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涯漂浮在昏黑的虚空之中，无所依托，仿若随时要坠落深渊的一片云絮。
她缓缓睁开眼，一点明亮的金色光芒穿透幽暗静水涌入了她眸中。光芒越来越盛大，她清楚地看见另一个自己。
上面的“她”同样注视着她。
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水中虚花。
她向上伸手，身体也随之靠近。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指尖相触，阻隔她们的水面漾起了细微的波纹，其间忽而又生出无数细碎耀眼的金色光点，弥散连结成为深奥晦涩的咒文，咒文之下还有繁复法印，是她从未见过的精妙程度。
这是一层封印。
她无法探得其他，但能感知到的是，这层封印在保护她。
刹那间，纯净温和的疗愈之力从另一个她的指尖涌出，透过封印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的经脉中。
这股灵力驱散体内对撞的痛楚时，另一个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骨骼经络纤毫毕现，上面覆盖的金纹一直延伸至心脏深处，那里似乎长着一朵花。
花影朦胧，散发着柔和梦幻的光华，她难辨全貌，只看得清它深深扎在心脏中的盘错交结的根系。
那是疗愈之力的源头。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血为何能使枯木逢春。
整个归云宗只有师尊和师兄知道她血的特殊之处，但一直探查不出什么，便只当是她的天赋。为防止旁人觊觎，师尊时常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师兄也一直谨慎地守着她的秘密。
这究竟是什么花？为何会被封印在她体内？而且，隐藏之深连师尊也不曾知晓。
所有的答案也许就藏在被她遗忘的过去里。
偏偏是她想不起、找不回的过去。
再做一做噩梦也好。
迷茫之时，另一个她彻底消失在了粼粼水光中，眼前只剩旋转成风的金色光点。她被轻柔推开，不受控制地下坠，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剧烈的心跳声和灼热的气息令她瞬间恢复了清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几乎完全贴在谢不闻怀中，十指还紧扣着环在他腰间。恍惚间，她又想起谢不闻奋不顾身抱住她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收紧了手臂。
她悄然抬头，逆着迷蒙春光，只见一半温柔轮廓。
“谢不闻，你还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呢。”
轻语呢喃似含着诉不尽的遗憾。
安静凝望中，她看见谢不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阵滚烫顿时自她耳根蔓延开来，她蓦地松了手，久久不敢动。
“咳……咳、咳……”
谢不闻眉头紧蹙，睫毛因断断续续的咳嗽而轻轻颤动着，苍白如玉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越涯立刻坐起来，伸手去探他脸颊温度。
好在不算太烫。
可她碰过的地方留下了几缕浅淡血痕。
她翻过双手，满是干涸的血，全都是谢不闻的。
“谢不闻？谢不闻？醒醒！”
越涯跪坐在床上，将谢不闻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
“师父！你醒了！”叶逐尘陡然推门进来，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药。
越涯莫名心虚，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和他为何会在一个房间？”
叶逐尘颇无奈：“你抱着谢兄不肯撒手，便只能这样了。”
“幸好我拉你们二人回来时碰巧遇见月情姑娘，她给谢兄抓了止血药。我已经灌他喝过一碗了，但月情说他伤势有些重，还得再喝一碗才行。”
越涯正想接过药碗，叶逐尘却已先一步捏住了谢不闻的下颌。
“做什么？”越涯及时拦住了叶逐尘。
“喂药啊，”叶逐尘转而露出了然笑意，“月情说谢兄这种情况，得将下巴卸了才能喝得进去。痛是痛了点儿，但他都昏迷了，应当不太能感觉到吧。”
越涯叹了口气：“给我吧。”
“好嘞。”叶逐尘爽快地将止血药并一盒药膏递给了越涯。
“那师父你好好照顾谢兄，我去送送月情姑娘。”话音未落，他便如风一样窜出了门。
她又与姜月情错过一次。
罢了，总是还有机会去找她问个清楚的，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阿涯。”
谢不闻干涩喑哑的声音响起，她垂首对上一双清澈空茫的眼。
“是疼吗？”越涯忙问。
