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冒着猩红的火星,“咕噜咕噜”声从炉子里冒出。

    殷夜辰沏完花茶,为对面的人倒了一杯。

    “我在你的药中加了穗蛇血,想来对你脸上的疤痕是有用的。”

    迦楼罗抬起右手,将花茶递到嘴边,“我心中之人已逝,容貌于现在的我而言,似是不那么重要的了。多谢大人垂怜。”

    殷夜辰继续给自己倒上桅仪花茶,道:“骆舢被我从齐安寺送走了,我将靳女之事与他说明,兴许他会去俞城对此女照料一二。”

    迦楼罗再看了眼自己的腿,无奈又欣慰开口:“这般便好,我如今是个残废,也无法帮他照料寡居的妻子。”

    “只是你是被白榆的箭所伤,她所配弓箭名唤斩礼,这原本是历代媸椤王所配之物。若想治好你,还需数年,你的左臂和右腿暂且可以用青铜机关辅助。”

    “大人,我知晓的,我的一腿一臂已废,对往后并不在意。”

    殷夜辰沥干煮开的花茶,问道:“年少时,你不是不喜欢圣域么?如今你可是要在此过余生?”

    迦楼罗叹气,看着杯中的茶水,浅笑道:“恐怕我还是会让长老们伤心。年少向往肆意,想要流连人间,最后在缱绻阁内快意,却遇到了骆英,我突然不想过那种日子了。骆英不在了,我本已心死,但如今想明白了些东西。”

    “嗯?”殷夜辰抬头看她。

    迦楼罗捧着杯子叹息:“骆英只是我晦涩的生命里的一束光,他死了,光确实没了,可我还没死。我未必还沉浸在暗夜之中。大人,待伤好些我还是想离开圣域。只是至于去哪里,我也未曾想明白,兴许我还想过快意人生。”

    殷夜辰上前,握住她的手。少时迦楼罗被苍先生选中,与自己几乎一道长大,如今她从悲痛中走出,自己本该为其开怀。可她又要离开……

    “迦楼罗,你还会在此呆多久?”

    迦楼罗反握住她的手,道:“大人,可能再过一两个月迦楼罗便走了,这座宫殿,迦楼罗真的不喜欢。可惜,我不能见到您生下孩子了。将来,我定会来圣域寻您,且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圣域之主。”

    殷夜辰垂眸,掩饰满目的伤怀,笑着拿茶水敬她。

    “好,吾以袈娜之能,赐尔余生快意。”

    迦楼罗诧异得松开手,扶起手上的手臂,使得两臂交叠,向殷夜辰行了个严谨的叩首礼。

    “多谢大人赐福,迦楼罗何其有幸,能得苍葭一族的福音。余生必然快意顺遂!”

    殷夜辰低头看杯中茶,自己心中却涌起无限的伤怀。她可以放走圣域中的所有人,却唯独自己不可。

    “只是,我的妹妹七缘,她……”迦楼罗欲言又止,殷夜辰会意。

    “若有一日她也如同你这般,只要我尚且是圣域之主,定会给她自由。”

    陪完迦楼罗后,她命七缘将阿狸带到了自己的殿中。

    圣域之主的宫殿,与其他宫殿不同。更加高大富丽,只是也更为冷清,刚进殿的阿狸这般想着,人却迷迷糊糊被带到殿内右侧的书楼。

    与其说它是书楼,不若说是,三层楼的图书阁,四壁都是书架,还有楼梯助人登上,去拿高处的书卷。

    她与七缘入内,恰好见到殷夜辰站在二楼的梯子上,翻阅一卷竹简。

    察觉到二人入内,殷夜辰从竹简上抬起眼皮,“七缘,你退下吧。”

    “你唤我来此,所为何事?”阿狸一入屋,便察觉到此处书架上的很多的书籍编撰方式,用的都是传统的方法。就连有些书卷都是千年前的材质,尤其是殷夜辰手上拿的泛黄竹简。

    “圣域鲜少有外人来,这书楼来的外人,你是头一个。”她将竹简扔了过去,又从一处隐秘的角落拿出几份绢帛,“这竹简上记载的是寒山神树。”

    阿狸握着竹简正欲打开,又察觉不对,将其放下。

    “这是关于神树的,你为何要将此物给我。巫族忌讳甚多,我若是知道太多,可会遭到什么因果?”

    殷夜辰失笑,端正得站在书架边,将手上的绢帛打开,问道:“以你在巫族的地位,你还会怕这个?”

    阿狸不安得将竹简打开,这每一根竹简上竟然都是用巫语写下神树的相关之事。以她习得的巫语足以看懂这卷书上所记:神树本就连接寒山与圣域。千年前,巫族逃难,通过神树来到圣域。天灾过后,圣域通往寒山的通道便被封锁。

    “这通道都被封锁了!”阿狸指着记载的那处,将竹简递给殷夜辰看。

    殷夜辰却伸手移开竹简。

    “我知晓,你好好详读此书,可助你知晓神树和我族的过往。”

    殷夜辰又在书架上翻找出几份卷轴,抱着它们走到书楼中的案桌边。阿狸也跟了过去,将她案桌边上的软垫挪了挪,自己坐了上去。看到殷夜辰将所有的帛书打开,她凑上前去,竟然是一幅幅阵法图。

    “你为何不让我看这种阵法图?”阿狸放下竹简,多看了几眼图。

    “这些对你来说,有些难。”

    阿狸看她低头看图,并无贬低之意,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无趣。便打开竹简继续看下去:巫族通灵之力,尽数源于神树。苍葭世代护卫神树,通灵之力最盛。自巫族逃难至圣域,神树于苍感召愈发薄弱……

    阿狸突然发问:“殷夜辰,神树唤袈娜,为何你也是?苍葭族这么多代,为何唯独你的名字特别?”

