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入眠,就睡了差不多四天,达提亚娜到家的第一时间就被抬去泡温泉水疗了,血液很快被稀释,各种东西输入到她身体里,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水仙女为此悲伤。

    梦境里,她一如既往地在海中沉浮,但今天的梦境有些不同,海底蒸腾着大量气泡,仿佛夕阳融进海里,橘红的火焰一路蔓延到海面,在她的低头凝视中,那个抱着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家伙像一条烧焦的鱼,如同烟头的灰烬,一点一点消失在热风里。

    她似乎能久违地睡个好觉了?

    虽然火海也不是什么温柔的梦境,但她确实不讨厌,比之前堪比冬季的伯尔尼桑海的场景好多了。

    她就在这样的梦境沉睡,直到醒来。

    “我死在出生之前,在比年纪更漫长的时间里,我谋杀的第一人是自己。”

    达提亚娜睁开眼,忽略了正在给她擦脸的安妮,如此自语道。

    “我做了一个梦。”

    水滴从下巴尖滴落,像计时的指针。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带着莉迪亚去墓地献花,那墓碑上没有字,只是献花的时候,莉迪亚说:‘晚安,哥哥。’”

    然后景色变成白雪覆盖的荒野,有着巨大深红伤口的裸露的岩石土地,混乱的色彩从各个方向打来,碎成翻涌的浪。

    “我感到无与伦比的难过。”她哑声说。

    “放轻松,”安妮轻轻按揉她的头皮,“这确实是个悲伤的梦,但你已经醒来了,那都是假的。”

    “确实,”达提亚娜赞同道:“真不敢相信,那墓底下躺着的居然不是我,真是个讨厌的噩梦。”

    “……”

    安妮有些为难地皱眉,忍不住提醒道:“小姐你这次闹得太吓人了,夫人和列昂尼德先生都很担心,我确信如果让你得偿所愿,对这个家而言是场灾难。”

    “可怜的安妮,不要皱眉,我的愿望是所有人都不要在我墓碑前流泪。”

    安妮勉强笑了笑:“那恐怕有些困难。”

    “这就得赞美列昂尼德了,至少我知道他一定能。”

    安妮不再接话,扶着达提亚娜离开了温泉,一直到穿好衣服她才又说:“您感觉如何?需要进食吗?”

    达提亚娜歪了歪头,她的头发还是湿的,“感觉像脑子进了水。”

    然后在女仆无语的表情中补充道:“但不影响我与家人共同用餐。”

    “我想对此夫人和先生会有不同意见。”

    确实是有不同意见,考虑到达提亚娜之前的伤势太重,晚餐她是独自在床上吃的,母亲和莉迪亚都过来看过她,关于她受伤的事,母亲并没有多问,颇有些死缓的意味。

    她猜那个咒术师已经被关进地牢了,至于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做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等到她和家人共同用餐的时候,母亲温柔地告诉她,她邀请了一些适龄的贵族到凇林堡来参加宴会,达提亚娜当然知道她的未言之意,她对此说不上期待但也不排斥,只是回应道:“希望他们喜欢泊瑟薇。”

    马上泊瑟薇特有的盛花节就要来了,也是旅游高峰期。

    伯爵夫人满意点头:“同样希望你能享受未来的美好时光,这是少女时期才有的体验,以及,我希望你能以你最好的状态参加宴会,起码不要受伤。”

    不等达提亚娜回答,伯爵先笑道:“不要这么严肃,达尼亚很勇敢,是试飞成功的幼龙,我们应该鼓励她。”

    “对了,”他笑得很开怀:“你打赢了吗?”

    “当然,”达提亚娜矜持点头。

    没打赢的话,她也不会坐在这里吃饭了。

    “哦,”伯爵夫人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你知道你这点显得粗鲁讨厌吗?”

    伯爵挑眉,故作惊讶:“是吗?我倒是觉得你这样很可爱,尤其是现在皱着眉仿佛我不可理喻的样子。”

    他说完,还调皮地朝子女们递了个眼神,大家见此都善意地笑了起来,莉迪亚更是直言道:“我能在你们和好前吃掉最后一块甜饼吗?不然那就会变成妈妈的。”

    “莉迪亚,”达提亚娜有些无奈地提醒她。

    “哈哈哈,没关系,吃吧。”

    好吧,没有任何人受伤的世界达成。

    因为这次动静实在闹得有些大,达提亚娜目前算是被半软禁在了家里,一天有一多半的时间躺在床上,非常安详。

    列昂尼德或许是在那个雨天跟她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少见地没有在这件事上讥讽她,有几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隐约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没来由的,她觉得那位咒术师被交给了列昂尼德。

