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奕的目光先是不可思议,随机在云眠镇定而坦然的视线中化为愤怒:“你查我?”

    云眠觉察出他语气里的阴郁,并未动容,神色自如地与他对视,语气依旧平静:“这些不需要查,网上一搜就有。”

    一旦对一个人开始好奇,好奇的心情就不太可能再收回去。

    于是不久之前的某一天,云眠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时奕的名字,按下回车键后,无数个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十五岁,时奕在国内泳坛崭露头角,刚刚冒头就拿下国内赛事大奖,成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被无数人给予厚望。从十六岁到十八岁,两年年间他创下无数项纪录,大有横扫泳坛的架势,由此成功入选国家队。所有游泳爱好者都期待着他参加国际大赛的那一天,盼他身披铠甲出征,夺得荣耀凯旋。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随即公布的出征世锦赛的名单上没有他,而几天之后,他不提原因直接宣布退役,从此再无消息,迅猛又彻底地退出了大众视野。

    看着他一路走来的粉丝震惊之余全是疑惑,四处发帖分析深究他突然退役背后的原因,铺天盖地的发帖量足见这件事在他们圈子内的分量,直至今日,互联网仍有遗迹。

    云眠看到过许多种猜测。

    有人猜他不敢参加高规模的国际大赛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兴/奋/剂,这也导致他身体早早受损,不得不退役。

    也有人猜他在队内测试中落败无法参加世锦赛,年少成名、心高气傲的时奕无法接受这种结果,愤怒之下选择退役。

    在四年后的今天,后一种结果得到了绝大多数爱好者的认可。

    云眠在查阅资料时,看见一个前几天新发的帖子,旧事重提再次探讨当年时奕没能进入世锦赛出征名单以及突然退役的原因,里面提到了在刚刚结束的世锦赛上拿到金牌的于海阳。

    于海阳和时奕同龄,覆盖的项目几乎完全相同,两人曾经在同一位教练手底下训练,晚来一点的于海阳算是时奕的师弟。当年时奕风头正盛之时,他被时奕的星光掩盖,一直默默无闻。

    第一次被大众注意到,正是时奕退役那一年的世锦赛,他出现在了出征名单上。可惜的是,那一次他最好的成绩是400米自由泳第四名,这个成绩没有人满意,无数人质疑凭什么上他而不是上时奕。

    但是,四年后的世锦赛,于海阳证明了自己,他在同一个项目上拿到了金牌。也许是人走茶凉,也许是胜者为王,许多人都默认了一个答案——当年时奕正是竞争不过于海阳,没有参加国际大赛的可能,才选择了退役。

    昙花一现的时奕就像划过夜空的流星,掠过后了无痕迹,只留下辉煌的履历,引得无数人遐思。

    如果他没有退役,活跃在泳坛,会取得怎样的成绩?

    他就真的比不过于海阳吗?

    可惜猜测终归只是猜测,时奕宛如一条沉入海底的鱼,再也不会回归到大众眼前,没人来证实这些说法。

    云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放在你家里的奖杯,也看到了你对游泳的态度。所有人都对你的过去讳莫如深,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时奕的眼睛覆上了一层冰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云眠看着他,不假思索道。

    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炽热真挚,永远有火焰在其间跳动,纵使寒风呼啸,那一团火也永远不会熄灭。

    时奕仿佛回到了与她初见之时,看着她会说话的眼睛,仿佛身受拷问,如果他不和盘托出,反而变成那个做错事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越发烦躁:“你想知道所以我就一定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他不加掩饰的暴躁语气让云眠皱眉:“我以为我们起码算朋友。”

    “你以为?”时奕冷冰冰地反问,“你以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介入我的生活?”

    他紧握双拳,全身肌肉紧绷,就像一只被踩到痛点的猫。云眠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而她从来拒绝当受气包:“时奕,你是不是有病?不说就不说,发这么大的火给谁看?你不开心,难道我就应该当你的出气筒?”

    她总是这样理所当然,正如她说“喜欢奕崽,所以想要”一样,想知道他的过去就搜索他质问他,不把别人的抗拒放在眼里,从来没想过这些做法会对他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时奕冷笑着,吐出伤人的话:“云眠,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厌?”

    云眠一愣。

    “像个刽子手,自以为正义,其实总是在伤害别人,而这些伤害,是根本无法弥补的。”

    云眠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听到时奕的话后,她眼睛里的火焰迅速衰败下去,脸色苍白惶惶,目光空洞,像深陷另一个世界。

    时奕没有注意她的神情,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我就不送你了,再见。”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云眠如梦初醒,秋夜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衣服,低下头,沉默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

    吵过一架之后,云眠再也没有去时奕的游泳馆,平时在微信上很多话的她变得一言不发,连朋友圈都沉寂了下去。

    时奕置顶的微信聊天界面里,最后一句话的发送时间停留在一周前。

    这一周以来,身为时奕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宋小安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来自老板的低气压,压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平日里,时奕对员工摸鱼划水都是比较放纵的态度,现在宋小安别说摸鱼,连吃口零食都不敢。

    自从老板娘从游泳馆神秘消失,老板也变得没人性了,之前宋小安想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结果在时奕冷如刀的目光里瞬间退却。

