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发短信的时候,我以为你不会来。”于海阳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所以能在这里看见你,我真的特别惊喜。”

    他嘴上这么说着,黑色的眼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时奕无意于去猜他是真的开心还是仅仅在客套:“毕竟很久没见了,该来叙叙旧。恭喜你,实现理想,得偿所愿。”

    “我能有今天的成功,跟我们在一起训练那两年脱不开干系,那个时候你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师兄,我真的要谢谢你。”

    于海阳说着话,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微笑,仿佛是真的在向他致谢。

    时奕不想看他的表情,于是移开了视线:“你能成功是你自己的功劳,跟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竞技运动是很吃天赋的行业,能从千万人里脱颖而出的人,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而能站上巅峰的运动员,哪怕仅有那么一次,无一不是天才。

    于海阳显然满足这些前提条件。

    听见时奕的话,于海阳依旧微笑着,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师兄,谢谢你说的这些话。”

    他的表情就像是无数根银针扎在了时奕的心脏上,在这种独特痛感的刺激下,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副又一副往昔的画面。

    即便如此,时奕的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不客气。”

    等于海阳走了,他坐下来,突然感觉空间在无限扩大,四周一片空旷,头顶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而来,惨白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捂住肩膀,捂住疼痛的心脏,用光所有的力气才张开眼睛。

    四周是嘈杂的人声,时奕却什么也听不明白,抬头,只看见于海阳站在不远处,神色愉悦地微笑着。

    ——那一天,于海阳也是这样,站在光辉之下,瞳孔放大注视着他,嘴角肌肉却慢慢地向上扬起,最后变成欢喜的笑。

    那是无法控制的、发自肺腑的笑,是极端喜悦时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

    时奕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硬生生从胸腔里拉扯出来,只在胸口给他留下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来,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出了包间。

    他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与周遭的一切割裂开来,他仿佛身处这个世界又仿佛不在,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医生对他宣判死刑的那一天。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中他身处泳池,拼了命地向前游,将所有人了甩在身后,拿下了第一名。他终于站上聚光灯下的领奖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可是,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为他欢呼。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才发现观众席上空无一人,那里黑漆漆一片,没有灯光,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偌大的游泳场馆内,只有他孤零零地矗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被困在最深的梦魇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跌跌撞撞地前行,却找不到出口,四处碰壁。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本就不该有任何奢求与希冀。

    “汪汪!”

    狗叫声在他身边响起,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密集:“汪!汪!汪!”

    时奕伸手,触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他看见云眠一直没有归还给他的奕崽抬起前肢扑在他的身上,快速地摇着尾巴向他撒娇示好。

    ……奕崽?

    他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视线——

    果不其然,身形瘦小的女孩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

    雪橇犬的常规运动量很大,精力充沛,每天必须要遛够充足的时间,否则它们很容易拆家,就算不拆,也会在家里烦躁不安地跑来跑去。

    晚饭之后,云眠牵上奕崽外出溜达,这回他们走得远了一些,云眠开始脚痛,想拉着奕崽回去时,它突然趴在地上嗅了嗅,非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奕崽力气很大,它想往西,云眠就算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拉它往东。一人一狗在原地较劲半晌,路人都投来怀疑云眠是偷狗贼的眼神,于是她只好妥协,任由奕崽在前面领路拉着她走。

    奕崽不停地往前走,偶尔停下来嗅一嗅,就这么走过两条街道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时奕站在马路旁,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宛如一棵无言的行道树。

    云眠愣了一下,手上力气一松,奕崽就蹿了出去,扑向时奕。

    自从上次吵架后,他们再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云眠想过要联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一拖再拖。

    她没想到,再见时,时奕会是这样的状态。

    愣神的片刻,时奕看向她,随即大步向她走去。

    距离稍近一些,她发现他整张脸苍白无血色,唯有眼睛发红。等时奕近在眼前,她嗓子发干,张张嘴想要说话,还没发出声音,就突然他被紧紧抱住。

    他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手按在她的脑后,胸膛宽阔到可以将她整个人盖住。云眠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仿佛都被包裹在他滚烫的体温里,烫得她挣扎了一下,时奕却像没感受到她的挣扎那般,纹丝不动地抱着她。

