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伯鱼回到卧房,看着镜中的自己,胸口的伤痕已然裂开,还是低估他在平宿里弄出的伤,没想到尾翼花对此伤的疗用并不强。

    “主上!”支瑶在外边出声,“陈将军那处传来消息,国主清醒了。”

    圣伯鱼放下手上的药,随意得包扎完伤口,便合上衣衫冲出房门,“牵来晷赫马,即刻随孤驾马入宫。”

    他一路驾马狂奔直入国主寝殿门前。

    当他冲入房中时,国主正依靠在床榻边,抚摸着怀里的古琴,而陈恪正为他端着药。

    “父亲!”

    门外的疾呼让国主抬起头,惊喜道:“伯鱼?”

    “国主,是太子来了!”陈恪见太子疾步至床边坐下,便将药递给了太子,自己走出了寝殿。

    “伯鱼!你来了。这次昏去的时日有些长久,让你担忧了。”

    虽然清醒,可国主的身体依然虚弱,气若游丝。

    “父亲,您能醒来就够了,儿已踏平山黍,禾郡如今之势,今年也必定为我上垚的囊中物!”

    圣秣止、将怀中的骨琴撑起,略带歉意道:“伯鱼,若是当年我与素商帮你打下一切,你也不至于这般累了。”

    他看着儿子身上的黑衣,上边不过用了少许金丝在领口、袖口和下摆绣了鱼鳞上去。

    “伯鱼,你的衣裳也太素了些,今后让人多加点金线!你毕竟是太子,总是要用华贵之物彰显身份。”

    看着父亲如今瘦骨嶙峋,清瘦若薄纸,皮骨间不见血肉,圣伯鱼垂眸帮他拿起骨琴:“父亲,儿明白您的意思,父亲不必担忧。我已不是曾经的太子了,我如今的实力和功勋已足够让旁人惧怕和尊重,已不需要这些外物来彰显。”

    圣秣止放下心来,看向骨琴。

    “是我,昏过去太久了,以为还是曾经群臣不服你的时候。孩子,你来弹奏弹奏,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说说话。”

    “好。”

    圣伯鱼的十指在琴弦上划开,琴音在这诺大的寝宫内再次荡开,听着琴音,长榻上的国主忍不住半垂下眼眸。

    “听陈将军说,你要娶妻了,是殷相的同门?”

    “是,我打算在万邦朝圣的那天将此事公布。”圣伯鱼抬眸看父亲,琴声加急,“不过她是巫族。”

    圣秣止吃了一惊。

    “你在意么?”

    圣伯鱼垂头,换了种指法。

    “她是我自己求娶的女人,伯鱼并不在意。”

    琴声悠扬,圣秣止看着与妻子相似的儿子。

    “她是当年你在峋阿山书院见到的那个女子么?”

    圣伯鱼的指尖顿了顿,曲音转换。

    “是她!”

    “当初你不是舍了,为何还寻回来?”

    “当年是她先不要我。”圣伯鱼的眸间染了些哀愁,“约莫造化弄人,我们又走到了一道。”

    琴声变得急促了些。

    “真的一道么?”

    圣伯鱼抬头,对上父亲温和的眉眼。

    “父亲,我也曾仿徨过,她若是苍葭族人,镇压十方归一阵,我该怎么办。可她明明确确的又是辛亚的外孙女。我曾数次告诫自己,视她为敌,又数次告诫自己,她可以是盟友。可当我决定与她成婚时,我似乎并未想那么多,只想顺应本心而为。”

    “为父不大明白,要说你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小意柔情的,刚烈果敢的,满腹才华的,这些都不少才是,为何偏偏是她呢?”

    圣伯鱼低头一笑:“父亲,倘若我知道为何偏偏选她,那我应当并未动情。就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何对她动心,所以才舍不下她。所有女子中,独独见到她,我才知道我也是想要男女之爱的。她令我着迷,她身上都是危机,明知不可迷恋,可又看着如此诱人!儿子一步步沦陷,却乐在其中,已然无可自拔。”

    “她对你呢?她可曾也待你满心满眼。”

    “父亲,我对她付出感情,并非为了她偿还我什么?可我与她一道,却也是实实在为我自己的喜怒哀乐。”

    圣秣止看圣伯鱼眉头微皱,眼里格外认真。他不由想到二十多年遇到素商的那日。自己作为上垚国主,在玄师望舒相助下,去绞杀媸椤族!没想到却对媸椤王素商一见钟情,失神之下,被她打下了马!”

    “你既然已经决定成婚,只愿那日场景我能看到。我这一生若是还有难以消弭的遗憾,便是当年望舒看出了我对你母亲的心思,趁为父战后受伤昏迷,用如今的国后冲喜。否则我也能有机会与你母亲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顿了顿,圣秣止继续说道,“不过,我得先看看你打造的盛世,万邦朝圣这日我还得清醒着。为父看了礼单,来朝的邦国竟然有上千。数百年前,我们上垚王朝在尔虞我诈中轰然倒塌之后,连绵不断地分裂割据和分裂战争,国土早已满目疮痍。当年我四处征战时,百姓易子而食,掘冢盗墓,人间炼狱。伯鱼,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也算是功不唐捐!明日我定要看看那是哪些邦国来了!”