    想到这些,宋小安一边干活一边流下两行面条泪。

    过得不好的,不止他一个人。

    当天晚上吵完架,时奕吹着冷风走到家。他洗了个冷水澡,坐在窗边看夜幕笼罩下的容城。

    城市彻夜不熄的灯火将天空映照成深紫色,时奕望着远处的霓虹灯,一丝懊悔从心底最深处出现,逐渐蔓延,直至将他整个心脏紧紧攥住。

    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半晌,最后叹口气,又收了起来。

    也许云眠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他,毕竟她是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如朝阳般生机勃勃,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能立马爬起来活蹦乱跳地往前冲。

    但是他失算了,那之后云眠一直没找过他,到了该还奕崽的时间也没联系他。

    或许,他应该主动给她打电话把奕崽要回来,但他迟迟没有拨出这通电话。江心月那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催促着他安排下一次见面。

    云眠遵守了他们的约定,还哄着他的爸妈。

    吵架之后的第十天傍晚,看着窗外日暮斜阳,时奕后知后觉回忆起云眠最后露出的那个表情,那是她此前未曾展露过的模样。

    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在那个时候露出颓败的样子,就像冬日的枯草,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真的说错话了吧。

    可他说错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指责的话固然难听,但他不觉得凭他的两句话就会伤到云眠,除非……本身她在就为什么事情痛苦不已。

    时奕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到最后想明白的竟然只有一件事——

    原来他比他想象中更在乎云眠。

    ……

    时奕主动叫人出来喝酒,对张潮来说,这可是件稀奇事。

    两人喝酒聊天,多半是他在说话,时奕闷声喝酒,偶尔附和两声。到最后他说累了,两个人之间骤然安静下来。

    时奕晃着酒杯,在安静许久之后,突然开口:“你说得对。”

    张潮正在喝酒,听到这样,眼睛看向他,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那个大师算得很准。”

    张潮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他擦了擦嘴角,揶揄道:“你终于愿意承认自己是舔狗了?”

    时奕没有像往常那般反驳他,却也没什么表情。

    被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张潮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哈哈,我成了废物,你成了舔狗,小时候谁能想到长大后我们会是这个样子?”他全身放松地向后靠,头顶的灯光映亮了他的脸,他扯扯嘴角,露出迷茫的微笑,举起酒杯道,“来,敬友谊!”

    世事无常,正如时奕敲开那扇防盗门的那一天,他也没想到门后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孩会介入到他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里。

    玻璃杯碰撞后传出清脆的响声,时奕一口喝下苦涩的酒。

    分别之后,时奕回到家里,才看见手机里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上面写着时间和地点,邀请他前往小聚。

    时奕留下了这条短信。

    当天,他穿了一身的休闲运动套装前去赴约。走到紧闭着房门的包间之外,他停顿片刻,才抬手敲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一个比他矮一些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后。

    对方看清他的模样时,瞳孔放大,一时竟说不出话。

    时奕侧身进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对方后知后觉地回应。

    时奕环视一圈,最后挑了张潮身边的空位坐下。

    张潮见到他来也是满脸惊讶,低声询问:“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改变主意了。”时奕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你说得对,够久了。”

    他和于海阳,满打满算,已经有四年没见过面了。

    网上那些流言,并非全都是假的。他们二人确实曾经在同一位教练手下训练,以师兄弟相称,他去得更早一点,所以是师兄。

    他们曾亲密无间,形同手足,相互鼓励,共同进步。在于海阳遇到瓶颈时,他也曾倾囊相授,从没隐瞒过任何琢磨出来的小技巧小花样。

    那个时候,他们都一样,热爱游泳,一腔热血,忍耐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只为有一天,能够站在世人面前,身披荣光,听国歌奏响。

    一样的职业,一样的训练,一样的理想,时奕那时从没觉得自己和于海阳有什么区别,后来他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于海阳只是他的一个影子。

    他的光芒太盛,足以将其他人覆盖,于海阳也曾为此耿耿于怀。

    然而四年过去,实现理想的,是被当成影子的于海阳。

    这次饭局来的人时奕都很面熟,基本都是曾经一起训练过或者一起比过赛的人,他退役后没和这些人联系过也没关注过他们的动向,这次听他们闲聊才知道,其中绝大部分人早就转行做了别的,还没有放弃的人,基本都挣扎在国内的比赛上。

    菜还没开始上,等待之时,有人和进来后一直沉默而冷淡的时奕搭话:“我是真没想到你也会来!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特别崇拜你,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强,比我更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们中站得最高的那个人,可惜造化弄人……”

    听着他说的话,时奕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

    张潮见状不对,端起酒杯,及时打断那人:“哎,说那么多有什么用,现在的生活不也挺好的。来,喝酒!”

    酒杯碰撞声中,时奕抬头,看向正在和其他人交谈的于海阳。

    他意气风发,看上去比以前自信了许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的微笑。

    这个熟悉的表情让时奕的心脏无声拉扯,痛得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时,于海阳走到了他面前,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知为何,没有面对其他人时那么自然:“师兄,好久不见。”

    时奕尽量克制着心脏上的痛楚,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他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个微笑:“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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