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回来啦！”
破旧昏暗的草房之内，一个矮瘦的小丫头迎了上来。
“怎么不点灯？”
宿衍蹙了蹙眉，随手将灯点上，小丫头的模样便出现在了灯光中。
这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红色袄裙，裙子走线精致，可以看得出曾经的华贵，只是边边角角已经破了线，打上了七七八八的补丁。
“点了也看不见，还不如给哥哥省钱。”小丫头调皮地眨了眨眼，一双大眼睛却没有焦距，瞳孔散布着白色的细线。
很显然，眼前的小姑娘是个半盲之人。
“宿昭昭，说了很多次，我有钱，你再这样晚上不点灯，撞伤了哪里可别哭。”
少年在桌前坐下，从胸口掏出一包桂花糕，这是他回来时经过集市顺手买的，用油纸包包了一层又一层，是以得以在污水中保存，只是已经被压成了碎屑。
“桂花糕！”宿昭昭高兴地叫了一声，随即乖巧地坐到长凳上，摇着两截小腿兴奋地等着。
宿衍看了她一眼，将油纸包小心打开，推到宿昭昭面前。
小姑娘摸索过来，拈起一块糕屑往嘴里送去，到了嘴边，却又想到了什么，朝宿衍递过去。
“哥哥你吃！”
烛火昏暗中，宿衍眸光闪烁，他侧过脸，语气有些不耐：“我吃过了，这是我剩下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吃？”
“还有，我不是你哥，别再叫我哥哥。”
宿昭昭闻言嘿嘿地笑了一声，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小姑娘正在换牙。
她拈起糕块放进嘴里，虽有些急切，但仍能看出她的吃相受过良好的教养。
“你就是我的哥哥。”
宿昭昭嘻嘻地笑，好像全然不在意宿衍话中的嫌弃。
“行了，吃完就去揩齿睡觉，别在这碍眼。”
宿昭昭点点头，对自家哥哥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塞了几块糕点便说饱了。
宿衍扫了一眼桌面，见那桂花糕还剩一大半，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将剩下的糕点包好放进了柜子里。
宿昭昭吃饱喝足后，便要打水刷牙，宿衍这才打开房门，走向院子里的公用水井。
他走出门，不由一愣。
先前那女修还在院子里。
她盘腿坐在一处草庐之中，一把剑横在膝盖上，正在打坐调息，听见动静，她睁开眼睛朝他看了一眼。
谢辞姝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今夜见不到宿衍了，本已在神识中入定，听见响动才睁开眼。
他身后敞开的门透露出微弱的烛光，一个长得极为可爱却略显瘦弱的小姑娘乖乖地站在门边，定定地盯着外面。
“这是你妹妹？”
谢辞姝一出声，小姑娘似乎吓了一跳，宿衍也立即反应过来，眉头微蹙，回身赶人。
“你出来做什么？进去！”
宿昭昭挣扎了几下：“哥哥，是谁在说话？”
谢辞姝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俊秀的小姑娘看起来竟是个天盲。
她不由多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确认她浑身上下毫无灵骨，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不由暗叹一声可惜。
“不关你的事。”
宿衍揪住宿昭昭的后领，将人提进屋中，从外面关上了门。
少年警告性地看了谢辞姝一眼，虽说这个形容并不怎么恰当，但谢辞姝觉得他像极了一只护崽的小狼。
只是爪子尚还不丰富罢了。
谢辞姝没有理会他的无理。
“你……”
她刚开口，就被宿衍毫不留情地打断。
“别打她的主意。”
谢辞姝默了一默，问：“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像好人？”
宿衍没说话，兀自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转身看她。
谢辞姝：“看我做什么？”
“我要冲澡。”他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哦。”谢辞姝下意识道，但下一瞬，少年便扫过一阵冰冷的眼风。
谢辞姝这才想起来男女有别。
空气中有些微妙的凝滞，谢辞姝顿了一下。
“我不看你。”她抱着剑转过头去，心中却在想：
跟谁没看过似的。
以前有一次她下山除妖，为了给小师弟一个惊喜便连夜御剑回山，恰好撞见了刚好在沐浴的师弟。
少年身影高挑，体型瘦削，衣下肌肉却紧致有力，他在蒸腾的水珠中讶然地抬起头来，看见是她，朝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师姐，看够了吗？”
