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移门,侍女们缓步移入,并列两排。

    俏丽的红衣阿狸迈入房内,她的长发编成数股小辫,垂在身后,手上银铃作响,随着她的摆动一跳一跃,荡得房内都是铃铛声。

    她看向端坐在窗边的紫袍女子,海风扬起她两鬓的碎发,远远一看此女肌肤胜雪,眉眼妖而不媚,清亮出尘,而方才那丝海风让她多了分清冷落寞。

    阿狸坐到她对面,扬了扬下巴,问道:“你在看什么?”

    殷夜辰抬头,望向窗外,袄山临海,巫族群居于山顶,临窗往外望去,海波粼粼,看着心旷神怡。

    “我以前来袄山怎未看到这般美景?”

    “你之前住的是寻常巫族客院,如今你住进我殷氏一族的院落,自然不同了。”阿狸看到她身前的那本史记,“你怎么还在看这本书?”

    殷夜辰低头将书合上。

    “有些事,想不明白。”

    阿狸将头往前探了一探,“读史就能明白了?”

    “这本书,是我母亲给我的遗物。”

    阿狸闻言,脸上的嘲讽散去,轻咳了几声。

    “前些日子没来找你,是我在养伤,近日来是有几件想不通,想来问问。”

    殷夜辰继续望向窗外,待她开口。

    “其一,我父亲说苍葭一族和神树关系甚密,你可见过神树?其二,你的巫术有多强,为何能召六爪雪雕,六爪雪雕不是只有平宿的寒山有么,你去过寒山?”

    “见过,没去过。”?“你之前一副什么都不愿说的模样,如今怎么愿意说了?”

    殷夜辰回头看她,笑道:“此处是袄山,巫族聚集之地,你的叔父也知晓这些,我不必隐瞒。”

    “那你怎么见到神树的?”

    殷夜辰起身,将书收起。

    “南境靠近寒山,神树就在南境。”她顿了顿,低声道,“说起来,巫族驻扎袄山千余年,其实需要回到寒山了。”

    “等等!”殷夜辰意识到不对,“自从我们回到袄山,约莫两个月,你从未来见过我,今日来不与我争执,反而正色问我这些?”

    “咳咳,我奉巫首之令,邀你去袄山的雎园。”

    “雎园?”

    “巫首理事之所!”

    殷夜辰抱胸看她,疑心道:“此事竟然还需你亲自来告知?”

    阿狸摇了摇手上的铃铛,催促道:“少废话,走!”

    “你叔父找我何事?”

    “自然是要紧的事!”

    殷夜辰轻笑,跟上阿狸,“巫首这般修得心淡如水之人,能有什么要紧事!”

    -

    雎园建在山颠,是座由石块砌成的院子,院子并无围栏,只由几间屋舍组成。

    阿狸将她带到时,身着紫袍的巫首正站立山颠,观望海景,衣袂飞扬,一副仙资鹤影的模样。

    殷歌听到声响,才转过身。

    “叔父!人我带来了!”

    殷歌一笑,摆手示意二人进茶室。

    “阿狸,既然殷小姐已经带来,那你先回去罢。”待殷夜辰落座,殷歌对身边阿狸吩咐。

    阿狸不悦,撇了撇嘴道:“有何事是我不可听的,叔父,我可是殷族的少主!”

    殷歌摇强硬道:“这位可是苍葭族族长!事关苍葭的,你确实还不能听。”

    倒是殷夜辰抬眸劝道:“巫首,既然阿狸今后会是殷氏一族的族长,兴许还会成为未来的巫首,那她自然是听得了我们的谈话。”殷夜辰又看向阿狸,示意她落座。

    殷歌见状,便也不勉强。阿狸满意得在叔父侧边落座。

    茶水烧开,殷歌提起水壶,为殷夜辰和阿狸倒了两杯水。

    “殷小姐怀有身孕,我这便不给你沏茶了。”

    殷夜辰颔首:“巫首有心了,请我过来是有何事?”

