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聊得火热,到了落日时分,巫首看了眼窗外漫天的霞光,这一日的商讨才告终。

    殷夜辰匆匆走出雎园,便被寻勿夫妇拦下。

    “苍葭怎么像巫首那般仓促离去?“

    “嗯?”殷夜辰看向巫首离去的方向,才明白过来,为何他将此次聚首安排在此处,此处与他夫人所在甚远,他应当是担忧他夫人身上的禁术被大巫发现。殷夜辰一时间倒是叹息自己竟然忘了,他将妻子安置在离雎园较远的东南角。

    “大人在想什么?”寻枫喊了喊她,殷夜辰才转过头来。

    “两位是有什么要交代么?”寻乙族与苍葭族一直合作,他们长居北境,若是十方归一阵有异,必会告知圣域。此时叫住自己,定然与那十方归一阵脱不了干系。

    夫妇两对视一眼,寻勿对妻子点了点头。寻枫凑近殷夜辰,低声道:“十方归一阵有了异动,十九年前,你母亲离开后,这阵法并未安稳多少,但也不曾出事。但,上个月开始,北境的气候就开始不同于往年了,你何时来北境看看?”

    殷夜辰见他们这么说,早有料到。

    “过两个月我会来北境,现在还不用急。”

    “为何不急?”寻勿不解。

    殷夜辰伸出手,将袖子拂上去,指尖在右臂上比划一番,一条半臂长的碧色长线从手肘衍生出来。

    “这是何意?”夫妇两俱是疑惑。

    “北境的阵法是我族烙印在骨血之中,若是这条线到了指尖,这阵法便该小心了。”

    寻枫诧异得看着她的小臂,“苍葭族的能耐当真是想不到。竟还能感知阵法?”

    殷夜辰摇了摇头,若非是她怀孕了,通灵之力有变,怕也是感知不到。

    “既然如此,大人,我们两个月后见!”寻勿夫妇两对她行了礼。

    旁人忘了苍葭族,寻乙族不会忘却。

    苍葭族守护神树,神树护着巫族,苍葭族的能耐寻乙族素来敬重。

    看寻勿夫妇离去,殷夜辰脸上的笑意也散去。黄昏将至,她匆忙跑回房中,可房内院中都不见鱼奴身影。她不敢在山顶多留,只怕他冲撞了大巫出事,慌张得往山下跑去。

    可黄昏已过,山下的乡镇上都打起了灯笼,隐约还有秋祭前的热闹。她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四处寻鱼奴。

    “殷小…苍葭大人。”阏珂的马车停到她身侧,车帘被拉开,里面的人见她的裙摆都是泥灰,眼中眉梢的慌张还未散去,“您是在找谁么?”

    本就慌张的殷夜辰看到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国师夫人?”

    这声称呼倒是让阏珂想不透。

    “苍葭大人不唤我姓名,却唤我国师夫人,难道大人还推算出夫君也来东海?”

    殷夜辰勾了勾嘴笑,心中有了丝欢喜,果然如她所料。

    “那国师大人在哪?”

    “自然是十里之外!”阏珂不解,这袄山的规矩她难道不知么?袄山十里内不可有巫族之外的人出现。

    殷夜辰转头上了马车,道:“我与国师大人也许久未见,既然国师也来东海了,怎么都该见一见,不是么?”

    阏珂见她已坐在身侧,满头是汗,一时哑然,无奈命车夫继续向前。

    车行了一段,阏珂见她一直不与自己开口,只得主动开口。

    “大人这些日子都在东海么?自从万邦朝圣那日后,我便再未见过大人了。就连小支大人的葬礼和国主的葬礼也未见您出席。”

    “伯鱼呢?”殷夜辰反问道。

    “以他的身份,我作为臣子家眷,不好多言。”阏珂心中有了答案,她果然一直在东海,为何呢?她不由看向殷夜辰的小腹,从见到她到现在,她似乎一直将手搭在小腹上。

    殷夜辰自然注意到了,看向阏珂:“怎么了?”

    阏珂扯出笑,掩盖心中的疑惑。

    “大人在东海呆了这么久,殿下可找人来寻你?”

    见殷夜辰还是不开口,她继续道:“殿下在国主死后,便征战禾郡,您可知禾郡王的死讯?”