谢不闻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种程度的痛感于他而言不过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可他就是对这份奢侈的温存贪恋不舍，哪怕还要再说千万句谎。
没有人会喜欢真正的他，若是能用谎言得到片刻真心，他宁愿永远虚伪，永远战战兢兢。
越涯小心翼翼将他扶正，催动灵力使药温变得适宜才喂给他。
“以后不要这般冒险了。”越涯望着他毫无血色的干燥嘴唇。
谢不闻没有立即回答，将药一饮而尽后才道：“阿涯，你知道青鸟吗？”
“传说青鸟一生一侣，若失所爱，啼血成碧，绝不独活。”
“我母亲说，这样的钟情虽是世间难得，但并非人人都会领情，所以太过执着不好。可终其一生只爱一人是幸事，殉情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于我而言，失去远比死亡可怕。”
“失去灵魂的躯壳是活不下去的。”
越涯抚过悬在腰间的青羽，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如何回应，讷讷道：“我先帮你上药吧。”
她褪下谢不闻的衣衫，眸光自阔肩滑向腰际，怵目惊心。他后背有太多纵横交叠的伤痕，深浅不一，除去为匕首所划的新伤，更多的是不知什么手段留下的陈年旧疤。
“你背上为何这么多旧伤？”
“看到不该看的，说了不该说的，父君……父亲不快，惩罚了我。”谢不闻又笑起来，“但早就不疼了。”
他轻描淡写得好像在说旁人之事。
越涯无言，默默挖了药膏涂在他快要结痂的伤口上。涂着涂着，她忽然停下来，搓热掌心，在上面划开了一道口子。
她的血既能令草木返青，或许对人的伤口也有效。不过，她以前从未试过，也没有机会，师尊和师兄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
鲜血顺着掌纹滴落，那些模糊翻卷的可怖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越涯极其惊喜，若是伤口能愈合，那眼睛能好转吗？
她掰过谢不闻的脸，与他面对面坐着，道：“谢不闻，你睁开眼看看我。”
谢不闻刚抬眼便见一抹血色落入眼中，柔和润泽。
“你可觉得眼睛有什么变化？” 越涯靠得极近，凝视着他。
谢不闻心中震颤，慌乱垂下眼睫避开了越涯期盼的眼神，不敢再看，手中开始摸索寻找。
越涯泄气，拿过一旁的白绫绕到了他身后。蒙眼时，她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眼尾，带走了一片湿润。
越涯有片刻失神。他原有极好看的一双眼，若能看见，当明澈如溪，清冷如月。
“阿涯，对我来说，看不见也许才是好事。”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说不清是悲是愧。她俯身系好最后的结，贴近他耳边，道：“谢不闻，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谢不闻猝然转头，隐晦的目光落于近在咫尺的鲜润的唇上。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忽然变得混沌，整颗心都乱了。
是臆想吗？
他错愕地盯着越涯一张一合的唇，身体僵直，不敢稍有逾越，怕惊破了幻梦。
“师父！不好了！出事了！”
叶逐尘的喊声令他寻回了理智。
越涯为他披好外衣，去开了门。
叶逐尘气喘吁吁跑进来，急促道：“宁如玉死了。”
越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走，去看看。”
谢不闻站在原地未动，越涯牵起了他的手：“走了，这次不会丢下你的。”
“等等！”叶逐尘忽而止步，冲进自己房中将尚在沉睡的花花拎了起来，“可不能让它错过宁如玉的下场。”
……
南风馆。
此处来客皆为男子，馆内歌舞伶人亦是男子，各中花样相比青楼只多不少。
宁如玉横尸馆前，面色潮/红，衣衫不洁，胸前满是鲜红抓伤，臂上还有许多青紫淤痕，腹部偏下的位置插着锈迹斑驳的一段刀身，无法干涸的血迹顺着砖缝一直流到越涯脚下。
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血过多而死的。
周遭讥笑怒骂不绝，方家的十来个小厮围在宁如玉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却又恰到好处地留了一定的空间，让围观者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成了善恶分明的判官，抢着要在恶簿上多添一笔。
方父一言不发地盯着宁如玉身下那滩猩红，疲惫的脸上逐渐露出松快的笑意。
“花花，你也来了。”
方父转头看向神情尚迷惘的金瞳黑猫。
花花受摄灵阵影响，损失了不少妖力，若不是越涯渡灵力给它，它还不知要睡到何时。
待花花反应过来同它说话的人是谁，悚然炸毛，下意识便往人身后躲。
方父自顾自道：“伤害盈回的凶手死了，你不为她高兴吗？”
宁如玉惨淡收场，它应该兴奋，应该激动，应该叫好，可它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沉默。
