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昼见他说得如此认真,笑开,“子明,你的字当然也是极好的,铁画银钩,秀气惠中,你二人各成一家,各自规矩,都好都好。”

    薛应一甩衣袖,“左右讨好,敷衍至极!”

    门口三人见女子追上那男子说着什么,男子不见怒意消退,反走得更气势汹汹了。

    夏元宝看向淡定倚墙的男子说道,“温衍哥哥,你说薛应是不是认出来这字是你写的了?他肯定还记着夫子说他的字不如你,缺少灵气,因此非要与你争个高下。”

    于烬目光落在方才那二人站着的地方,尚未开口,只听蔺经亘冷讽道,“那女子当真是眼瞎了!见识浅薄,于烬的字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一个个如此赞赏?”

    于烬半点面子不给,“我的不好,你的好?那不如你来写!”

    蔺经亘向来对自己有些盲目自信,便说道:“要不是钟仪拦着我,这字我还非写不可了!”

    于烬冷笑一声说道,“你的字应该是翻斗的龟大爷教的吧,当真是不拘一格,在下诚心地自叹弗如。”

    元宝皱眉,不耻下问道:“是四脚朝天的意思吗?......仔细想想,确实有点像呢。”

    “......”

    蔺经亘还想说话,远处传来钟仪的声音:“你们怎站在门口不进去?真倒霉!这酒差点买不着了,人忒多!”

    于烬压低声音说道,“且休战,先宰乐康一笔。”

    蔺经亘点头,“好说。”

    夏元宝瞧着钟仪呼哧呼哧抱着酒坛子,颇有些喜气洋洋,有心帮扶两句,“乐康哥哥平日脑子便不大好使,作为好友你们还如此坑他,忒不仗义。”

    于烬跟蔺经亘对视一眼,眼里头丝毫不见愧疚,只将元宝楼过来,“元宝啊,你忘了乐康平日里如何耀武扬威的,如今你不跟我们一头,难道还偏帮着他?”

    夏元宝认真地思索一番,那点仗义渐渐消散,点头道,“我确然跟二位哥哥是一伙的。”

    钟仪不知三人达成了什么约定,跟个招摇的花孔雀一般,带着三人进了酒楼,边上楼梯边开口说,“我姑父家的酒楼,随便吃,小爷有钱!”

    谁不知道御史抠门,连带着自小便对钟仪金银上的把控极为严苛,偏钟仪极好打扮,看上一个款式的衣服各个颜色都得买来,这还不算,不同的款式的衣服还要佩上不同样式的玉佩跟腰带,就连身上的折扇家里也是堆了大半箱,时常被人调笑乃附庸风雅之徒。

    钟仪半点儿不以为意,常反唇相讥,“你们一个个虎背熊腰,肥头大耳,丑得难以入目,但小爷我天生便生得如花似玉,貌比潘安,我常对镜叹息感念上苍赐了我一副好相貌,不若长成你们这样,我当真睁开眼便要跳河自尽,为世人的眼睛造福。”

    那些人看着他白皙俊秀的脸,半天没憋出屁来。

    因此于烬三人都知道钟仪话虽说得豪气,实际上鼻子里插根葱装象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知道归知道,该宰还得宰,这孙子天天嘴贱兮兮的,早看他不爽了。

    几人将整个酒楼看得上的菜式样样点了个遍,更别提那些个美酒,于是一番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再一番酩酊大醉、东倒西斜,又一番烂醉如泥、酒言酒语,聊得痛快,喝得痛快。

    钟仪拍桌而起,“我要赚许多许多银子,买最好看的衣服,佩最珍贵的玉饰,请最好的画师为我的扇子作画,请我的好兄弟,你们,嗝!请你们喝天底下最美味的佳酿,娶最温柔貌美的媳妇!”

    夏元宝扶着钟仪,脸颊通红,难得大声喊道,“我要治好我的痛症,我要成为最好的大夫,我要让大邺百姓免去病痛烦恼!”

    蔺经亘跟着站起,看了一圈,犹觉不够高,便站上桌子,手指着不知名的地方挥斥方遒,“好元宝,有志气!那我便要......我便要收复大邺西北与南疆,大邺大一统万岁!大邺万岁!”

    钟仪跟夏元宝昂首看着高高在上的蔺经亘,胸中莫名一热,双手举起,呆呆地跟着他喊道,“大一统万岁,大邺万岁!大邺万岁......”

    蔺经亘满意地点点头,忽觉不对劲,原是少一人,“于烬,于温衍,嗝!你呢,你想做什么?”

    于烬手拄着头,靠在桌子上,昏昏欲睡间,听见有人叫他,便挣扎着站起,随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喊道,“你们所愿便是我所想,我愿我们,心想事成!”

