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青春期的昌祺几乎每天都在改变,但外人看不见他内心经历的迂回曲折。

    “一段亲情要从陌生开始建立的确很荒唐,我一直没跟你谈这件事是想给你足够的适应时间,没人急着让你接受。”

    昌祺有些心虚,下意识看向昌辞,她却面色清冷看着前方,昌祺落寞的收起了眼光。

    “爸,如果我永远都接受不了,你会觉得我无情吗?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辛勐函看着他消沉的脸色:“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都尊重你的想法,不会强迫你更改。不过,轻易别说永远,你连下一秒发生的事都不能预知,说这些就有些不成熟了。”

    昌祺听得出来他对自己还有期待,可他对那两个人的讨厌是永恒的,为什么他和昌辞都不懂。

    他有些失望的点头。

    辛勐函神色不明:“话说回来,这几天你们俩这么寡言少语是有秘密不想告诉我?”

    昌祺心惊,昌辞也有些意外,她不想再提那些可怕的回忆,而且闻璁也提醒过她。

    “这几天净往医院跑了,不想说话。”

    辛勐函面色如常,看向昌祺。

    “昌辞有些孩子气,但毕竟比你年长十岁,有些是非观她比你体会更深,不能因为她平时对你宽容就不把她的话放心上。当然,十岁之差也不是很多,你们平时玩闹在一起很好,但别忘了她也是你妈。”

    昌祺感到震撼,辛勐函的话几乎等同于警告,他警觉的望着他深不可测的目光。

    “爸,我没忘……我妈的话我也在听。”

    辛勐函其实是一位很严厉的父亲,他的情绪永远沉稳,总能一针见血。

    昌辞突然发觉自己的想法太天真啦,家里有什么事儿能瞒住他的。不过……总觉得还有点儿别的意思她没听出来……

    “有些错误可以改正,有些错误,一生一次都不允许。我见过很多一发不可收拾的例子,最初都是一瞬间的不甘心、不受控,我不希望你连这点儿自持力都没有。”

    这些话深深震慑了昌祺,低头望着走过的每一步,已不知道是谁在支配自己的双腿。

    “爸,我绝不会变成那样。”

    他的回答透着落寞,却十分坚决。

    辛勐函的神情依旧没有起伏:“牢记自己说过的每句话,每个承诺,慎言行,重言行,你才能真的长大。”

    昌祺被他的眼神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心里的骄傲逼着他坚持下去,他依旧是那个坚韧的昌祺,这点儿“恐吓”压不垮他。

    昌辞看穿了昌祺此刻承受的压力,可她何尝没有受到压力……

    她握紧辛勐函的手,想着他那句话:有些错能改正,有些错,一次都不行……

    辛勐函以为她是提醒自己对昌祺太严厉了,拍了拍她的手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昌辞咽下自己的愁绪,但对昌祺有了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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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谁说不是最冷清的时光,身旁已经空空如也,一丝温度都没有留下,看来他已经离开很久啦。

    闻璁的梦里出现了不安宁的幻境,庄澜和Schreiber两个人纠缠在她左右,怎么都分割不开。

    哼,多像现在的处境……

    ……

    昌辞已经在这儿陪了她很久,哪怕不能安慰她,也能陪她一起难过。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盯着天空啦。”

    青空无边际,退尽一切掠过的色彩。

    “看着看着,真会忘记自己的存在,其实自己比那些黑影还要渺小。”

    昌辞心疼她:“我们渺小的可以不存在,却得承受比自身大出千万倍的悲伤,这不公平。”

    闻璁眨了眨眼。

    “太不公平啦……我也只是肉体凡胎,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多。”

    闻璁觉得自己被压抑的快要窒息了,却不知何时才能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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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浑噩噩又过了一天,昌祺已无心学习,甚至没了在家里待下去的勇气。

    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被贴在了脸上,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却默契的保持沉默,看自己像个小丑表演天真,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如坐针毡。

    这么多年他细心维护的形象,最在乎的东西都崩塌成了碎片,他不想去拼合起那些碎片,一个碎痕满满的自己不如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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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重重烦恼下,闻璁又看到了一个悲伤的人。

