，准备和病房里陪护的杨翀换班，见林千木拿着杨翀的手机，问：“谁啊？”
“大飞。”
“来我跟他讲，你换班去吧。”
林千木把手机给他。
殷天阚往旁边走了两步说话。
“喂齐飞，没事，医生说他运气好，虽然伤得比较惨，但是没啥大事，一把给救回来了，我跟你说，我就只见于赫掉过两回眼泪，一次是救你，一个是这次。”
林千木拍了拍胡蝶：“我去换姚望。”
“行。”
素净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张栩生躺在床上，脑袋陷在枕头里，还没有苏醒。
点滴还没输完，还有半袋。
姚望守在床边，沉默地垂着头盯着他手背上的留置针。
杨翀在床另一边站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栩生的面孔，似乎在观察他的眼皮有没有动。
他们交流的声音都轻得像悄悄话。
“醒了没？”
“还没，应该马上了。”
“小姚你出去歇会儿吧，我来陪。”
“殷天阚呢？”
“和齐飞打电话呢，等会儿来。”
“他今天咋不陪他女朋友？”
“…”
“哎我不是那意思…齐飞咋知道的，他俩打电话说啥？”
“没说啥，就说小虞给栩生打电话没打通然后问齐飞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
“那你们后来给小虞打过电话没，打通了吗？”
“打了好几个，一直没人接。”
“那奇怪了，我们打不通，他也打不通。”
几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杨翀忽然抬起头：“坏了，不会是出了啥事吧？”
林千木赶紧去捂他的嘴：“别在这说。”
齐飞也想到了这层，他问殷天阚：“这事你们跟小虞说过没？”
“没说，而且栩生昏迷之前还特地叮嘱了千万别跟她提，我们是想着栩生情况稳定了再跟她说，但是她一直没接电话。”
齐飞想不通：“那谁都没跟她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问你了？”
“嗯，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老张，问我能不能帮忙打电话问问，我就跟她说别急，老张手机摔坏了在修才接不着电话，我那时候刚和于赫说完…”
齐飞忽然停住，思考片刻道：“我觉得她应该是去西安了。”
“宁州的机场停飞，她着急走的话肯定会买临隅那个机场的票，那就算是最后一个航班也早该到了，但是我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她。”
一旁的胡蝶马上说：“我给院里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去过。”
殷天阚听出齐飞在遮掩什么，问：“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齐飞深吸一口气，“我刚才看到新闻，临隅大桥下面出了场车祸。”
殷天阚没明白：“你们不是在宁州吗。”
“台风快来了，宁州这边风很大，她要是要去机场肯定不会自己开车，她舅舅肯定会让人送她，”齐飞咬了咬牙，“那辆出事故的车，视频里面看不到完整的车牌，但是车的颜色和牌子都是一样的，而且时间也很巧，我怕会不会…”
胡蝶回来了：“门岗说没见过她。”
齐飞说：“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总之栩生要是醒来肯定会给她打电话，你们就先稳住他，这事你们别管了，别露馅，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
…
张栩生感觉身体沉得要命，他觉得自己已经醒了，但还是睁不开眼睛也动弹不了，隐约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也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这个全黑的梦像块石头似的压着他。
梦里有虞岁穗，她看上去很害怕，还哭了，张栩生就在她身边却触碰不了她，说话她也听不见，急得出了一身汗。
是她来了吗？
张栩生迫切地想睁眼看看她到底来没来，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感知伤口。
麻药已经在身体里流散了，伤口毕竟是贯通伤，皮肉筋骨一起受伤，从里到外都一跳一跳地疼，幸亏有绷带压迫着那处止血，两种痛感在一起反而有种不那么疼的错觉。
张栩生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随后又看到林千木的脸。
张栩生醒了，大家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这时才觉得饿得慌。
张栩生也饿，还渴，他们都忙着打电话报平安，没一个人管他要不要吃饭，他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闻果篮飘出的清新果香，更难受了。