    “那日与圣伯鱼作战,是你召唤出六爪雪雕来助我等,我自当感谢。”

    “巫首在袄山锦衣玉食得招待我,不已然是还恩了。”

    “你是苍葭族,礼待你本是应该的。”殷歌抬眼看他,“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自从巫族迁至袄山,巫族血脉便常与人族交织混合,苍葭族更是如此,这世上的苍葭族若是加上你腹中的怕也不会超出五人。”

    “嗯?”

    “巫族血脉素来是女子更易传承,南境另外两位是男子,血脉稀疏,几乎勉强。”

    殷夜辰挑眉看他,“巫首不是一直知晓,我确实是苍葭族族长一脉传承而至,您不必多疑,我确实是我族中的最强者。”

    对面的男人点了点头,问道:“六爪雪雕生于寒山,并不是每位苍葭族人都可以传召的,可况巫族迁移之后,几乎无人回归平宿寒山,你是如何做到将六爪雪雕召来?”

    殷夜辰低头一笑,道:“巫首是想问,我回没回过寒山?”

    “是!”

    “我没回过!但苍先生回过。”

    殷歌显然没想到苍先生。只见她继续道:“且南境圣域有寒山旧居和媸椤族的故居的记载。”

    “怎么?”殷歌垂眸眼前的水杯。

    “当年辛亚放媸椤王族归去,平宿荒芜的景象有了些许变化。苍先生确实在寒山见到了六爪雪雕,他们在神树庇护下,并未绝迹于千年前的天灾之下。”

    阿狸忍不住开口:“你说神树?”

    殷夜辰扫了眼阿狸,继续道:“神树是巫族的信仰,六爪雪雕因神树而得以存活,不足为奇。”

    殷歌从身侧拿出茶罐,倒了些茶叶出来,在桌上摆了个卦象。

    “夜辰,我曾为巫族占卜,卦象如是。”

    殷夜辰同阿狸凑上前一看,此卦算不得好。

    一时让她想起在都城时,辛亚如梦所言的巫族罪孽。

    “我疑心是巫族离开寒山太久,所以运势有变。可卦中无解,你既然知晓那么多,且有能力可以召唤六爪雪雕,对此你可有解法。”

    殷歌的话落在阿狸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不禁蹙眉看了眼殷夜辰,那殷夜辰当真这般强大?

    殷夜辰将手搭在腹部,摇头道:“当下,夜辰无法解。此卦象夜辰记住了,若是有了线索,夜辰自会来寻巫首。”

    殷歌为她再倒上茶水,似是不经意得开口:“平宿旧居如何?”

    “按苍先生所言,逐渐恢复如常。”

    “那北境的十方归一阵你怎么看?”

    殷夜辰伸手拿杯的手顿住,她盯着巫首的脸看了好久。

    “巫首何意?”

    “十方归一阵不是由尔等看守么?”

    “那便是我族之事了!”殷夜辰脸色有了些许严肃,“巫首可还有事?那夜辰便……”

    “等等!”一侧的阿狸忍不住开口,“既然你是苍葭族人,为何用的名字,不是苍葭夜辰,或是苍葭袈娜。”

    “你叫苍葭袈娜?”殷歌脸色大变,手上的杯子险些滑落,“苍先生竟以神树之名为你取名?”

    殷夜辰瞥了眼他,想了个理由,讪讪开口:“我的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我也险些夭折,阿祖希望我活得好些,便以神树为我取名。”

    阿狸诧异,原来神树还有名字:“那你为何要叫殷夜辰,而不用自己的本名?”

    “我自幼生长在峋阿山书院,那边人多眼杂,又有不少巫族。何况当年辛亚放出的媸椤族对我族虎视眈眈,为了低调行事,阿祖便让我用了夜辰这个名字。”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阿狸,“不过,这个名字是我父亲取的,我阿爷名为辛亚,寓意为日,所以想要我的母亲如月皎洁。苍先生说,到了我这,父亲便延用了这个寓意,以星辰入吾名。”

    “那你为何姓殷?”