盈回永远回不来了。
见到方父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提醒它，盈回因它而死。
“是你杀了他吗？方老爷。”叶逐尘将沉浸在悲伤中的黑猫抱了起来。
方父不屑冷笑：“宁如玉坏事做尽，多的是人抢着要杀他。”
一旁有人接话：“要我说，干得太好了！不过那年轻公子下手着实狠辣，他将宁如玉从床上拖下来，提刀就直接插了进去，一刀又一刀，宁如玉连疼都喊不出来，抓着栏杆就往下跳。”
“年轻公子？”越涯一时还真想不出究竟是谁。
“请让一让！让一让！”
越涯循声而望，却见双目红肿的苏郁离，以及搀着她的舜荷和姜月情。
姜月情见越涯无恙，偷偷舒了口气。
“水边也没有，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苏郁离穿过沸腾的人群，看见宁如玉凄惨的死状，脸上的焦灼渐被冷漠覆盖，“呵，谁躺在那里都一样。”
在一双双游离局外的混沌狂热的眼睛里，谁躺在那里都一样。
她复问：“叶姑娘，你有见过崇安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越涯摇头，恍然想到，提刀来杀宁如玉的年轻公子恐怕正是苏崇安。
姜月情安抚着失魂落魄的苏郁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今日她照常去给苏崇安诊病，却撞见他提着半把沾血的柴刀站在院外。他们二人目睹苏郁离被打晕，后又被捆住手脚装进了木箱里。于是，她以苏崇安的病情为借口暂时支开了他爹娘，苏崇安得以将苏郁离换出。
“之后的事我便不清楚了，他并未同我说过，只是请我一个时辰以后再去苏家带走郁离。”
她所说句句属实，只不过隐去了一些事。
以苏崇安的身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得起来，若就这样在药罐子里泡着，也还能活十来年。但他想为郁离报仇，想用往后不确定的寿命换几日行走的能力。
她起初并不愿意为他施针，可见他怀着满心恨意自己站起来又摔倒，反反复复尝试时，她突然就动摇了。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小药谷内，万红窟中，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仅凭一腔恨意。
“法阵解开后，我亲眼看见，是方家的人带走了阿离和宁如玉。”舜荷指向方家小厮。
越涯更疑惑：“方老爷，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方父眸光深沉：“我的确见过苏崇安，也绑走了人。”
“我希望宁如玉遭报应，所以我帮他救走他姐姐，将宁如玉送进了南风馆。”
“既然还在意女儿，当初为何不愿追查真相，反而忍气吞声？”叶逐尘道出了花花的心声。
“宁如玉手段阴毒，在越城只手遮天，若不忍气吞声，我如何还能等到今日时机？”方父浑浊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我的女儿，我怎会不心疼？”
叶逐尘继续道：“那你如何能舍得将她埋到乱葬岗？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会到那里去。”
方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罢了，”越涯道，“先去找苏崇安吧。”
当昏黄的天光笼罩越城时，苏郁离遇到了匆匆返家的阿爹阿娘。
“你怎么能在这里？你怎么能在这里！”阿爹嘶声怒吼。
阿娘不住地哭泣，疯狂捶打着她的肩膀。
苏郁离木然站着，如同孤立于天地间的竹，任打任骂，不知疼痛。
“崇安呢？”她反复地问。
他们在离越城最远的河中找到了苏崇安。
姜月情心惊，她没想到苏崇安会做到这一步，未留任何余地。
苏崇安沉睡在绑了石头的木箱中，气息断绝，身下压着半把生锈的破烂柴刀，斑斑血痕仍然醒目。
如果没绑那些石头，或许来得及救回他。
越涯悄然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混着灵力渡给了苏崇安，无济于事。
她的能力无法让人起死回生。而且一旦失血稍多，她便会有强烈的晕眩感。
苏郁离悲痛欲绝，抱着弟弟不肯松手。
阿娘大力推搡她：“放开我儿！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怎么忍心看你弟弟为你去死呢？”
阿爹也说：“要不是你与宁如玉牵扯不清失了清白，崇安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你是丧门星啊！你不光连累他的名声，还害了他的命……”
她此刻终于明白方盈回的父亲为何沉默。
因为方盈回死得不体面不光彩，声名不清，哪怕她没有任何过错。
她在无休止的斥骂中彻底爆发：“名声？清白？那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吗？我要靠它们才能活吗？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旁人，就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们为何非要为了旁人的三言两语逼我去死？”
