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冷冽,房内的女子穿着白色里衣走至窗边坐下,望着海上明月,略微有写惆怅。月华洒落在窗边的案桌上,她将院子里集的枝叶摆在上面,将几日前巫首给巫族占卜得到的卦象用枝叶摆了起来。

    这卦象显示并不算好,却也不是凶兆。

    殷氏一族擅长占卜,殷歌的能力又是殷氏一族的强者。若是这是他推演出的,那这个卦象所示的结果,应当不会有误。

    可这卦象的指示是何意呢?若是阿祖在,可否能明白此中含义?

    她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心,从手掌割出血,将血水滴露在枝叶上,卦象有灵,枝叶转动。她将阵法演算了好久,卦象所指的东南还是与北处有着若有若无的凶兆。

    只是这凶兆过于模糊,所指的南方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怎么死又怎么生?

    这个卦象太过隐晦了!

    恍惚间,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东南若是暗指东海袄山和南境圣域,那北边是指十方归一阵?

    倘若南方所指的当真是圣域,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是圣域么?还是苍葭族,亦或是如今圣域之主的自己?

    南境不只有巫族,还有一些异人和藏匿的媸椤族与神树踪迹。

    她的脑中再次浮现当初辛亚入梦所言。

    “那你救救那些媸椤族,好么,你知道我看到了巫族怎样的罪孽么?”

    “记住,巫族与媸椤族离开平宿太久了,终究是要回去的。不要怕,孩子,神树会护佑寒山灵族。”

    他说的不只是要将媸椤族带回平宿,还有巫族!巫族所为当真是罪孽么?辛亚当年到底见到了什么,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巫族与媸椤族本就是因为天灾离开平宿,为何终究要回去?人族的地界也可以让两族生存,何况巫族是与人族签订盟约后才迁至东海这一地带,怎么可能会要是’终究’要回去?

    难道和寒山上的神树相关联?

    她按了按淌血的伤口,伤口上生出枝叶,盘旋在卦象之上,可怎么查探,如今的卦象阴阳尚且算是平衡,因果未失,那巫首到底在担忧什么?

    还是自己身体的原因?自从怀孕,自己的巫术便越来越弱……

    此时屋外传来叩门声。

    “进来。”殷夜辰将手收回,转过身却见鱼奴带着一碗热汤进来。

    “这是?”殷夜辰看他将热汤端到自己面前,忍不住抬头看他,看到是他关切盯着自己的掌心。

    鱼奴指了指她手上的伤口。

    “大人,今日出海归来,您并未受伤,这是?”

    她拿出帕子压住伤口,低头看着汤道:“不碍事。”

    鱼奴虽有些紧张,但还是被桌上摆着的卦象吸引。

    “大人是在演算什么?”

    方才的自己被那碗热汤吸引,险些忘了桌上的卦象。她指了指桌面的卦象。

    “这是巫首为巫族占卜得到的卦象,他不解其意,令我也助他解卦。”

    鱼奴多看了几眼卦象,忍不住问道:“这卦象很难么?怎么连巫首都解不开?”

    “卦象说不上难,只是我们不解其意,难以破解。你看这卦象显示的不过是寻常景象,阴阳并未失衡,可整个卦象萦绕着股凄凉之意。”

    “凄凉?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卦上有凶气,为凶象,巫族若是有了凶象,应当与媸椤族相关。鱼奴,你说呢?”

    殷夜辰抬头,鱼奴的目光慌忙从卦象上转开。

    “可奴并非九巫中人,在卦象上的造诣与大人相差甚远,故奴不敢对此胡言。”

    殷夜辰将卦象拆解,道:“巫族生死,每个族人都该忧虑,不分九巫还是寻常巫族。”

    她忧心得望着窗外:“鱼奴,我是真的怕。”

    “大人,您在怕什么?”

    “卦象中,对于南境是暗喻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身为南境如今的圣域之主,担忧置之’死地’后,并不能’后生’。在圣域,加上我一共有三位大人,另两位大人不过形同虚设,一位重病,一位在几日前病逝,我总有写怕的……”

    那若真有凶兆,那两人没用了,凶象的后果岂不是都由她来承担。

    “为何另两位大人?”鱼奴皱眉,看她有些忧虑得捂着肚子。

    “那两位的命格确实不大好。”

    她拿起面前的热汤,喝了一口,通体舒畅,确实很暖。

    “我也曾想要个好一点的命,平安喜乐,无拘无束。”