    这个时候,云眠才感觉到,他在颤抖。

    难以察觉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时奕曾以许多种样貌出现在她面前。

    教人游泳时的细致;谈及过去时的沉默;面对无理要求时的无奈;与她吵架争论时的冷漠……

    唯独从未像今天这样,展露出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情。他明明完好无缺地抱着她,她却觉得他像一块支离破碎的玻璃,随时有可能散开。

    云眠偏了偏头,把侧脸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上,伸手用力地抱住他的腰。

    许久之后,时奕略显发干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奕崽把我拖过来的。”被他按在怀里,云眠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兴许是因为没搞懂这个逻辑,时奕松开手,垂眼看她。

    云眠总感觉他的眼睛里残留着一丝水光,可怜又可爱,于是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在遛奕崽,想回去的时候它拼命把我往相反的方向拽,没办法,我只好纵容它,然后就看见了你。”

    她解释完,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奕崽,低头去找,只见奕崽蹲在他们两人的脚边,吐着舌头散热,咧开嘴角如同正在开心地笑。

    云眠忍不住伸手,把它的头揉了又揉。

    “走吧。”时奕弯腰,从地上捡起狗绳,“我送你们回家。”

    云眠什么都没多问,仅是点了点头:“嗯。”

    回去的路上,由时奕牵着奕崽,云眠则两手空空地走在他身边。

    一路走来都很安静,云眠时不时用余光瞄他,只见他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紧闭,又恢复成往日那种冷淡的模样。

    云眠想开口和他谈谈之前吵架的事,却又不知道从何谈起。

    不知是时奕窥破了她的心思,还是他本来就有和谈的打算,在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开口:“之前的事,对不起,我说了很难听的话,其实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讨厌过。”

    云眠微怔,回过神之后眼睛莫名发热,她吸了吸鼻子:“不,你没有说错,我就是讨人厌,自以为是,伤害别人却不自知。该道歉的是我,时奕,对不起。”

    时奕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我说的是气话,你不要这么贬低自己。”

    云眠偏了一下头,躲过他的手掌。

    时奕收回手,沉默片刻,说:“关于我的事,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告诉你。”

    “合适的时机是指?”

    “等我真正解开心结、能够坦然面对过去的那一天。”

    他这次选择参加于海阳的饭局,正是出于试探的目的。他想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从过往中走出来,是否与于海阳再见时会一身轻松无所顾虑。

    如果是,那他会马上给云眠打电话,向她道歉,告诉她那些过去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那我会等着那一天,如果你一直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云眠仰头看他,轻而快地说完了这句话。

    这个时候,潜藏在云层之后的月亮悄悄探出头,向夜色笼罩下的容城洒下温柔的光晖。月光落在云眠会说话的大眼睛里,将她的眼睛变成了装满月光的湖,一晃动,就会溢出无数清辉。

    她一点也不完美,可是,仅凭一个眼神,就能牵动他的心。

    于是时奕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话:“我能抱抱你吗?”

    云眠先是一愣,紧跟着便张开了双臂。

    时奕抱住了她,他弯下脖子,用侧脸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毛茸茸的,有轻微的触感却并不扎人。

    他克制住自己,很快松开了手。

    云眠摸了摸刚才被他蹭过的地方,眼底含着促狭的笑意,说:“你刚才蹭我的时候好像狗狗哦,跟奕崽一模一样!”

    时奕愣住。

    刚才他故意把力度放得很轻,装成无意识的动作,就是为了不被发现,结果……好像没什么用。

    取笑完他,云眠心情极好,大步地向前走,走两步又开始抱怨:“我走累了,脚好痛。”

    时奕想也没想:“我背你?”

    云眠似乎认真思考了这个提议,最后摇摇头:“算了,你照顾好奕崽吧。”

    时奕一直把云眠送到了家门口,一打开门,奕崽就主动进了家门,时奕也毫无挽留的意思。

    “奕崽已经在我这里待了十几天了,你不把它带回去吗?”云眠疑惑道。

    “让他多陪陪你吧,过几天我再来接它。”

    时奕突如其来的表态让云眠大为震惊:“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真把他当小气鬼了么。

    “……”时奕无奈地叹口气,“你喜欢就让它多陪陪你,就当是我对你的赔礼道歉。云眠,那时我说的每个字都不是真心的,你一定、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不,你没说错。”云眠眨了眨眼睛,唇角上扬,弯成一个没有温度的弧,“我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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