“是你们亲手绑了石头将崇安沉进水里的，不是我。如今崇安代我而死，我难道还要再辜负他的苦心吗！”
阿爹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气得发抖：“逆女！当年你怎么没淹死在塘里！”
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他们无法接受溺死亲子的事实，所以这些罪过必须由她来承担，这样他们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她二话不说捡起柴刀，砍向被爹娘扯着不放的衣袖。
一下，没有断。
是刀太钝。
两下。
斩不断的衣袖，如同藕断丝连的血脉亲缘。
三下。
拉扯的力道骤然消失，她控制不住地向后倒，被舜荷稳稳扶住。
她的阿爹阿娘被她吓得放了手。
“二位日后便当苏郁离死了吧。”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好好活着，和崇安一起。
十来年的渴望与幻想连同那把残缺的柴刀一起被丢在了身后，决然背影消失在残阳如血的光辉里。
苏郁离没死于世人的眼光，反而死于至亲的唾弃。
而今活着的只是阿离。
揽芳华分崩离析，阿离散尽了宁如玉所有不义之财，活着的人重获自由。舜荷则将受伤之人都聚在了一起，月情药庐中的蒙蒙苦雾彻夜不散。
“辛苦了，姜姑娘。”越涯端来一碗梅花汤饼，“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我帮你一起煎药。”
姜月情依言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
越涯坐在她对面，托腮看着这张脸微微出神。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姜月情抬头，杏眸含着氤氲热气。
在照心桥上，她亲口说过自己没有姐姐，可越涯还是忍不住问：“姜姑娘，你那位故人如今在哪里？”
姜月情持勺的手僵了一瞬，她敛眸，平静道：“在黄泉之下。”
“也许她还活着呢？”
“不，她死了。”
字字斩钉截铁，敲得越涯悬着的心不断下沉。
她识趣地闭了嘴。
姜月情配药，越涯煎药，二人虽无言，但配合出乎意料的默契。
越涯道别后，姜月情忽而叫住了她。
“姐姐。”
“我可以帮你那位朋友治眼。”
越涯极意外，连声道谢：“有劳姜姑娘了。”
“姐姐，以后叫我月情吧。”
“好，月情。”
越涯，月情，连名字听起来都像姐妹，甚至年纪也相仿，可偏偏她不是。
各自的心思，谁也不肯彻底捅破。
姜月情盯着越涯离开的背影，怔了许久。她自袖中取出一张画纸，徐徐展开，上面只有一女子背影，女子着月白云纹弟子服，背负古剑。
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负剑少女与画中人，重叠了。
最重要的是那柄劫尘剑。
谷主说，她要找的人会用术法改换形貌，名字也未必真实，所以她只须识剑。她迟一天完成任务，便迟一天拿到解药。
她存着私心千里迢迢回到越城，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要找的剑主。
她将画像重新卷好，投进了火里。
跳动的火焰扭曲了少女温柔的脸庞。
＊
此间事了，一行人又该启程。
“喂，你们不等我吗？”
金瞳黑猫站在客栈门口，茫然失措，如同无端被丢下的孩童。
越涯折返，“盈回在这里，我以为你不会愿意离开的。”
花花抓住了她的裙摆，“你走了，我怕盈回留给我的花环会枯萎，我怕忘记她。”
“以你的本事，没有我你一样能找到荷花精，可你还是说要与我交换，你是好人，我想跟着你。”
越涯刚点头，叶逐尘便毫不客气捏住了它后颈，“走喽，胖煤球。”
花花大怒：“你懂什么，放开老子！”
越涯感到自己的心久违地轻盈起来。
“叶姑娘！月情！”
未曾想，舜荷与阿离也来相送。
舜荷抱着一捧清香怡人的金荷，她将之放下，拿出了一个锦盒，“姑娘，我有一物相赠。”
盒中是一件白荷衣，轻软柔韧，美丽无暇。
“你这件与月情的是一样的。荷衣可避寻常水火，免风露沾身，姑娘莫要嫌弃。”
“可我并未帮到你们什么。”越涯有些不好意思。”
阿离将荷衣塞给她：“不，你帮了我，也帮了舜荷，若没有你，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幸得诸位相助，阿离在此谢过。”
“崇安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所有与宁如玉勾结之人都在里面，剩余的枝叶很快就能被剪除了。”
“可是杀人……不好。”叶逐尘小声嗫嚅。
“想什么呢？人间自有律法。”阿离笑着，“总之，他们休想逃脱惩戒，方法万千，谁说一定要以杀止恶？”
“那日后你要做什么呢？”越涯问。
阿离道：“我还是只想养好我的花。”
一如从前。
“我能用灵力再同你们换一株金荷吗？”越涯指向一旁。
舜荷很是高兴，却不肯要她的灵力。
“我自己可以修炼的。”