    昌祺像是在哭的背影让她的苦恼更重,走到院中搭上他的肩。昌祺转过身,看到闻璁就抱着她哭起来。

    闻璁叹气,轻轻抚上他的头,这个一向自信骄傲的孩子现在却“无家可归”。

    “不想回家就留在这儿吧,这儿清静,没有你不敢触碰的目光。”

    她的话给昌祺灰暗的未来揭开了一点点光亮。

    “璁姨,幸好还有你要我。”

    闻璁心酸。

    “不是没有人要你,是你排斥所有人对你的触碰。”

    昌祺委屈。

    “他们什么都知道,早就对我不满意啦,我不是小孩儿,为什么要瞒着我。”

    闻璁皱眉抬起他的脸:“你现在的模样真像昌辞。”

    昌祺不解,闻璁也不打算跟他深究这个话题。

    “忘了你是来这儿‘避难’的,我这几天也没什么精神,别被我影响了。今天和从前没有区别,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

    昌祺很感动也很自责,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愿意在她心力交瘁的时候打扰她。

    “璁姨,我昨天去看澜叔啦,爸妈也去了。”

    闻璁的心跳停了一拍,转过身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对于你喜欢的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孩儿。”

    昌祺一怔。

    “一块儿去的?”

    他有点儿虚:“扒门缝儿看见的。”

    闻璁轻轻捏住他两边的小耳朵:“这又不是坏事怎么也瞒着呢?”

    “妈很讨厌我,她不想见到我……现在爸爸也知道了我做的事,如果再让他知道我对辛思那么狠……他会把我赶出家门的,我还是自己出来吧。”

    闻璁蹙眉:“辛勐函或许我不懂,但昌辞对你不是讨厌,是失望。你知道在此之前你在她心里有多完美吗?”

    昌祺又落泪了:“璁姨,你是不是也讨厌我了?”

    闻璁用拇指抚摸他的脸:“你是我的孩子,世界上没有一个妈妈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哪怕他身上带着罪恶,母亲也只有惋惜、愤怒,不会有厌弃。”

    昌祺很感动:“璁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有时候好像……比我妈还宽容我?”

    闻璁松开了他,看着手里刚被摘下的花。

    “你受了委屈才来找我,我哪有那么恶毒,不给你安慰还能把你轰出去吗?”

    昌祺觉得很幸福,但是又有一点儿不懂……不过他没再纠缠闻璁,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他走到闻璁身旁:“璁姨,澜叔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如果想他了,我可以陪你去看他。”

    闻璁摸摸他的脸:“不用。”

    昌祺不明白她的冷漠,但也没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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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辞今天去听一个教授的讲座,辛勐函提前了十分钟来接她。

    下课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堆学生从楼里涌出来,吵闹声瞬间打破夜的宁静,一个个鲜活的身影让辛勐函有种错世的感慨,昌辞和他的生活圈完全不同,她身边都是年轻的脸孔,她还有更广阔的未来世界……

    昌辞上了车,今天也是想让她出来转化一下心情,现在看起来的确轻松了不少,但这也是短暂的,闻璁的电话又让她回到了漩涡中。

    ……

    “好像是我把他逼的无家可归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昌辞很不适应。不知道是不是太严厉了,也不知道该不该“见好就收”。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动用母亲的“身份”教训他,从前她觉得昌祺只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哄着就行,从没想过教他“仁、义、礼、智、信”。

    对于他犯的错,自己一次选择原谅,一次选择怒骂,就是没有教过他……

    “他来找我说明这儿还是个能让他安心待下去的地方,就让他待着吧。”

    昌辞同意,散散心总是有好处的。倒是闻璁,她现在就像一个接近饱和的玻璃瓶。

    “昨天昌祺偷偷跟着我去了医院,他应该把庄澜的状况跟你说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这些事儿以后不要跟我说啦。”

    昌辞没有想到她会做这样的决定……

    “你不要我提,我就不提了。”

    闻璁忍着心痛:“别提啦。”

    她搁下电话,仰望窗外的繁星点点开始浮想,多少个生命的离去才照亮了这片夜……

    ……

    “昌祺怎么样?”