    “夫人!”殷夜辰转头看向阏珂,“舅父之死,我很伤心,他死于伯鱼之手。小支大人也死在我的手上。”

    “什么!”阏珂诧异得捂住嘴,“小支大人可是殿下亲手养大!那你?那你们?殿下可是……”

    万邦朝圣那日,殿下明明在众人面前公布了二人的婚事。难怪殿下什么都不说,就出征禾郡,而她躲到袄山!

    “那您随我去见夫君,所为何事?”总该又个由头?

    殷夜辰看向她,心中担忧鱼奴。

    “我不是去杀你夫君的,你不用这样看着我。”

    阏珂见她神色紧张又不愿多说的样子,便不再开口。

    -

    马车到了一家酒楼门口,阏珂与殷夜辰一道下了马车,酒楼外的司明见到殷夜辰显然很意外,甚至有了丝慌张。

    他低头向妻子问道:“她怎么在此?”

    阏珂尚未回应,殷夜辰却开口问国师:“你们歇脚的房间在哪?我有话与你们二人说,能否带我过去?”

    司明本欲拒绝,可妻子却摇了摇头。

    三人进了房,殷夜辰扫视了眼房间,转头看向阏珂,“你可曾对我用过溯源术?”

    听她这般说,阏珂看了眼司明。之前玄部司带着参杂青色血迹枯草来找她,那时她确实溯源出了,也猜出了此人是九巫之人,只是涉及巫族,她将此事只是草草掩盖过去。今日她当着司明没头没脑得提问,倒是让她有些慌张。

    “并未!”

    听到她的回复,殷夜辰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

    “等等!”司明拦住她,“你来此处,当真只是为了问我夫人此事?”

    殷夜辰目光一沉,有丝期翼得看向司明,“当然不止,我还在看,伯鱼是否会来此寻我。可惜,他没来!”

    司明愣住,未曾料到她竟这般开口,讪讪给她让开路。

    见她离开,阏珂才开口问道:“夫君,你方才紧张了,殿下来了?“

    司明点了点头。

    阏珂不解,走向窗边,透过窗缝看酒楼下的女人,“那为何不见她?”

    “不知,我也不知殿下是否知晓她在东海。”

    “不过,我疑心那殷夜辰怀有身孕!”?“什么?”司明回想起殿下的话,才恍然大悟,“若此事为真,那?原来如此!”

    阏珂疑惑得蹙起眉头,“夫君,何意?”

    殷夜辰出了酒楼,又向袄山下走去。

    可到了山脚,天色已经很暗,镇上几近无人,只有零星几盏灯笼。

    景象倒是略显凄凉,她遮在小腹上的手也垂了下去,缓缓往山路的方向走去。可走至山脚,不知是疲惫还是心慌,她找了块巨石坐下,将头埋在膝头。

    鱼奴会在哪呢?

    夜间的风染着初秋的躁动和孤寂,她将手搭在小腹上,看向远处的海浪。

    “您怎么坐在这?”

    一件外裳盖在身上,鱼奴蹲在殷夜辰身边,焦躁得看着她。

    “您怎么坐在这,您还怀着孩子!”

    “你去哪了?”殷夜辰红着眼看他,脸色苍白。

    鱼奴心口发疼,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

    “那日出海,您说想要簪子,说东海的矿石好,奴今日便下山去打了一只,想着秋祭快来了,您可以戴着新簪子出门,定会欢喜。”

    看到他手上的簪子和伤口,她顿时觉得双眼有写酸痒。

    “鱼奴,你是为了讨我喜欢,今日才下山么?”殷夜辰拿过簪子,抬头问他。

    他伸手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去。

    “怎么哭了,这么个小簪子而已!”

    “你还没回我!”殷夜辰固执得看着他,等待他回复。

    鱼奴看着她黑夜里明亮的双眼,忍不住柔声道:“是啊,鱼奴是为了讨大人欢喜,大人莫要哭了。您的双眸这般好看,像星辰的眸子不该为这么个小簪子,也不该为奴而流泪。”

    可不知为何,她的泪水更止不住了,哽咽抱怨:“你说过,黄昏前会回来,我找不到你!可我找不到你!鱼奴,我害怕。“

    鱼奴温柔得俯下身,将她抱在怀中。

    “不会的,鱼奴不会离开大人!”

    殷夜辰趴在他的胸口,听他胸口的心跳声,安心得闭上眼。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问完这话,她想起多年前在峋阿山书院,这话她也问过一人。

    鱼奴将她揽得更紧些,方才他们二人隔得远,他看她失声落魄得坐在石头上,一时并未认出她。走进些他才有了些慌张,这么一个大巫怎么会有如此彷惶的时候。

    “鱼奴不会离开大人的!会一直陪着大人!”