她远远挥手：“愿诸君此去，平安顺遂。”
她缓缓睁开眼，一点明亮的金色光芒穿透幽暗静水涌入了她眸中。光芒越来越盛大，她清楚地看见另一个自己。
上面的“她”同样注视着她。
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水中虚花。
她向上伸手，身体也随之靠近。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指尖相触，阻隔她们的水面漾起了细微的波纹，其间忽而又生出无数细碎耀眼的金色光点，弥散连结成为深奥晦涩的咒文，咒文之下还有繁复法印，是她从未见过的精妙程度。
这是一层封印。
她无法探得其他，但能感知到的是，这层封印在保护她。
刹那间，纯净温和的疗愈之力从另一个她的指尖涌出，透过封印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的经脉中。
这股灵力驱散体内对撞的痛楚时，另一个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骨骼经络纤毫毕现，上面覆盖的金纹一直延伸至心脏深处，那里似乎长着一朵花。
花影朦胧，散发着柔和梦幻的光华，她难辨全貌，只看得清它深深扎在心脏中的盘错交结的根系。
那是疗愈之力的源头。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血为何能使枯木逢春。
整个归云宗只有师尊和师兄知道她血的特殊之处，但一直探查不出什么，便只当是她的天赋。为防止旁人觊觎，师尊时常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师兄也一直谨慎地守着她的秘密。
这究竟是什么花？为何会被封印在她体内？而且，隐藏之深连师尊也不曾知晓。
所有的答案也许就藏在被她遗忘的过去里。
偏偏是她想不起、找不回的过去。
再做一做噩梦也好。
迷茫之时，另一个她彻底消失在了粼粼水光中，眼前只剩旋转成风的金色光点。她被轻柔推开，不受控制地下坠，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剧烈的心跳声和灼热的气息令她瞬间恢复了清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几乎完全贴在谢不闻怀中，十指还紧扣着环在他腰间。恍惚间，她又想起谢不闻奋不顾身抱住她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收紧了手臂。
她悄然抬头，逆着迷蒙春光，只见一半温柔轮廓。
“谢不闻，你还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呢。”
轻语呢喃似含着诉不尽的遗憾。
安静凝望中，她看见谢不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阵滚烫顿时自她耳根蔓延开来，她蓦地松了手，久久不敢动。
“咳……咳、咳……”
谢不闻眉头紧蹙，睫毛因断断续续的咳嗽而轻轻颤动着，苍白如玉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越涯立刻坐起来，伸手去探他脸颊温度。
好在不算太烫。
可她碰过的地方留下了几缕浅淡血痕。
她翻过双手，满是干涸的血，全都是谢不闻的。
“谢不闻？谢不闻？醒醒！”
越涯跪坐在床上，将谢不闻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
“师父！你醒了！”叶逐尘陡然推门进来，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药。
越涯莫名心虚，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和他为何会在一个房间？”
叶逐尘颇无奈：“你抱着谢兄不肯撒手，便只能这样了。”
“幸好我拉你们二人回来时碰巧遇见月情姑娘，她给谢兄抓了止血药。我已经灌他喝过一碗了，但月情说他伤势有些重，还得再喝一碗才行。”
越涯正想接过药碗，叶逐尘却已先一步捏住了谢不闻的下颌。
“做什么？”越涯及时拦住了叶逐尘。
“喂药啊，”叶逐尘转而露出了然笑意，“月情说谢兄这种情况，得将下巴卸了才能喝得进去。痛是痛了点儿，但他都昏迷了，应当不太能感觉到吧。”
越涯叹了口气：“给我吧。”
“好嘞。”叶逐尘爽快地将止血药并一盒药膏递给了越涯。
“那师父你好好照顾谢兄，我去送送月情姑娘。”话音未落，他便如风一样窜出了门。
她又与姜月情错过一次。
罢了，总是还有机会去找她问个清楚的，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阿涯。”
谢不闻干涩喑哑的声音响起，她垂首对上一双清澈空茫的眼。
“是疼吗？”越涯忙问。
谢不闻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种程度的痛感于他而言不过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可他就是对这份奢侈的温存贪恋不舍，哪怕还要再说千万句谎。