    “父亲,这此事不必勉强的。若您身体不适,便不去了!”

    圣秣止握着他的手,执拗道:“我很清楚,我的身体。另外,那日你要颁布婚讯,为父也很是期待。”

    终究是身体不大好,在琴音安抚下,圣秣止还是渐渐睡去。

    圣伯鱼起身,眼神示意了侧边候着的陈恪。二人一道走出寝殿。

    陈恪看着宫娥将房门合上,转头问道:“殿下,是有事要吩咐臣?”

    “劳请陈将军去趟太子府,孤有些军事想去陈将军商议。之前在府上听闻国主醒来,一时欢喜,忘了要带给将军的物件。”

    “军事?”这不才大胜归来,无端得,提什么军事?

    -

    太子府书房。

    陈恪有些时日未来太子府了,可每入太子书房,总要见一见书房的棋盘。可此次来,棋盘竟然被撤了?

    “陈将军,莫要在那处看了,那棋盘孤前几日命人撤了。”圣伯鱼将一张诺大的舆图张开,“陈将军,请。”

    陈恪上前,仔细看了看这舆图,惊呼:“这是东境禾郡的图,此图未免太过详尽,连绵过去的东海之滨都有!”

    “陈将军当年曾多次领兵与禾郡作战,禾郡国这些年招了太多巫师玄师,每个据点都有迷惑人的法阵,易守难攻。孤想攻之,只能假意先去多年前旧的据点,置之死地而后生!”圣伯鱼拿出笔,在舆图上圈出几个要点。

    陈恪皱了皱眉,不大赞同他:“可是,殿下我们才收复山黍,军中还需整顿,如今再出兵,实在有些冒失,一则此法过冒险,二则马上便是万邦朝圣,这个日子作战,不大合适。”

    圣伯鱼放下笔,勾唇一笑,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陈将军,为何不问,孤是如何有此图的。”

    陈恪在靠近眼前的舆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此图太过细致,水路山,官道,军道,甚至山匪的道都在上边清楚记载,图上还有小记!

    “这难道?殿下,禾郡的哪位将军是上垚人?”

    “支罗也就是罗仇!他为孤藏身禾郡多年,是时候让他出手了!”

    陈恪大惊,罗仇是闻名三国的勇将,为禾郡出身入死多年且身居高位,若此图从他手上得到,那便无需质疑。

    没想到太子竟然准备了那么久!

    “支罗传报,禾玄烛近些日子离开王宫,他还带走了一些巫师,孤疑心他是想趁着万邦朝圣混入都城。”

    “殿下,他也太大胆了?他不会是为了殷小姐而来?”

    圣伯鱼想到了桐夫人,兴许此次他的目的是另一个人。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孤就要在这两日搅乱禾郡。”

    “这两日?是否过于着急了?”

    圣伯鱼低头看着舆图:“着急?不!就在这两日!陈将军,这两日是极好的时机,孤的身份还不知能隐瞒多久,孤要尽快征战,令万族一统,这样媸椤族才有机会免于被众人嫌弃。”

    没有比这两日更好的选择,敌军有舆图,君王不在,将军叛乱。可况在万邦朝圣的日子里,鲜少有人想到需要休憩的上垚会出兵。

    “此次出兵,殿下出哪几支。”

    圣伯鱼移开,摆手示意陈恪站至舆图边。

    “孤正要问将军此事,按理,陈将军对攻打禾郡知晓最多。若与支罗里应外合后,禾郡被搅乱后,谁去整顿残兵更为妥当?将军有何高见。”

    陈恪多看了几眼图,眼前似是浮现一人,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圣伯鱼并未从陈恪脸上移开,察觉到他欲言又止。

    “你可想到谁?”

    “南王!”

    “孤与将军所见略同!”

    “可南王不正在都城么?”

    “已携君令离去。现下,在都城谁还在,谁不在,将军请看。”圣伯鱼摊开一封秘令,另外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只盒子,推给陈恪,“这是雁林,孤将此物托付于你。”

    “军中事物殿下都已然安排妥当,这是何意?”

    圣伯鱼不安道:“都城内混入太多巫族,南境来的,禾郡来的,还有甚至有东海那个巫首身边的大巫。难不保有人对孤下手,若是孤一时之间无法调遣军令,怕是要劳烦将军。”

    “可殿下你,旁人如何能轻易伤您?”

    圣伯鱼将雁林放在他手上。

    “将军不必紧张,不过防患于未然。这些便是孤想嘱托将军的。”

    陈恪将雁林收下,“那臣就先回宫?”

    “且慢。”圣伯鱼收起舆图,将另一幅画卷展开,里面的正是殷木溪,“母亲曾言,她与东海之人交手过,而此人是巫族巫首的兄长,你可认得?”

    陈恪摇了摇头。

    圣伯鱼无奈摆手,命其离去。

    陈恪一踏出书房,圣伯鱼忙捂住胸口,打开案头上盒子,吞服两粒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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