“看够了吗？”
一声冷冷的质问将谢辞姝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侧过了脸，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少年紧实白皙的胸前。
他虽瘦，身型却很干练，下身是一条粗布短打裤子，上身光着，布满或陈旧或新鲜的伤口。
少年语气不善，谢辞姝惊觉自己头一回被人当成了怪人，正欲解释，一抬头便愣住了。
少年已经洗净了脸，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脑后，顺着背脊垂到腰身，额前黑发浸湿，垂在那双幽深黑黝的眸子前。他脸色带着些受伤的惨白，一双丹凤眼不悦地盯着自己。
谢辞姝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师弟。
“子寂？”她下意识出声。
但很显然，面前的少年并不是子寂，他甚至懒于听清她叫了谁的名字，脸上神色也是截然不同的不耐。
不是，她的师弟从不会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谢辞姝平复心神，起身向宿衍走来，少年神色一愣，蹙眉与她拉开了距离。
“你想做什么？”
“给你。”她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递给他。
少年愣了一愣，随即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伸手接药，端着木盆进屋了。
不久，屋内烛火被熄灭了。
谢辞姝等了等，没见人出来，只能叹了口气，将伤药放在了井口。
……
“哥哥，外面那人是谁？”
隔着一块布帘，宿昭昭小声地问。
“你哪儿来这么多话？”宿衍有些烦躁。
“是哥哥的朋友吗，在外面会不会着凉呀？”
“不是。”宿衍闭上眼睛，受伤之后的睡意袭来。
“不用管她，天亮了就走了。”
“是哥哥讨厌的人？”
讨厌？宿衍冷冷的想，是很讨厌，谁家姑娘会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一个男子的上身看。
“闭嘴睡觉。”
宿昭昭没说话，在被子里偷偷握紧了小拳头。
肯定是哥哥讨厌的人，那她明天就去把她打跑！
……
这一夜，谢辞姝睡得并不踏实。
其实以她的修为早已不必睡觉，但山中岁月难熬，做梦便成了她除了练剑之外唯一的兴趣。
今夜的梦中，她又梦见了她的师弟。
那是她第一次同他吵架，因为身上担负的使命不同，除了接到斩妖除魔的命令，她并不能随意下山，而师弟子寂却可以。
她第一次央求他偷偷带她下山，便被他无情地拒绝。
少年穿着黑袍，一头黑发被大红发带系起，发尾在风中飞扬。
“师姐，别闹。”他无奈地朝扯着他袖子威逼利诱的谢辞姝道。
“师父又不在山上，你带我下山一回又有什么打紧？”
少女谢辞姝皱着眉头，质问他：“难不成你下山要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没有。”少年笑了笑，清润的眸子认认真真。
“我永远不会背着师姐做什么。”他垂眸，哄她似的：“就两个时辰，很快回来。”
谢辞姝松开他的袖子，并不买账，转身进了屋子。
后来少年下山回来，站在院子里叫她师姐，她生着气，并不理睬。
他便站在院子里同她说话。
“师姐，你上次不是想吃糖葫芦么？我买回来了。”
见她不答，他又道：
“还有你喜欢的那枝樱花簪我也买来了，你不是羡慕岑师姐的发髻吗？我学会了，以后可以给你梳。”
谢辞姝不答，少年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敲了敲她的窗户。
“师姐，你出来看——”
“下雪了。”
下雪了？
几片雪花飞到眼睫上，谢辞姝在一片凉意中睁开了眼睛。
无渊城下雪了，且不知下了多久，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
谢辞姝头上和衣袍上都是碎雪，她没有动，因她看见宿衍支开了窗户，目光同她撞到一处。
她朝他点点头以示问好。
少年眸中划过一抹意外，木着一张脸移开视线，将窗棂支好后去叫宿昭昭起床。
没多久，他从门口走出来，从角落里拿出一把弓箭背上，出门去了。
无渊城的冬日，物资会比平日更加艰难，哪怕昨日赚了灵石，可也得先紧着买冬衣和被褥。
至于食物，小城四面环山，总有一些雪天出来觅食的动物，运气好些猎得一头，便可以抵一家几口两三天的口粮。
但他昨日才受了伤，握弓的手指还微微弯曲着，身上也只穿单衣，就那么目不斜视地出门了。
谢辞姝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过去，但很快便被一事绊住了手脚。
昨日那个小姑娘拿着一把婴儿手臂长短的小木剑，趁她不备冲出了门。
“坏人，看剑！”
被一把木剑戳到肚子的谢辞姝：“……”