没有人会喜欢真正的他，若是能用谎言得到片刻真心，他宁愿永远虚伪，永远战战兢兢。
越涯小心翼翼将他扶正，催动灵力使药温变得适宜才喂给他。
“以后不要这般冒险了。”越涯望着他毫无血色的干燥嘴唇。
谢不闻没有立即回答，将药一饮而尽后才道：“阿涯，你知道青鸟吗？”
“传说青鸟一生一侣，若失所爱，啼血成碧，绝不独活。”
“我母亲说，这样的钟情虽是世间难得，但并非人人都会领情，所以太过执着不好。可终其一生只爱一人是幸事，殉情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于我而言，失去远比死亡可怕。”
“失去灵魂的躯壳是活不下去的。”
越涯抚过悬在腰间的青羽，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如何回应，讷讷道：“我先帮你上药吧。”
她褪下谢不闻的衣衫，眸光自阔肩滑向腰际，怵目惊心。他后背有太多纵横交叠的伤痕，深浅不一，除去为匕首所划的新伤，更多的是不知什么手段留下的陈年旧疤。
“你背上为何这么多旧伤？”
“看到不该看的，说了不该说的，父君……父亲不快，惩罚了我。”谢不闻又笑起来，“但早就不疼了。”
他轻描淡写得好像在说旁人之事。
越涯无言，默默挖了药膏涂在他快要结痂的伤口上。涂着涂着，她忽然停下来，搓热掌心，在上面划开了一道口子。
她的血既能令草木返青，或许对人的伤口也有效。不过，她以前从未试过，也没有机会，师尊和师兄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
鲜血顺着掌纹滴落，那些模糊翻卷的可怖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越涯极其惊喜，若是伤口能愈合，那眼睛能好转吗？
她掰过谢不闻的脸，与他面对面坐着，道：“谢不闻，你睁开眼看看我。”
谢不闻刚抬眼便见一抹血色落入眼中，柔和润泽。
“你可觉得眼睛有什么变化？” 越涯靠得极近，凝视着他。
谢不闻心中震颤，慌乱垂下眼睫避开了越涯期盼的眼神，不敢再看，手中开始摸索寻找。
越涯泄气，拿过一旁的白绫绕到了他身后。蒙眼时，她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眼尾，带走了一片湿润。
越涯有片刻失神。他原有极好看的一双眼，若能看见，当明澈如溪，清冷如月。
“阿涯，对我来说，看不见也许才是好事。”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说不清是悲是愧。她俯身系好最后的结，贴近他耳边，道：“谢不闻，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谢不闻猝然转头，隐晦的目光落于近在咫尺的鲜润的唇上。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忽然变得混沌，整颗心都乱了。
是臆想吗？
他错愕地盯着越涯一张一合的唇，身体僵直，不敢稍有逾越，怕惊破了幻梦。
“师父！不好了！出事了！”
叶逐尘的喊声令他寻回了理智。
越涯为他披好外衣，去开了门。
叶逐尘气喘吁吁跑进来，急促道：“宁如玉死了。”
越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走，去看看。”
谢不闻站在原地未动，越涯牵起了他的手：“走了，这次不会丢下你的。”
“等等！”叶逐尘忽而止步，冲进自己房中将尚在沉睡的花花拎了起来，“可不能让它错过宁如玉的下场。”
……
南风馆。
此处来客皆为男子，馆内歌舞伶人亦是男子，各中花样相比青楼只多不少。
宁如玉横尸馆前，面色潮/红，衣衫不洁，胸前满是鲜红抓伤，臂上还有许多青紫淤痕，腹部偏下的位置插着锈迹斑驳的一段刀身，无法干涸的血迹顺着砖缝一直流到越涯脚下。
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血过多而死的。
周遭讥笑怒骂不绝，方家的十来个小厮围在宁如玉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却又恰到好处地留了一定的空间，让围观者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成了善恶分明的判官，抢着要在恶簿上多添一笔。
方父一言不发地盯着宁如玉身下那滩猩红，疲惫的脸上逐渐露出松快的笑意。
“花花，你也来了。”
方父转头看向神情尚迷惘的金瞳黑猫。
花花受摄灵阵影响，损失了不少妖力，若不是越涯渡灵力给它，它还不知要睡到何时。
待花花反应过来同它说话的人是谁，悚然炸毛，下意识便往人身后躲。
方父自顾自道：“伤害盈回的凶手死了，你不为她高兴吗？”
宁如玉惨淡收场，它应该兴奋，应该激动，应该叫好，可它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沉默。
盈回永远回不来了。
见到方父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提醒它，盈回因它而死。