    鱼奴见她不再哭了,想到她怀着孕,又这般多愁善感,便将她横抱起。

    “奴先送大人上山。夜深了,太冷了,对您不好。”

    殷夜辰将头埋在他肩上。

    “你要把我抱回去?那要好些路!”

    鱼奴叹息:“是啊,好些路呢,大人来寻奴,也走了好些路!奴把您抱回去,是应当的!”

    她将他搂得更紧些。

    似乎感知她小心的动作,他将她也搂得更紧些。

    “夜路寂寥,不如奴和大人说会话?”

    “嗯?”

    听到她的声音松快些,鱼奴脸上才敢浮起笑意。

    “大人去寻属下,都去了哪些地方?”

    殷夜辰抬头看了眼天上月:“天上的冷月带着我,去了我的住所,那里未见鱼奴,我便赶下山,看满城繁华热闹,还是不见我的鱼奴,便去了十里之外。找不到你,我只能回来。可我回来时,乡镇上早就没了热闹气息,鱼奴,你知晓我方才为何哭泣?”

    “为何?”

    “我怕,这般好的鱼奴也和黄昏后的城镇的热闹一样,一瞬而过。既而是满巷空荡,独留我一人寂寥。”

    “大人为何会有这样的顾忌?”

    “我怕你冲撞了大巫,出了事。”

    “大人!鱼奴不会忍心留大人一人的,大人今后会有鱼奴陪伴。”

    “好。”

    “大人为何会怕孤独?”

    殷夜辰蹭了蹭他,轻声道:“我一直怕啊。”

    鱼奴:“鱼奴记下了。”

    “鱼奴,东海有六爪雪雕,你不要乱走,知道么?”

    鱼奴笑了笑,似是安抚她。

    “鱼奴都记下了。奴不如给大人讲一讲过几日的秋祭?巫首时常给您送东西,里面就有些好的布料,明日奴就为您裁制一身红火的衣裳,为过几日秋祭准备。”

    “那还有什么?”

    “秋祭时,我们还可以去看出海归来的大船,船上有形形色色的鱼鲜,人们欢呼丰收,我们可以在山下的酒楼吃鱼,看热闹。集市上会摆上秋日里独有的东西,用草编织的虫鸟,新出的瓜果,甚至有祈福的花灯。还有秋日瓜果制成的蜜饯,大人可爱吃?”

    “嗯,爱吃。还有呢?”

    “我们逛累了,找处地方歇息。去看看他们的祭台,祭台附近可以写祈福带子,我们便在那处祈福。看看旁人都写了什么?”

    “然后呢?”

    “大人还怀着孕,定然会又累了。那时候,我们便去摊子上找吃食。”

    “吃什么?”

    “吃烙饼,山下的烙饼是新收的五谷所制,格外香!秋祭这日尤盛!”

    “嗯,那我便试试。那,若是吃够了呢?”

    “吃完,夜就黑了,我们去海边,祭台也在海边。看明月从海上升起,待到明月离开海面,祭祀便开始了。城镇里的大人物会给祭台点上火,火升起后,大人便穿着奴缝制的衣裳和当地人一起歌舞……”

    “好……”

    逐渐,肩上的人不再回应,气息变缓,他歪过头,将脸与她的额头贴紧,眷恋得感受她身上的温热。

    一步一步,他走得更缓了些,唯恐惊到怀中人。

    待到进了房间,他尚且小心将怀中人放下,轻柔得坐在床边。回想起今日她的哭泣,他才察觉,身上似是残留着她的泪痕。

    他将手小心得伸出,将她额前的碎发扫开,长指划过她脸。

    盯了她许久,窗外的海风吹来,他才将薄被给她盖上。只是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手不由得僵住了会,又忍不住将手轻放在她的小腹上。

    可手刚搭上她的肚子,掌上传来微微的振动让他慌张得缩回手。

    床上的人动了动,将被褥拉紧些。

    鱼奴见状,为她合上窗后便推出房门。

    此时,床上的女人睁开眼,将手搭在了小腹上。

    外头隐约传来声响,殷夜辰起身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到鱼奴坐在门口。

    他竟然坐在门边小心得缝制衣衫!还将一些银片缝在上边,看这样子,他应当是早几日就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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