这时护士进来换药水，张栩生叫住她：“你好，这里能打电话吗？”
“能，护士站就有座机，”护士看了他一眼，“但是你现在不能下床，你要打电话我可以给你拿手机。”
张栩生说话还比较吃力，语速很慢：“我手机坏了，我有急事，很要紧。”
护士想了想说：“这样，我去问护士长拿手机，你稍等一下。”
“谢谢。”
拨号的过程中，张栩生还在想自己会不会太鲁莽，虞岁穗这么仔细的人，可定会听出他状态不对劲。
但他顾不上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马上听见她的声音。
电话当然没有打通。
正在张栩生打算打第二遍的时候，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新闻。
张栩生心里有点急，想把它滑走，反而点进去了。
【…临隅大桥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出事车辆…伤者抢救无效…】
配图是两张事故第二视角的照片，张栩生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段平戈坐在床头往嘴里扒菜，嚼吧嚼吧说：“睡得真够熟的，这都香不醒。”
另一个队友王隽来换班陪护，进门就捏鼻子：“这味儿真是绝了，鲜我一跟头。”
“绝吧，”段平戈用筷子一一点饭盒，“羊肉萝卜汤，红烧鸡腿，韭黄炒蛋，鱼虾都有，特别是这个羊肉，大补。”
王隽把窗打开通风：“好家伙，他又不能吃，全补你身上去了。”
段平戈嘿嘿一笑：“老曾两口子好不容易给开小灶，不能浪费不是。”
老曾是他们的炊事员，听说季风在荒野里待了两个月，饿得像棵仙人掌，顿时心疼得不行，自己脱不开身便让老婆做了餐丰盛的，打包送到医院来。
王隽说：“欸燕阳，我来的时候值班小庞跟我说白天有个姑娘打电话找过你。”
“谁呀？”段平戈端着饭盒也要过来凑热闹。
“不知道，”王隽捏起一根炖得软烂的鸡腿，一口就把所有肉嗦下来，腮帮子鼓鼓的，“我急着来呢，没问他。”
“你快吃吧，少打听，”燕阳催促，回头说，“估计是风哥的妹妹，我给过她咱们座机的电话。”
段平戈哦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你姐又给你安排了啥相亲。”
燕阳乐了：“想多了，我姐能那么客气？她那暴脾气能连小庞一起骂一顿，我去年逃了回相亲，她现在想起来都要打电话来骂我，想起一回骂一回。”
王隽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就去一次呗。”
燕阳说：“偏不去，爱怎么骂怎么骂。”
他俩回到驻地，小庞一见燕阳就和他打招呼。
“燕上尉，今天早上有个叫虞岁穗的女孩儿打电话找过你，说让你回来了记得给她回电话。”
燕阳双掌一拍，得意地对段平戈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谢谢你啊小庞，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她说呢。”
一起进来的几个同事好奇道：“呦，谁啊？”
“风哥的朋友，就上次来过的那个，你们没见过？对对，应该是没有，你俩那天有事。”
段平戈等他打完电话两人一起进去，但见燕阳迟迟没开口，脸上兴奋的表情也逐渐冷却下来，转而浮现出一丝困惑。
便问：“咋了？”
燕阳把听筒放回去：“没人接。”
段平戈不觉得这有什么：“估计在忙，明天再跟她说吧，反正季风也没事了，明天去了直接让季风给她打电话不就得了。”
燕阳觉得有道理：“也是。”
另一边，西安某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
林千木放下手机摇了摇头。
胡蝶急切地问：“怎么回事，还是打不通吗？”
“这可怎么办？栩生哥…”
杨翀见状说：“别整这么紧张，要是手机不在身边，现在给她打一百个也接不着，过会儿吧。”
这个时候虞岁穗的手机已经掉进了海里。
手机迅速下沉，咸涩的海水无孔不入地灌入机体，最后屏幕呛水，彻底熄灭了。
“岁穗？”
虞岁穗猛一激灵，耳鸣消失了，喇叭声和乱糟糟的人声再次清晰起来，她指了指栏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我手机掉下去了。”
袁朗松了口气：“手机掉了没事，我们先回车上去，前面的路马上就通了。”
虞岁穗的头发被风吹得糊在脸上，一丝丝被没干透的泪痕挂住，她也懒得去收拾，眼前的一切如同乱麻，袁朗担忧的神情让她不由哽咽。
“手机丢了，我联系不到他了。”
新的泪痕盖住旧的。
“我忘了他的号码，刚刚手机掉下去的时候突然就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用力捂住了眼睛，颧骨都被自己的手抵得发痛，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她能看到通讯录里的那串数字就在眼前，按照记忆规律，一组三个，两组四个，但当她仔细想去看清楚的时候，它们便相继模糊淡去。