“是你杀了他吗？方老爷。”叶逐尘将沉浸在悲伤中的黑猫抱了起来。
方父不屑冷笑：“宁如玉坏事做尽，多的是人抢着要杀他。”
一旁有人接话：“要我说，干得太好了！不过那年轻公子下手着实狠辣，他将宁如玉从床上拖下来，提刀就直接插了进去，一刀又一刀，宁如玉连疼都喊不出来，抓着栏杆就往下跳。”
“年轻公子？”越涯一时还真想不出究竟是谁。
“请让一让！让一让！”
越涯循声而望，却见双目红肿的苏郁离，以及搀着她的舜荷和姜月情。
姜月情见越涯无恙，偷偷舒了口气。
“水边也没有，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苏郁离穿过沸腾的人群，看见宁如玉凄惨的死状，脸上的焦灼渐被冷漠覆盖，“呵，谁躺在那里都一样。”
在一双双游离局外的混沌狂热的眼睛里，谁躺在那里都一样。
她复问：“叶姑娘，你有见过崇安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越涯摇头，恍然想到，提刀来杀宁如玉的年轻公子恐怕正是苏崇安。
姜月情安抚着失魂落魄的苏郁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今日她照常去给苏崇安诊病，却撞见他提着半把沾血的柴刀站在院外。他们二人目睹苏郁离被打晕，后又被捆住手脚装进了木箱里。于是，她以苏崇安的病情为借口暂时支开了他爹娘，苏崇安得以将苏郁离换出。
“之后的事我便不清楚了，他并未同我说过，只是请我一个时辰以后再去苏家带走郁离。”
她所说句句属实，只不过隐去了一些事。
以苏崇安的身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得起来，若就这样在药罐子里泡着，也还能活十来年。但他想为郁离报仇，想用往后不确定的寿命换几日行走的能力。
她起初并不愿意为他施针，可见他怀着满心恨意自己站起来又摔倒，反反复复尝试时，她突然就动摇了。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小药谷内，万红窟中，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仅凭一腔恨意。
“法阵解开后，我亲眼看见，是方家的人带走了阿离和宁如玉。”舜荷指向方家小厮。
越涯更疑惑：“方老爷，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方父眸光深沉：“我的确见过苏崇安，也绑走了人。”
“我希望宁如玉遭报应，所以我帮他救走他姐姐，将宁如玉送进了南风馆。”
“既然还在意女儿，当初为何不愿追查真相，反而忍气吞声？”叶逐尘道出了花花的心声。
“宁如玉手段阴毒，在越城只手遮天，若不忍气吞声，我如何还能等到今日时机？”方父浑浊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我的女儿，我怎会不心疼？”
叶逐尘继续道：“那你如何能舍得将她埋到乱葬岗？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会到那里去。”
方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罢了，”越涯道，“先去找苏崇安吧。”
当昏黄的天光笼罩越城时，苏郁离遇到了匆匆返家的阿爹阿娘。
“你怎么能在这里？你怎么能在这里！”阿爹嘶声怒吼。
阿娘不住地哭泣，疯狂捶打着她的肩膀。
苏郁离木然站着，如同孤立于天地间的竹，任打任骂，不知疼痛。
“崇安呢？”她反复地问。
他们在离越城最远的河中找到了苏崇安。
姜月情心惊，她没想到苏崇安会做到这一步，未留任何余地。
苏崇安沉睡在绑了石头的木箱中，气息断绝，身下压着半把生锈的破烂柴刀，斑斑血痕仍然醒目。
如果没绑那些石头，或许来得及救回他。
越涯悄然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混着灵力渡给了苏崇安，无济于事。
她的能力无法让人起死回生。而且一旦失血稍多，她便会有强烈的晕眩感。
苏郁离悲痛欲绝，抱着弟弟不肯松手。
阿娘大力推搡她：“放开我儿！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怎么忍心看你弟弟为你去死呢？”
阿爹也说：“要不是你与宁如玉牵扯不清失了清白，崇安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你是丧门星啊！你不光连累他的名声，还害了他的命……”
她此刻终于明白方盈回的父亲为何沉默。
因为方盈回死得不体面不光彩，声名不清，哪怕她没有任何过错。
她在无休止的斥骂中彻底爆发：“名声？清白？那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吗？我要靠它们才能活吗？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旁人，就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们为何非要为了旁人的三言两语逼我去死？”