    “到了十岁那年,阿祖与回书院的殷相聊得不错,见他位极人臣,约莫希望日后相爷能照拂我一二,便给我冠上殷姓,用的时日久了,我也便习惯了殷夜辰这个名字。反而苍葭袈娜则更像是代号,我作为巫族的代号。”

    “你的父亲?”阿狸思忱了一番,“你的父亲不是秋芈,是谁?“

    殷歌也有丝期待殷夜辰的答复,可殷夜辰只是淡笑摇头:“阿祖说是母亲曾经的一位同窗,已经亡故了。若不是已经亡故,我都要以为曾经与母亲交好的殷相是我的父亲。”

    “那便是寻常巫族或人族?”阿狸撑着头,回忆起那个书院,里边并没有什么显眼的巫族,“你的身世倒是纯粹,可你的孩子要留么?它若是出生承载了巫族血脉,倒也无妨,倘若她的媸椤族血脉盖过巫族呢?”

    提到孩子,殷夜辰便起了戒备之心,周身气息骤降。

    “巫族子嗣单薄,我这一生也许只能得此一子,这一胎,我可紧张得狠。’可你的孩子要留么?’这话可不要再问出口了,殷氏阿狸,你若对我的孩子不满,我可不会客气。”

    阿狸看向叔父,这殷夜辰在巫首面前还能说话如此放肆,着实可气,不料叔父面容变得冷清,呵斥道:“阿狸,你若是想今后做殷氏一族未来的族长,未来的巫首,方才这话便用不可言。”

    巫族不过区区几千人,迁至袄山后,人丁更为稀少。若巫首因混着异族血脉而嫌弃族人,便是德不配位。

    阿狸见叔父动怒,便慌忙跪下。

    “阿狸糊涂,求巫首原谅。”

    殷夜辰起身,向外走去,而巫首却唤住她。

    “殷小姐,我妻子的法阵,你可否为其加固一二。”

    她刚要踏出门栏的脚收了回来,叹了口气,道:“前年加固后,应当可保数年无虞。不过,巫首又是何必呢?逝者已逝。”

    他自嘲一笑,看着桌面的茶水,垂头道:”执念难消,让殷小姐见笑。”

    “过几日,劳烦巫首派人来接我,助你加固阵法便是了。”

    殷歌转头,日光下,门口之人的轮廓倒是显得冷清,他有些不确定道:“你,想知晓圣伯鱼的事么?”

    “嗯?”

    “上垚国主病逝,圣伯鱼却并未登位为国主,只是前些日子派人出兵讨伐禾郡,禾郡的将军支罗反水。如今的禾郡已然一团乱。”

    他父亲死了?

    “不过,两国局势紧张。”

    她问道:“禾郡呢?”

    “只是战败,并未亡国。”

    “还有呢?若没了,夜辰先回了。”

    见殷夜辰离去,阿狸开口问道:“叔父,可那个孩子是媸椤王族后代!方才您那番话是说给殷夜辰听还是我听的?”

    可殷歌面容严肃,双手紧握,警告道:“不可否认,这个孩子也是我们巫族的孩子。阿狸,你这个少主之位当真不想要了么?”

    素来温和的叔父近日竟然对她说了两次重话,阿狸不敢再进言,低声道:“阿狸也退下了。”

    “等等!阿狸。”殷歌站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只寻常木盒子,“方才忘了将此物给殷小姐,就由你带给她。”

    “这是什么?”

    “巫族女子怀胎不易,何况她的孩子还身负异族血脉,想来更加吃力,这是安胎药。”

    阿狸听完他的吩咐接过盒子,可巫首却并未马上放开盒子,阿狸看向他,却被他的眼神吓到。叔父从未这般探究的眼神看她,恍若自己是个巫族叛徒。

    “阿狸,我虽不知你为何对殷夜辰不满,但你要记住,你要敬重她。”

    阿狸还要开口,可他只是摆手让她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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