    殷夜辰本在比划着阵法,听她拔高音调,不由抬头看她一眼。

    “你说这事啊,当年我出生时,我阿祖带着母亲回了趟寒山,阿祖用神树的一段残根给我续命。她想借神树之力,给予我一线生机,所以我的名字便是苍葭袈娜。”

    “你们苍葭一族的名字似乎很少被用?之前的苍先生,后来的海镜王姬,似乎都不爱出现在东海。这是为何?”

    “确实,我族的名字很少被用,只是为了低调行事,毕竟我族毕竟背负了神树的机密。另外,你也看到了,这圣域愈发凄楚,我族衰败。所以,就算我族的名字被大巫提起,他们兴许也不大记得,九巫中还有这么一族。”

    阿狸双手压在案桌的那些帛书上,撑起身子向前倾,“殷夜辰!你真的格外刻苦。从我佯装成殷相府上的侍女来峋阿山书院接你开始,我便鲜少见你停歇,都是在研读不同的书籍。你不累么?”

    殷夜辰看着阿狸炽热的双眼,自己累么?

    “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并不刻苦。”尤其是圣伯鱼上山后,自己几乎被他吸引。半年的时光,都在与其对弈。

    殷夜辰想了想,将她按回软垫上,道:“只是如今的我,确实有要紧之事,让你看这些东西,也是想要您,未来的巫首大人为我分忧一二。殷氏阿狸,麻烦了。”

    阿狸不喜道:“那你倒是讲清楚!我为何这么做?你想让我帮的是何事?你的目的是什么?”

    殷夜辰撑着头,茫然对着数张阵法图:“阿狸,我本可不把这些告诉你。自从支时安死后,我便有些迁怒于你。加之你的性情,我总不觉得你可以成为巫首。可经历蛊毒阁后,我改变主意了,兴许你确实可以成为巫首。所以我便想带你来圣域,将圣域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也就是神树。我的目的也简单,不过想找到让巫族重回寒山的法子。可我久久找不到法子,便想找你帮个忙。今日我给你的是一卷竹简,明日便是别的,一日复一日,好让你习得更多。纵使如今你什么也不知,我还是期翼,他日你成了巫首,兴许真能做成此事。”

    阿狸虽不知为何自己被她认可,但殷夜辰的认可却让她有了丝从未有过的欢喜。这份欢喜,不同于其他大巫对自己的谄媚讨好,也不同于叔父和父亲的温和夸赞。

    “好!我帮你!”

    听到她的回复,殷夜辰便站起身,从书架上挑了十几份竹简,摆在了阿狸身前。

    “如此甚好!阿狸,这些书便交付于你了!”

    阿狸清了清嗓子,道:“殷夜辰,我虽应允了你。但我还是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的孩子。“

    殷夜辰对她的后一句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一个孩子留着你们殷氏一族的血脉,却还混着媸椤王血,你可会接纳她?“

    阿狸拂开桌上的书简,怒目而视:“单凡是留着我殷氏一族血脉的,我必当护佑。今日我是殷氏一族的少主,首当护佑的便是殷氏一族。他日我成了巫首,殷氏一族也是巫族,我理当也要护佑!”

    殷夜辰赞许得点了点头,甚至还拍了拍手,道:“说得好!但我的孩子不也是巫族血脉,你是否也会庇佑?”

    “我可以庇佑,但我不喜欢你的孩子,是因为不喜欢你!”

    殷夜辰无奈道:“好,这些竹简劳烦少主好好看看了,我这几日要出门一趟,愿我归来时,少主能为我解惑。”

    阿狸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发热,羞怒道:“我为你解惑?你,你这是在逗弄我?”

    殷夜辰起身,指着书简道:“肺腑之言怎么成了逗弄?这些书,你自己抱回圣女殿去看。”

    “等等!”阿狸拉住她裙摆的衣角,“你要去哪里?你该不会是要去做什么腌臜事,怕被我发现?所以框我念书!”

    殷夜辰唇角紧抿,移了移脚步,将衣角从她手里抽出。

    “这里的书可是只有我族可阅,阿狸少主可不要不知好歹!”

    阿狸看了眼半空中的手,一股郁气凝在胸口。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她算计一般,亦或是半路被她捡回家的棋子。她忍不住冲门口之人喊道:”那你现在去哪?“

    “去见长老!”

    候在门口的七缘跟上殷夜辰,问道:“大人,这位阿狸姑娘当真要在圣域呆很久么?”

    “怎么了?”殷夜辰扫了眼七缘。

    “七缘只是觉得,书楼里这位脾气似乎不太好,还有些古怪。”

    “记得,不要主动招惹她,你也要嘱咐好一梵,莫要让他招惹阿狸。虽然她有些咋咋唬唬,但与这个阿狸的巫术相比,你们和三位长老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

    “七缘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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