“是你们亲手绑了石头将崇安沉进水里的，不是我。如今崇安代我而死，我难道还要再辜负他的苦心吗！”
阿爹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气得发抖：“逆女！当年你怎么没淹死在塘里！”
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他们无法接受溺死亲子的事实，所以这些罪过必须由她来承担，这样他们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她二话不说捡起柴刀，砍向被爹娘扯着不放的衣袖。
一下，没有断。
是刀太钝。
两下。
斩不断的衣袖，如同藕断丝连的血脉亲缘。
三下。
拉扯的力道骤然消失，她控制不住地向后倒，被舜荷稳稳扶住。
她的阿爹阿娘被她吓得放了手。
“二位日后便当苏郁离死了吧。”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好好活着，和崇安一起。
十来年的渴望与幻想连同那把残缺的柴刀一起被丢在了身后，决然背影消失在残阳如血的光辉里。
苏郁离没死于世人的眼光，反而死于至亲的唾弃。
而今活着的只是阿离。
揽芳华分崩离析，阿离散尽了宁如玉所有不义之财，活着的人重获自由。舜荷则将受伤之人都聚在了一起，月情药庐中的蒙蒙苦雾彻夜不散。
“辛苦了，姜姑娘。”越涯端来一碗梅花汤饼，“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我帮你一起煎药。”
姜月情依言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
越涯坐在她对面，托腮看着这张脸微微出神。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姜月情抬头，杏眸含着氤氲热气。
在照心桥上，她亲口说过自己没有姐姐，可越涯还是忍不住问：“姜姑娘，你那位故人如今在哪里？”
姜月情持勺的手僵了一瞬，她敛眸，平静道：“在黄泉之下。”
“也许她还活着呢？”
“不，她死了。”
字字斩钉截铁，敲得越涯悬着的心不断下沉。
她识趣地闭了嘴。
姜月情配药，越涯煎药，二人虽无言，但配合出乎意料的默契。
越涯道别后，姜月情忽而叫住了她。
“姐姐。”
“我可以帮你那位朋友治眼。”
越涯极意外，连声道谢：“有劳姜姑娘了。”
“姐姐，以后叫我月情吧。”
“好，月情。”
越涯，月情，连名字听起来都像姐妹，甚至年纪也相仿，可偏偏她不是。
各自的心思，谁也不肯彻底捅破。
姜月情盯着越涯离开的背影，怔了许久。她自袖中取出一张画纸，徐徐展开，上面只有一女子背影，女子着月白云纹弟子服，背负古剑。
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负剑少女与画中人，重叠了。
最重要的是那柄劫尘剑。
谷主说，她要找的人会用术法改换形貌，名字也未必真实，所以她只须识剑。她迟一天完成任务，便迟一天拿到解药。
她存着私心千里迢迢回到越城，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要找的剑主。
她将画像重新卷好，投进了火里。
跳动的火焰扭曲了少女温柔的脸庞。
＊
此间事了，一行人又该启程。
“喂，你们不等我吗？”
金瞳黑猫站在客栈门口，茫然失措，如同无端被丢下的孩童。
越涯折返，“盈回在这里，我以为你不会愿意离开的。”
花花抓住了她的裙摆，“你走了，我怕盈回留给我的花环会枯萎，我怕忘记她。”
“以你的本事，没有我你一样能找到荷花精，可你还是说要与我交换，你是好人，我想跟着你。”
越涯刚点头，叶逐尘便毫不客气捏住了它后颈，“走喽，胖煤球。”
花花大怒：“你懂什么，放开老子！”
越涯感到自己的心久违地轻盈起来。
“叶姑娘！月情！”
未曾想，舜荷与阿离也来相送。
舜荷抱着一捧清香怡人的金荷，她将之放下，拿出了一个锦盒，“姑娘，我有一物相赠。”
盒中是一件白荷衣，轻软柔韧，美丽无暇。
“你这件与月情的是一样的。荷衣可避寻常水火，免风露沾身，姑娘莫要嫌弃。”
“可我并未帮到你们什么。”越涯有些不好意思。”
阿离将荷衣塞给她：“不，你帮了我，也帮了舜荷，若没有你，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幸得诸位相助，阿离在此谢过。”
“崇安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所有与宁如玉勾结之人都在里面，剩余的枝叶很快就能被剪除了。”
“可是杀人……不好。”叶逐尘小声嗫嚅。
“想什么呢？人间自有律法。”阿离笑着，“总之，他们休想逃脱惩戒，方法万千，谁说一定要以杀止恶？”
“那日后你要做什么呢？”越涯问。
阿离道：“我还是只想养好我的花。”
一如从前。
“我能用灵力再同你们换一株金荷吗？”越涯指向一旁。
舜荷很是高兴，却不肯要她的灵力。
“我自己可以修炼的。”
她远远挥手：“愿诸君此去，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