那串细细的数字像风筝线似的在眼前断掉。
袁朗带着她往回走：“是你太紧张了，放轻松一点，会想起来的，我以前考试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背得很熟的东西，一紧张就全忘了，以为是没背过，结果一出考场，记得比谁都清楚。”
车里比外面安静许多，袁朗从抽屉里拿出湿巾递过来：“给。”
虞岁穗接过来擦了擦脸，水分附着在皮肤上，紧接着便很快蒸发，凉丝丝的。
离飞机起飞只剩下十分钟。
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们通过安检和值机手续登机。
就算堵在面前的这些车全部都消失，也赶不上。
虞岁穗把干掉的湿巾折成方块放进车门上的小槽里，抬眼发现袁朗透过镜子看着她。
“我问问我朋友看有没有认识试飞院的。”
虞岁穗点了点头。
恰巧前方的道路疏通了，车流拥堵了半天，终于缓缓移动起来。
虞岁穗哑着嗓子说：“先下桥吧，别在路上打电话。”
下桥的过程很顺，虞岁穗往窗边看了眼，出事故的车辆和伤者都已经被送走了。
“看什么呢？”袁朗问。
“没什么，”虞岁穗坐回来，“那辆车和我们是一个牌子，颜色也蛮像的。”
“是吗。”
“嗯。”
这辆车其实是袁朗自己的，他开惯了，厉云也坐惯了，再说低调一些也没什么坏处，于是就没换，这样的车上街转一圈能看到几十辆。
也是因为这样才出了个乌龙。
当晚齐飞在家看手机，看到一条短视频，说临隅的稻田机场附近发生严重车祸，拍摄人就是当时被堵在桥上下不去的司机之一。
交通事故几乎每天都有，齐飞原本没太在意，但镜头里的某一个角落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为了避免拍到伤者，那个司机特意避开了车祸现场，只拍了周边排成长龙的车队，但镜头扫过去还是免不得照到一点。
齐飞缓慢拉动进度条，按下暂停。
反复看了好几遍，他都觉得这辆车很像是厉云那个助理常开的车。
他又重看了几次试着能不能从视频里看到车牌，根本看不清，最清楚的一次也只能看到最前面代表省市的文字和最开头的两个数字。
好巧不巧，刚好是能对得上的。
齐飞立刻给杨翀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却是林千木。
“杨翀上厕所呢。”
齐飞问：“栩生在旁边吗？”
林千木顿了顿，回答：“他在宿舍呢。”
齐飞这么问的本意是不想让张栩生听见他们谈话，结果林千木这么一说，话题就偏了。
“别蒙我了，”齐飞说，“我早听于赫说了，怎么样现在，麻药过去了没。”
“快了，估计马上就能醒。”
“问交警队了吗，当时怎么个情况啊。”
林千木难得生气：“一个小年轻，家里有点钱，过生日收了一台车急着显摆，副驾还带着个女孩儿，监控都拍到他俩是因为亲嘴才没看到红灯，别提了，杨翀差点在派出所跟人爸妈干一架。”
齐飞觉得不对劲：“那车怎么会翻呢，喝酒了？”
“没喝，就是刚考的驾照，还没捂热呢就想单手打方向盘，手滑了心也慌了，油门当成刹车踩。”
“那现在怎么解决？”
“小孩见了警察就怕了，把他爸妈叫来，说是赔点钱就算了，毕竟车确实没撞到人，话里一直撇清关系，说栩生受伤跟他儿子最多是间接关系。”
“这一窝都是神经病吧？这是赔钱能解决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吗？”齐飞气得声音都高了，“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害死的是谁？”
林千木无奈：“我们没提，这不好提，对面不讲理，我们提了恐怕影响不好。”
齐飞憋屈得不行，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换我我也上手了，要处分就处分，什么倒霉玩意这是。”
殷天阚甩着手从卫生间回来，他刚刚去洗了把脸，准备和病房里陪护的杨翀换班，见林千木拿着杨翀的手机，问：“谁啊？”
“大飞。”
“来我跟他讲，你换班去吧。”
林千木把手机给他。
殷天阚往旁边走了两步说话。
“喂齐飞，没事，医生说他运气好，虽然伤得比较惨，但是没啥大事，一把给救回来了，我跟你说，我就只见于赫掉过两回眼泪，一次是救你，一个是这次。”
林千木拍了拍胡蝶：“我去换姚望。”
“行。”
素净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张栩生躺在床上，脑袋陷在枕头里，还没有苏醒。
点滴还没输完，还有半袋。
姚望守在床边，沉默地垂着头盯着他手背上的留置针。
杨翀在床另一边站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栩生的面孔，似乎在观察他的眼皮有没有动。
他们交流的声音都轻得像悄悄话。
“醒了没？”
“还没，应该马上了。”
“小姚你出去歇会儿吧，我来陪。”
“殷天阚呢？”
“和齐飞打电话呢，等会儿来。”
“他今天咋不陪他女朋友？”
“…”
“哎我不是那意思…齐飞咋知道的，他俩打电话说啥？”