破旧昏暗的草房之内，一个矮瘦的小丫头迎了上来。
“怎么不点灯？”
宿衍蹙了蹙眉，随手将灯点上，小丫头的模样便出现在了灯光中。
这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红色袄裙，裙子走线精致，可以看得出曾经的华贵，只是边边角角已经破了线，打上了七七八八的补丁。
“点了也看不见，还不如给哥哥省钱。”小丫头调皮地眨了眨眼，一双大眼睛却没有焦距，瞳孔散布着白色的细线。
很显然，眼前的小姑娘是个半盲之人。
“宿昭昭，说了很多次，我有钱，你再这样晚上不点灯，撞伤了哪里可别哭。”
少年在桌前坐下，从胸口掏出一包桂花糕，这是他回来时经过集市顺手买的，用油纸包包了一层又一层，是以得以在污水中保存，只是已经被压成了碎屑。
“桂花糕！”宿昭昭高兴地叫了一声，随即乖巧地坐到长凳上，摇着两截小腿兴奋地等着。
宿衍看了她一眼，将油纸包小心打开，推到宿昭昭面前。
小姑娘摸索过来，拈起一块糕屑往嘴里送去，到了嘴边，却又想到了什么，朝宿衍递过去。
“哥哥你吃！”
烛火昏暗中，宿衍眸光闪烁，他侧过脸，语气有些不耐：“我吃过了，这是我剩下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吃？”
“还有，我不是你哥，别再叫我哥哥。”
宿昭昭闻言嘿嘿地笑了一声，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小姑娘正在换牙。
她拈起糕块放进嘴里，虽有些急切，但仍能看出她的吃相受过良好的教养。
“你就是我的哥哥。”
宿昭昭嘻嘻地笑，好像全然不在意宿衍话中的嫌弃。
“行了，吃完就去揩齿睡觉，别在这碍眼。”
宿昭昭点点头，对自家哥哥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塞了几块糕点便说饱了。
宿衍扫了一眼桌面，见那桂花糕还剩一大半，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将剩下的糕点包好放进了柜子里。
宿昭昭吃饱喝足后，便要打水刷牙，宿衍这才打开房门，走向院子里的公用水井。
他走出门，不由一愣。
先前那女修还在院子里。
她盘腿坐在一处草庐之中，一把剑横在膝盖上，正在打坐调息，听见动静，她睁开眼睛朝他看了一眼。
谢辞姝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今夜见不到宿衍了，本已在神识中入定，听见响动才睁开眼。
他身后敞开的门透露出微弱的烛光，一个长得极为可爱却略显瘦弱的小姑娘乖乖地站在门边，定定地盯着外面。
“这是你妹妹？”
谢辞姝一出声，小姑娘似乎吓了一跳，宿衍也立即反应过来，眉头微蹙，回身赶人。
“你出来做什么？进去！”
宿昭昭挣扎了几下：“哥哥，是谁在说话？”
谢辞姝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俊秀的小姑娘看起来竟是个天盲。
她不由多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确认她浑身上下毫无灵骨，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不由暗叹一声可惜。
“不关你的事。”
宿衍揪住宿昭昭的后领，将人提进屋中，从外面关上了门。
少年警告性地看了谢辞姝一眼，虽说这个形容并不怎么恰当，但谢辞姝觉得他像极了一只护崽的小狼。
只是爪子尚还不丰富罢了。
谢辞姝没有理会他的无理。
“你……”
她刚开口，就被宿衍毫不留情地打断。
“别打她的主意。”
谢辞姝默了一默，问：“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像好人？”
宿衍没说话，兀自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转身看她。
谢辞姝：“看我做什么？”
“我要冲澡。”他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哦。”谢辞姝下意识道，但下一瞬，少年便扫过一阵冰冷的眼风。
谢辞姝这才想起来男女有别。
空气中有些微妙的凝滞，谢辞姝顿了一下。
“我不看你。”她抱着剑转过头去，心中却在想：
跟谁没看过似的。
以前有一次她下山除妖，为了给小师弟一个惊喜便连夜御剑回山，恰好撞见了刚好在沐浴的师弟。
少年身影高挑，体型瘦削，衣下肌肉却紧致有力，他在蒸腾的水珠中讶然地抬起头来，看见是她，朝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师姐，看够了吗？”
“看够了吗？”