    钟仪立马感动地抱住于烬的肩膀,眼泪汪汪,“好兄弟!”

    .

    宋昼二人行至台前结账,薛应的衣领突被人从后颈拉了过去,钟仪大着舌头叫嚷,“我道是谁的背影如此讨厌,真是你啊,薛子明。”

    “钟仪,放手!”薛应黑着脸冷声说道。

    宋昼见薛应被扯得难受,便欲伸手掰开钟仪的手腕,刚触上,她的胳膊上也立即搭上了另一只手,宋昼顺着手看了过去,怔愣一瞬,极迅速地放下了胳膊,朝后方拱手道,“于公子,”默了默,转向另外三人的方向,“诸位公子。”

    钟仪在女子面前向来注意仪态,便放下手整了整衣衫,问道,“姑娘是?”

    “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宋昼慢慢直起身,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惯常出现的笑容,“不知几位公子在此用膳,失礼。”

    “失礼的可不是你,”薛应转过身,面色难看,“钟仪,你发什么疯!”

    钟仪却并不理会,努力睁大醉红的眼,拿出往常对待年轻貌美姑娘的行举,“方才不曾注意姑娘在此,可误伤姑娘?”

    宋昼摇摇头,“不曾。”

    钟仪虽然醉得厉害,但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很眼熟,便接着问道,“你认得我们?”

    “小人在拱卫所当职,因此有幸见过几位。”

    “拱卫所......拱卫所......”,钟仪好像想起了什么,“卫狱中是否关押一位名叫钟巡的犯人?”

    宋昼轻声细语说道:“卫所内部事务,请恕小人不便透露。”

    不等钟仪先言,于烬冷声开口劝道,“乐康,你醉了,该回了。”

    “你是宋昼!”钟仪像是突然清醒一般,挣开于烬,再次肯定说道,“你是拱卫所的宋昼!”

    宋昼沉着脸应道,“是小人。”

    薛应也品出些不对来,“你如何晓得她?”宋昼不过拱卫所下品缉事官,更何况大半年不曾在临安露面。

    大邺拱卫所,由当朝陛下新设,独立于前朝所有官职之外,直接听命于陛下,只对陛下负责,卫所里的绣衣使者大多阴狠毒辣,手段残暴,为达目的,无所不为,无法不用,无技不施。

    前朝官员对拱卫所知之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如宋昼这般抛头露面的,应当是卫所里最下品的。

    但偏偏是最下品的宋昼将钟仪的叔公钟巡在卫狱里强行羁押了一年之久,不许打听,不许求情,不许探视。

    钟巡是钟家远房旁支,按族谱,钟仪得称呼一声叔公,两年前从西北调回来。

    钟巡开始只关在廷尉府大牢,后御史钟诚平左右探听,竟得知钟巡的案子很快移交拱卫所,接手的正是宋昼。

    钟仪研究过钟巡在廷尉府的案宗,两大罪名,即渎职与调戏妇女。

    远远不是拱卫所的受理范围。

    偏偏宋昼说案子有疑,牵涉甚广,要将人关进卫狱严查,卫狱所谓严查,无非刑讯逼供,那种地方,有去无回。

    但钟巡在里面已经待了一年之久。

    他还活着。

    钟仪一改殷勤,脸上清明了几分,“宋昼,你折磨他一年了,还不够吗?”

    “公子说笑,小人按章程办事,不曾行差踏错,钟巡能不能活,会不会死,远不是小人能决定的,大邺律法在上,宋昼不敢越法私办。”

    钟仪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事到如今,他尚不知钟巡到底所犯何罪,因此难以为其申辩。

    旁边突然斜插进一道声音,醉意弥弥却轻缓温和,“你与钟巡的私仇很重吗?或许你可以要些补偿呢,你为他得罪御史一家其实并不明智。”

    宋昼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抬首说道,“于公子,此事你最好不要管。”

    于烬眨了两下眼睛,“这算警告吗?”

    宋昼有些惊讶,微微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理解,最后拧了拧眉,谨慎措辞说道,“并非警告,只是小人不想你插手此事。”

    于烬听完后有些怔愣,在酒后浆糊一般的脑海里思索半天,最后颓然放弃,他此前确然并不认识宋昼此人。

    蔺经亘跟夏元宝酩酊大醉一左一右地趴在于烬肩膀,前者见于烬停住半晌,便摇晃起身,撸起袖子,“何人敢拦路,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蔺经亘抬手握拳便朝着于烬的脸颊袭去,后者尚在浆糊里,便只愣愣地看着沙包大的拳头砸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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