    “你?”鱼奴看着她这样,声音有些暗哑,她在巫族的地位明明就已经是命好,要想无拘无束并非难事。

    殷夜辰看着暖汤,热气晕红了她的双眼,“苍先生是位非常正派良善的大巫,她怜悯弱势之人,为普通巫族开设学堂,教她们九巫之术。纵然是对镇压在十方归一阵下的媸椤族,她也只是无可奈何,并未半分觉得他们应当被活生生镇压,她也很矛盾,她教授我的,除了巫族学识,还有作为族长与大巫的责任。她身上除了仁爱,还有对先辈给予的责任的承诺。”

    鱼奴盯着她,半响说了句“她的名声很好。”

    这句话逗笑了她。

    “她可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好。不过她确实很好,所以我的母亲受她影响并未对媸椤族有过半分厌恶之心。想来,母亲的死与苍先生当年矛盾的教养方式也相关。到了我这,她并未教过我需要怜悯异族,只是对我耳提面命,无论是媸椤族还是人族,一切当是以巫族为重。”

    “那您是如何想的?”

    她的指尖在碗边徘徊,犹豫道:“鱼奴,我问你,若是今日我们在海上,我并未找到划船的方向,我们将要淹没在暴雨之下。生死之际,你会如何?”

    鱼奴坚定答道:“奴定当护住您,且以命相互!”

    “为何呢?”

    “职责所在!”鱼奴脱口而出的答案让他自己愣住。

    殷夜辰撑着头,看向海上的明月,月华之下,清冷黑暗房间内,她显得格外孤寂。

    “这也是我的答案!作为大巫,守护巫族与外族抗衡,我也应当至死方休……”

    鱼奴有些不忍心,道:“您方才提到了您母亲的死,这为何与苍先生当年矛盾的教养方式有关?”

    “我的阿爷是个天赋绝佳的普通巫族,但他天性纯良,我母亲大抵是像他的。阿爷曾经给母亲留下过很多书信,母亲受到了阿爷的影响,也终究变得像他,所以她无数次仿徨,是否放出北境的媸椤族。她的死因很复杂,终究来说,是难产而亡。”

    “那些书信都说了什么,会让视媸椤族为敌的苍葭族有了这样的慈悲想法?”

    殷夜辰莫名看了鱼奴良久,叹息道:“不是所有巫族未曾将媸椤族视作死敌,阿爷和母亲有了这些想法不足为奇。母亲死后,阿祖怕我步了母亲后尘,便将阿爷留下的书信都毁了。”

    “您的母亲难产而死,您是怎么知晓您母亲当年的彷惶?”

    “她留下的手札里有提到这些。”

    鱼奴有写意外手札的存在,继续问道:“那您既然愿意以巫族责任为重,那怎么看待媸椤族?”

    鱼奴的眼眸在暗夜中显得深沉却纯粹,殷夜辰盯着它们,缓慢反问:“这个问题重要么?这个问题与你而言,重要么?”

    她的声音里似乎收敛着某种情绪。

    看着她,鱼奴的心似乎被揪了下,他低下头,轻声道:“您的孩子不也是属于媸椤族么,这个问题便重要了。”

    殷夜辰低下头抚摸着肚子,似乎被他这句话戳伤。

    “确实,这个孩子只会属于媸椤族。”

    “为什么?”

    “我测算过这个孩子的血脉,她身上首要继承的是媸椤族血脉,其次是人族,最后才是巫族。何况巫族可比媸椤族复杂,尤其是苍葭族。”似是有些伤感,殷夜辰眼眶里已然含泪,“我也不愿意她迫害媸椤族。媸椤王族当中,我见到一人,唤做白榆,是媸椤王的表妹,她明明身负苍葭族血脉,却在媸椤族中安然无恙。”

    鱼奴将帕子递给她。

    “大人,您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自己身边长大么?”

    她伸手抚摸一旁的史书,声音轻微:“是啊,谁不愿呢?”

    鱼奴也注意到这本书。

    “这本书有何特殊之处么?为何您总是翻看它?”

    “这,就是我母亲留下的手札,上面布上禁制,寻常人看着像史书罢了。也就是这上面记录了她所有的彷惶。我也想从她的彷惶中寻出什么?”

    她端起书,走向床榻,抱着书缓缓躺下,整个人蜷缩在一团,闭上了双眼。

    “鱼奴,今晚你在房中守着罢。我的脑子太乱了,有好些事要想,还得想明白。”

    鱼奴将窗合上,站到床榻边,看着她蜷缩的模样,心中很是难受。可自己不过是被调遣来几日的普通侍从,她怎么会如此放心任由自己在她房内呢?大巫不都不喜与人接触么?她与自己说了那么多,自己到底哪里好,值得她这般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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