    “他想在闻璁那儿住几天。”

    “这孩子看起来自信高傲,其实心里不堪一击。”

    他对昌祺重新审视的速度比昌辞想象的快。

    “可他并不笨,我相信他会想通的。”

    辛勐函并不乐观的摇摇头:“有时候过度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儿,他现在这样就是太会察言观色的结果。”

    昌辞没有说话,辛勐函一句话就指出了他最大的错误。而且,如此尖锐的话,就仿佛是在批评当年的自己。

    “你没有真的怪他吧?”

    “你以为辛熠是想我骂他一顿?”

    “我才不懂你们父子俩的心思呢,一样比海都深。”

    辛勐函摸摸她的头。

    “昌祺隐瞒我越多的事,他在我面前就有更多假象,长此以往就真不像父子了。我对辛熠曾经就有很多忽略,所以他才告诉我昌祺的对错,想让我更了解他,怕我又忽略了最真的。”

    昌辞有点儿自责:“你有没有想过,昌祺变成今天这样其实是我的问题?”

    辛勐函眼色深暗:“有些地方他的确很像你。他跟着你长大,这也无可厚非。”

    “如果当初我不私自把他带回家,他可能会遇到一个更成熟的人,现在也许就不会遇见穆罗……”

    “没人能抹去你带给他的幸运。”

    昌辞心里其实一直有不安和内疚,但不知道怎么办,竟然都以愤怒的形式传递给了昌祺。

    “可我觉得昌祺是我养废的……他长这么大,我什么都没有教给他。”

    “傻丫头,你已经很伟大了,自己都还不懂事儿呢,还要以一副大人的口吻教育他。”

    昌辞有点儿尴尬,看来自己的确是个很不称职的妈妈。

    “那我不该随意教训昌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

    “你只是从没意识到自己有了‘母亲’的身份,哪怕养了他那么久,哪怕生了辛思,你还是像他们的一个朋友。”

    昌辞扭头:“可是也没人教我怎么做‘妈妈’啊,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每次跟他们‘义正言辞’的时候很别扭,甚至很滑稽。”

    “这种事不需要刻意去学,人生经验积累的多了自然会总结出理论,也就有教育别人的底气了。”

    昌辞蹙眉:“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件好事啊?”

    辛勐函轻笑:“那就得你自己掌握分寸了,过于自信的确会引起反感。”

    昌辞叹气:“这个比我画图难多了。”

    辛勐函温柔一笑:“别着急,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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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一点一滴安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因为主角的沉默。

    结束那通电话后,昌辞再没听到闻璁提起庄澜一字一句,她和Schreiber也渐慢保持了默契,再不提那些“杂念”。

    可昌辞再也没从两人脸上见到幸福的模样,好像多年的夫妻已经心如止水,她有些害怕,就像是暴雨来临的黄昏,天空撒着金光,安静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莫大的恐慌。

    而这场暴雨终究会以倾盆之势洗刷乌烟瘴气的尘世,闻璁的沉漠也会有崩裂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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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hreiber勾勒着笔下的境界,这份美丽丝毫不输于当年的菩提树下。

    “这幅画怎么样?”

    昌祺张了张嘴却又阖上。

    “很值钱。”

    Schreiber笑了,微一侧身,目光朝向窗口里的侧影。

    “让人垂涎的艺术品能耗费掉妄想拥有者的一切,可当真正将它握在手里的时候才发现得到的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尤物,纵使你全心为它倾倒,它也感受不到。”

    昌祺抬眼望去,安慰他。

    “不会的,这么珍视的艺术品一定会被欣赏着每天赏玩的,每拿动它一次就会在上面留下指温跟气味,等印记被沾满的时候就是属于拥有着的。”

    Schreiber对他的聪明敏感很惊喜,收起了那一丝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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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阳光热烈的晌午,昌辞还是听到了尘埃落定的悲痛。她握着电话蜷缩在落地窗前,阳光衬得她脸色惨白,她该怎么告诉闻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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