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洒向林间,眼前新成的墓碑寒气袭人,庄澜的生命终止在了冰冷的石碑上。

    碑前站守的都是庄澜的至亲和挚友,一片黑墨,一片沉默,所有人都被剥夺了色彩与理智。

    经历过陆泠桀的离去,昌辞以为自己不会再对死亡这么措手不及,可现在才了解,每个人的离去都是独一无二的痛彻心扉。

    也许是他们离去的不甘愿,才用这种方式让所有人对他们留恋不忘吧……

    亲人哀思的时间很短暂,庄澜的父母一直在不舍的回头张望,但终究还是得离去。

    顾仟玥牵着心神俱疲的魏黎也走了,祭奠的人群慢慢散去,庄澜的最后存在似乎跟着他们的离去彻底消失了。

    辛勐函握住昌辞的手:“用心记住他就行了,别用眼泪。”

    昌辞抱住他:“是不是我们都走了,他就彻底不存在啦。”

    “生老病死就是这样,没人逃得掉,这时候只有冷漠一些才好接受。”

    昌辞又抱紧了他一些:“可他是我很亲近的人,也是你的好朋友。”

    “我们可以继续想他,但不一定非带着悲伤。他留下的回忆那么多……而他,就当他去了个远地方吧。”

    “他走的很远,不会再回来了……”

    辛勐函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也在尽力安慰她。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哪个人的离去断裂,总会有新生的人候补。‘新生’的惊喜会冲淡旧的悲伤。”

    昌辞却觉得心寒,她曾让一条生命消失了,她以为昌祺可以弥补……可现在庄澜也走了,不仅没有带走她积压多年的惧怕,反而让那种感觉忽然释放了。

    “你怎么在发抖?”

    辛勐函很担心她的情绪:“好了跟我回家吧。”

    她却摇头:“我要再等一会儿。”

    辛勐函皱眉,不过转瞬就想到了她是在等闻璁。

    ……

    走向死亡的路像是一条深深地伤疤,每一步都陷进血肉模糊里。

    彩色的长裙飘扬在群山之中,格外突兀的色彩比烈日更刺眼。

    凝固生命的石碑终于出现在眼前,悲伤在那座熟悉的墓头前彻底碎裂。

    飞鸟哀鸣的净地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昌辞的眼泪也被勾起,却只敢远远看着。

    闻璁紧贴着石碑上的照片,心就快被寒冽石化。

    昌辞等她哭得没了声音才敢轻轻上前,抱住她的胳膊。

    “你的眼泪流干了吗,要是还不够,我陪着你一起。让他听听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声音,他怎么这么狠心。”

    世界崩塌,眼泪也该疯狂一些清洗满眼的痛苦,昌辞却没看见精灵成魔前的隐忍。

    “你走吧,我想和他在一起。”

    昌辞担心,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

    辛勐函在山下的马路上等待着,却意外看见了顾仟玥。

    “怎么还没走?”

    顾仟玥云淡风轻,望向远处。

    “看来这山上还没静下来。”

    辛勐函皱紧眉头提醒她:“快回去吧。”

    “怎么,怕我去挑衅她?”

    当年的事儿辛勐函也知道一些,自然会有猜测。

    顾仟玥苦笑:“看来她哭的正伤心啊……我只是想再多待一会儿。”

    “是被愧疚驱使的吧。”

    顾仟玥沉寂。

    “其实我和她没什么分别,对魏黎我同样挖空了心思,只是苦了庄澜……”

    辛勐函嘲讽过她对庄澜的心计,却无法多嘴半句她对魏黎的用心。她和闻璁一样“伟大”,为了所爱之人可以不顾一切。

    他承认,这种浓烈的感情只有女人做得到。

    两人伫立在山川之下,静默哀伤。

    ……

    闻璁的悲戚太过平静,昌辞越来越心急,也顾不得分寸了。

    “他已经死了,你这辈子为他难过的够多了,现在……啊!”