一声冷冷的质问将谢辞姝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侧过了脸，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少年紧实白皙的胸前。
他虽瘦，身型却很干练，下身是一条粗布短打裤子，上身光着，布满或陈旧或新鲜的伤口。
少年语气不善，谢辞姝惊觉自己头一回被人当成了怪人，正欲解释，一抬头便愣住了。
少年已经洗净了脸，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脑后，顺着背脊垂到腰身，额前黑发浸湿，垂在那双幽深黑黝的眸子前。他脸色带着些受伤的惨白，一双丹凤眼不悦地盯着自己。
谢辞姝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师弟。
“子寂？”她下意识出声。
但很显然，面前的少年并不是子寂，他甚至懒于听清她叫了谁的名字，脸上神色也是截然不同的不耐。
不是，她的师弟从不会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谢辞姝平复心神，起身向宿衍走来，少年神色一愣，蹙眉与她拉开了距离。
“你想做什么？”
“给你。”她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递给他。
少年愣了一愣，随即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伸手接药，端着木盆进屋了。
不久，屋内烛火被熄灭了。
谢辞姝等了等，没见人出来，只能叹了口气，将伤药放在了井口。
……
“哥哥，外面那人是谁？”
隔着一块布帘，宿昭昭小声地问。
“你哪儿来这么多话？”宿衍有些烦躁。
“是哥哥的朋友吗，在外面会不会着凉呀？”
“不是。”宿衍闭上眼睛，受伤之后的睡意袭来。
“不用管她，天亮了就走了。”
“是哥哥讨厌的人？”
讨厌？宿衍冷冷的想，是很讨厌，谁家姑娘会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一个男子的上身看。
“闭嘴睡觉。”
宿昭昭没说话，在被子里偷偷握紧了小拳头。
肯定是哥哥讨厌的人，那她明天就去把她打跑！
……
这一夜，谢辞姝睡得并不踏实。
其实以她的修为早已不必睡觉，但山中岁月难熬，做梦便成了她除了练剑之外唯一的兴趣。
今夜的梦中，她又梦见了她的师弟。
那是她第一次同他吵架，因为身上担负的使命不同，除了接到斩妖除魔的命令，她并不能随意下山，而师弟子寂却可以。
她第一次央求他偷偷带她下山，便被他无情地拒绝。
少年穿着黑袍，一头黑发被大红发带系起，发尾在风中飞扬。
“师姐，别闹。”他无奈地朝扯着他袖子威逼利诱的谢辞姝道。
“师父又不在山上，你带我下山一回又有什么打紧？”
少女谢辞姝皱着眉头，质问他：“难不成你下山要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没有。”少年笑了笑，清润的眸子认认真真。
“我永远不会背着师姐做什么。”他垂眸，哄她似的：“就两个时辰，很快回来。”
谢辞姝松开他的袖子，并不买账，转身进了屋子。
后来少年下山回来，站在院子里叫她师姐，她生着气，并不理睬。
他便站在院子里同她说话。
“师姐，你上次不是想吃糖葫芦么？我买回来了。”
见她不答，他又道：
“还有你喜欢的那枝樱花簪我也买来了，你不是羡慕岑师姐的发髻吗？我学会了，以后可以给你梳。”
谢辞姝不答，少年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敲了敲她的窗户。
“师姐，你出来看——”
“下雪了。”
下雪了？
几片雪花飞到眼睫上，谢辞姝在一片凉意中睁开了眼睛。
无渊城下雪了，且不知下了多久，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
谢辞姝头上和衣袍上都是碎雪，她没有动，因她看见宿衍支开了窗户，目光同她撞到一处。
她朝他点点头以示问好。
少年眸中划过一抹意外，木着一张脸移开视线，将窗棂支好后去叫宿昭昭起床。
没多久，他从门口走出来，从角落里拿出一把弓箭背上，出门去了。
无渊城的冬日，物资会比平日更加艰难，哪怕昨日赚了灵石，可也得先紧着买冬衣和被褥。
至于食物，小城四面环山，总有一些雪天出来觅食的动物，运气好些猎得一头，便可以抵一家几口两三天的口粮。
但他昨日才受了伤，握弓的手指还微微弯曲着，身上也只穿单衣，就那么目不斜视地出门了。
谢辞姝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过去，但很快便被一事绊住了手脚。
昨日那个小姑娘拿着一把婴儿手臂长短的小木剑，趁她不备冲出了门。
“坏人，看剑！”
被一把木剑戳到肚子的谢辞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