    “……”

    她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小声回荡,长久地响在心里。

    顺应家里长辈的心情,一直到访客受邀前来,达提亚娜都没有再出门,而在访客陆续到达后,她在母亲的拉扯下几乎就没有自由的时候,从早到晚不停地应付社交,凇林堡里自然有给贵客休息的房间,有些远客就在城堡里住下了,早上用餐后,一屋子就坐在客厅里闲聊。

    作为主要社交对象的达提亚娜是躲不开的,她哪怕拿本书埋头苦读,都得坐客厅里读,还时不时就被叫到。

    她见到了之前迪恩说的那几个疑似母亲中意的人选,实在是没看出什么特色,贵族彼此联姻的路数都持续了几百上千年了,大家对社交场上择婿的用意心知肚明,可怜她舞伴换来换去,这些天下来脚都要跳断了。

    她不得不选择性地拒绝一些邀请,这也被看作某种信号,至少身为她母亲的伯爵夫人对此相当留意。

    达提亚娜并不排斥贵族间以婚姻为联系的利益交换,得到贵族阶级的好处,自然也被推动着维护他们的地位,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这个贵族小姐的身份,她的生活绝不会比刚降临的塞萨尔好到哪去,作为社会结构的受益者,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喊恋爱自由,当然如果看上的对象正合适的话,也可以自由。

    总的来说,找个顺眼的贵族结婚对她而言并不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伯爵夫人对比着心里的名单,在下午茶时间跟达提亚娜一块坐在草地上闲聊,过两天就是盛花节了,城堡里难得放下频繁的社交留出私人时间。

    “有中意的人选了吗?”伯爵夫人端着红茶抿了一口。

    “一旦要在麦田里找最好的麦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拖沓起来,很显然,我还没最终决定。”

    达提亚娜有心问问诸如怀特先生,斯特林先生这类的人到底来泊瑟薇干什么,但这个时代女性一般是不过问政治和生意的,社交场上也会默契地留空间和时间给男士们交谈,也就是说伯爵夫人不一定清楚这些人跟布莱斯林家谈了什么。

    “他们之中,有近来与我们关系密切的,或是未来要与我们结盟的吗?”

    这算是比较委婉的试探,婚姻交易就是这么回事。

    但伯爵夫人对此的回应是微笑着凝视她,表情柔和。

    “你不需要考虑这些,果盘里要装水果,但是装葡萄还是草莓,那是可以选的,”她拿起一枚草莓放到达提亚娜的裙子上,又抬手帮女儿顺了顺耳边的卷发。

    “如果你想,也可以让规矩变得合适。”

    达提亚娜眨眨眼,低头拿起裙子上的草莓小口吃了起来。

    盛花节期间,整个博格里市的市民自发装扮起自己的住所,也让城市像穿了新衣服一样,变得更加整洁漂亮。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学弟德瑞克·桑德的来信,回家后事情连轴转,她都快忘了之前跟学弟的约定了。

    揭开火漆,信纸上漂亮的连笔展露出来。

    “亲爱的布莱斯林学姐,在繁忙的六月,我终于得到了心灵上的慰藉,有足够的勇气写下这封信来打扰你的悠闲时光。”

    “根据你之前的建议,在与我的家人们仔细沟通后,他们决定送我到圣保罗那修道院作为缠绕之蛇虔诚的信徒体验一段在教会中祷告修行的生活。”

    “这里的生活非常清贫,对我而言算得上苦修,但圣保罗那并非那种严苛热于反省的修道院,想必我的家人们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将我送到这里,但即便如此,最初的生活已经足够煎熬。”

    “当然,现在我提起笔来,自然是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在每日的忏悔中,在严格的自我约束中,摒弃那些贪吃、闲谈、指摘等导致灾难的罪过,我的精神也在平淡自然的劳作中稳定下来。”

    “我已有段时日看不到那些幻象了,也许再过段时日,修女们给我留的那盏灯便可由有形变无形,即便我双目失明,也能在精神深处看到它。”

    “如果你仍为某些问题感到烦恼和焦虑,不妨到教堂去坐一坐,你真诚的德瑞克·桑德学弟。”

    从学弟的名字可以看出,他是没有教名的,也就是桑德一家至少明面上并没有对自修会推崇到请教父教母的程度,但看这封来信,学弟用词中对自修会似乎十分推崇,达提亚娜恍惚觉得他应当痛斥那些恼人的幻象,形容它们为该死的,但他似乎真的接受了什么心灵洗涤,变得情绪平稳,充满了理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愧是教会呢,这也算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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