    昌辞被她推开,心里越来越慌,也不敢看她。

    “这种话我不想再听见,只有你没资格说。”

    最后的指责让昌辞冰透全身,那些罪孽终究还是回来了……天塌下来还带着十年的陈锈,将她死死压住,她触碰不到空气了。

    “我是罪孽深重,你怎么怨我都好,连你对他的伤心难过也可以算在我身上……至少我还活着,能让你发泄出来。”

    闻璁眼色冷冽。

    “也许你早不该活着了。”

    她的神志不清与狰狞让昌辞深藏多年的内疚终于可以公开,她也快破碎了。

    “那你就杀了我吧!”

    自暴自弃的低吼让顾仟玥凝重了脸色,她停下了脚步。

    “死了我也要去质问庄澜为什么不肯放过你,他亲口跟我说过不要你再为他所累,你们那么默契你会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违背他的意愿为他魂不守舍?现在你可以跟卡尔去过你们的生活了,别再执迷不悟了。”

    “你到底有没有心?”闻璁对昌辞不仅仅是愤怒,哪怕她现在有些丧心病狂,也是被昌辞的无情无义激发的。

    “你没有经历过挚爱死去就自作主张?为什么连这点儿自由都不给我!你跟那些逼我们分手的人没有区别,你也想让我死吗!”

    “可你为他流的泪够多了,从他抛弃你那天到现在还不够吗?”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她逐渐崩溃:“一个害死我们孩子的凶手我都宽容了这么多年,这几天算什么……连这你也嫉妒吗!”

    昌辞泪流满面,被她一语刺穿心肺。

    “我是嫉妒!”

    “啪——”

    昌辞捂着被打红的脸,眼里没有一丝悔悟,她情愿让闻璁这样发泄委屈跟难过。

    可闻璁却被她揭开了愤怒与心寒。

    “我对你的心血才是白费了……我怎么做才能让你醒悟?我付出了二十年,付出我孩子的生命,怎么就暖不了你的心,你还是这么自私?”

    昌辞很伤心,可这都是她应得的,十年前她侥幸让闻璁原谅了自己的罪恶,可这罪是一定要赎的。

    “我是自私,我想你眼里只有我,我想让你别为别人烦心……”

    这份固执让闻璁接进癫狂。

    “你简直疯了!”

    这一巴掌比刚才更疼,昌辞可以嘴硬,却控制不住疼痛的眼泪。

    “你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这么多年我只养大了一个躯壳,怎么就没看透你恶魔的心智。”

    昌辞的疯狂也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弄死那个孩子你都没怪我,庄澜就这么重要吗?”

    闻璁彻底控制不住了,庄澜死了,孩子也死了,而昌辞成了恶魔……她没有再控制自己的理由了。

    “我要把你掐死……你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我要结束我的错误!”

    愤怒下的力度让昌辞瞬间呼吸困难,可她只想落泪,多年的梦魇还是成真了……

    震惊旁观的顾仟玥不能再坐视,赶紧上前踢开闻璁。

    她拉起快断气的昌辞甩向一边,昌辞急促的大口呼吸着。

    顾仟玥冷漠打量着闻璁:“一个无情无义,一个心狠手辣,你们俩还真是绝配。”

    她的出现让闻璁更加愤怒。

    “有你什么事?”

    她很冷漠。

    “我没那闲工夫发善心,本来是来瞧热闹的,没想到听了个大笑话。”

    她冷眼看了昌辞一眼,昌辞却没心思在意她的冷嘲热讽,她现在眼里只有闻璁。

    “你掐死我吧,是我狼心狗肺,对不起你……”

    闻璁的愤怒是被她的凉薄伤了心。

    “他们都是我最在乎的人,你为什么容不下?是谁教你这份扭曲的爱,你又是怎么教的昌祺?是你的变本加厉潜移默化了他!你杀了一个孩子,又毁了一个孩子,你该下地狱了。”

    “是我的错……”

    顾仟玥冷脸叹气,不能再让这俩人对峙下去了,情绪都这么激动肯定会出事。

    “行了!你们家的恩怨回去清算,别当着我的面惹我心烦。”然后瞪着昌辞:“她的理智早跟着庄澜死了,别什么话都听,赶紧叫勐函来把她拉走!”

    昌辞现在却是更加厌恶她。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不要在这儿假慈悲。”

    “辛勐函?”

    闻璁的声音突然变得可怕而荒唐,这种感觉让顾仟玥瞬间冷汗直冒。

    “他的虚情假意演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吧?”