“没说啥，就说小虞给栩生打电话没打通然后问齐飞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
“那你们后来给小虞打过电话没，打通了吗？”
“打了好几个，一直没人接。”
“那奇怪了，我们打不通，他也打不通。”
几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杨翀忽然抬起头：“坏了，不会是出了啥事吧？”
林千木赶紧去捂他的嘴：“别在这说。”
齐飞也想到了这层，他问殷天阚：“这事你们跟小虞说过没？”
“没说，而且栩生昏迷之前还特地叮嘱了千万别跟她提，我们是想着栩生情况稳定了再跟她说，但是她一直没接电话。”
齐飞想不通：“那谁都没跟她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问你了？”
“嗯，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老张，问我能不能帮忙打电话问问，我就跟她说别急，老张手机摔坏了在修才接不着电话，我那时候刚和于赫说完…”
齐飞忽然停住，思考片刻道：“我觉得她应该是去西安了。”
“宁州的机场停飞，她着急走的话肯定会买临隅那个机场的票，那就算是最后一个航班也早该到了，但是我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她。”
一旁的胡蝶马上说：“我给院里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去过。”
殷天阚听出齐飞在遮掩什么，问：“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齐飞深吸一口气，“我刚才看到新闻，临隅大桥下面出了场车祸。”
殷天阚没明白：“你们不是在宁州吗。”
“台风快来了，宁州这边风很大，她要是要去机场肯定不会自己开车，她舅舅肯定会让人送她，”齐飞咬了咬牙，“那辆出事故的车，视频里面看不到完整的车牌，但是车的颜色和牌子都是一样的，而且时间也很巧，我怕会不会…”
胡蝶回来了：“门岗说没见过她。”
齐飞说：“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总之栩生要是醒来肯定会给她打电话，你们就先稳住他，这事你们别管了，别露馅，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
…
张栩生感觉身体沉得要命，他觉得自己已经醒了，但还是睁不开眼睛也动弹不了，隐约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也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这个全黑的梦像块石头似的压着他。
梦里有虞岁穗，她看上去很害怕，还哭了，张栩生就在她身边却触碰不了她，说话她也听不见，急得出了一身汗。
是她来了吗？
张栩生迫切地想睁眼看看她到底来没来，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感知伤口。
麻药已经在身体里流散了，伤口毕竟是贯通伤，皮肉筋骨一起受伤，从里到外都一跳一跳地疼，幸亏有绷带压迫着那处止血，两种痛感在一起反而有种不那么疼的错觉。
张栩生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随后又看到林千木的脸。
张栩生醒了，大家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这时才觉得饿得慌。
张栩生也饿，还渴，他们都忙着打电话报平安，没一个人管他要不要吃饭，他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闻果篮飘出的清新果香，更难受了。
这时护士进来换药水，张栩生叫住她：“你好，这里能打电话吗？”
“能，护士站就有座机，”护士看了他一眼，“但是你现在不能下床，你要打电话我可以给你拿手机。”
张栩生说话还比较吃力，语速很慢：“我手机坏了，我有急事，很要紧。”
护士想了想说：“这样，我去问护士长拿手机，你稍等一下。”
“谢谢。”
拨号的过程中，张栩生还在想自己会不会太鲁莽，虞岁穗这么仔细的人，可定会听出他状态不对劲。
但他顾不上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马上听见她的声音。
电话当然没有打通。
正在张栩生打算打第二遍的时候，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新闻。
张栩生心里有点急，想把它滑走，反而点进去了。
【…临隅大桥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出事车辆…伤者抢救无效…】
配图是两张事故第二视角的照片，张栩生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