    “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仟玥想要警告她,昌辞却已经听清,她的悲伤被疑惑冲散,却是茫然重重。

    “你说什么?”

    顾仟玥作为唯一一个理智者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一把把昌辞拽起甩开。

    “一句疯话有什么好问的,撵你还不走,趁她这会儿冷静赶紧滚。”

    昌辞迷茫的看向顾仟玥:“你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从没对顾仟玥露出这样的眼神,顾仟玥这一刻也散开了过往恩怨,面对她第一次无言无力。

    “谁知道她说什么疯话!没人会信。”

    她心虚吼出这一句,昌辞却认真思考起来。

    她觉得顾仟玥没说错,因为她想不出辛勐函的虚情假意从何说起……

    “你们还要骗这个笨蛋多久?哈哈哈……他们心安理得的骗你,只有我心疼你,可你却成了这样……你以为的万千宠爱都是假的,这是你的报应。”

    闻璁的话五分愤怒,又五分疯癫。

    “辛勐函早就不爱你了,要不是因为辛思你根本没有这场可笑的婚姻。”

    昌辞的眼泪掉的无知无觉。

    “为什么你要说这莫名其妙的话?我错了,我不该和庄澜计较……”

    闻璁已经万念俱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醒醒吧,这才是现实!”

    昌辞瘫软在地,久久不能想通她的话,顾仟玥却气急败坏的看着闻璁。

    “这个笨蛋可以永远活在这个骗局里,为什么拆穿?”

    闻璁却觉得可笑,这简直太讽刺了。

    “你心疼她?你居然为她着想了,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愤怒!辛勐函的变心有没有你的‘苦心’?”

    顾仟玥气的咬牙切齿:“毁了她你就满意了?到时候让她重新振作还不是要你来做?”

    她隐忍保守的秘密居然被闻璁说出来了,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原来,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开秘密,昌辞的世界真的崩塌了。

    “你们在说什么……”

    顾仟玥无奈叉腰。

    “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这个疯子你自己安慰吧。”

    她转身离开,昌辞知道她要去找辛勐函,突然崩溃。

    “你不准走!你不许去找他,你们都在骗我——”

    顾仟玥忽然感觉到眼前一昏,继而就失去了意识。

    她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脑下流出,昌辞也红了眼。

    “好了,好了……”

    闻璁被那片血迹清洗了双眸,终于听见了昌辞蜷缩着的哭喊声。

    “你们都骗我……”

    ……

    辛勐函的感觉很不好,昌辞待了这么久还不下来……

    像是一场寒雪暴风席卷后的身体,昌辞呆呆地望着地面,真有一种疼即使流干眼泪也不能冲刷掉一直溢出的鲜血。

    所有的甜言蜜语、拥抱温暖,都是假的……

    眼泪一颗颗消失在泥土里,要是委屈和疼痛也能这样一点一滴流出体外该有多好,可这仇恨的种子就只能结出这样的果实。

    血液被沙石过滤后像一朵引人入幻的红色花朵,层层绽放开来。闻璁眼前一片赤红,望着那还在不断溢出的鲜血,她捂着头大叫———

    凄厉的叫喊让正在赶来的辛勐函停下来,越来越多的懊悔与焦急又让他加快了脚步,他痛恨自己不该这么放心让昌辞一个人待在这儿。

    他来到三人面前,激烈的故事早已尘埃落定。

    辛勐函不想接受这种绝望,眼前这个看似乖巧实则毫无掌控可能的女人却一次次让他经受。

    他见过太多倒在血泊中的人,从不会恐惧止不住的鲜血从身体里流出的骇人情境,可当这一切的肇事者是昌辞,他的愤怒和绝望冲出了大脑。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对昌辞的不懂事很绝望,可此刻的指责却已无人在乎。

    辛勐函抱起顾仟玥离开,遗留下满地的鲜红。

    闻璁看着已经失去半条命的昌辞愤恨痛哭。

    庄澜,我都干了什么……我、我把昌辞毁啦。

    “昌辞……”

    心如刀绞的喊出她的名字。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能看着我这么伤害她……

    无助的哭声传遍了山野,或许躺在坟墓里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他可以笑看尘世的一切,而活着的我们却要解决所有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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