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嘈杂,傀儡师的声音已听不见,腹鸣接连响起,越涯与叶逐尘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肚子。

    热腾腾的香气从身后飘来,一行人进了面馆避雨。

    小二欢欢喜喜地迎上来:“槐叶面是本店招牌,客官可一定要尝尝!”

    几人各点了一碗槐叶面后临窗落座,越涯下意识观察四周,看是否存在威胁。小店中稀稀落落坐着七八人,皆埋首吃面,安静不语,越涯放下心来。

    叶逐尘风卷残云般扫完三大碗槐叶面后才舍得搁下筷子,“味道的确不错。小二,你家店里可还有别的吃食?”

    小二道:“自然是有的,还有烧鹅、糖饼、水晶包子,客官想吃什么?”

    叶逐尘看向月情:“月情,你还想吃什么?”

    月情心不在焉地搅着飘在晶莹汤汁上的青绿槐叶,没有理会。

    “月情?月情?”叶逐尘凑近,在她眼前挥手。

    越涯轻轻碰了碰她肩膀,“月情,你怎么了?”

    月情陡然一激灵,敛藏复杂眸光,对越涯温柔笑道:“姐姐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花花忿忿拍了叶逐尘的小腿一巴掌,在桌下哼道:“你怎么不问老子还想吃什么!”

    越涯失笑,只见叶逐尘捏住它后颈低声恐吓道:“这里这般安静,你说话可小心些,说不准修士就藏在暗处等着抓你回去炼法器呢。”

    花花捂住嘴,窜到越涯怀里,气鼓鼓地瞪着叶逐尘。

    越涯顺着猫毛,左右环顾:“是啊,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叶逐尘道:“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小二仍挂着一张笑脸,也不作解释。

    “小二,来两碗槐叶面。”

    背着精巧木箱的傀儡师和方才在雨中独坐的女子执手同行,举止亲昵,应是夫妻。

    新客到来,小二要前去招呼,叶逐尘便将店中还有的吃食各点了一份。

    等待上菜时,大雨渐渐停歇,晴朗日光穿透薄薄的窗纸,点亮了一室暗沉,连沉默的人也变得鲜活起来,交谈之声愈大。

    “哎,你知道吗?听说老孙进山采了不少灵芝回来,还有一株极品紫芝呢,他儿子本来都快不行了,服了紫芝熬的药,愣是被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你才知道?那都是前日的事了。别说极品紫芝了,就是最普通的丹芝都生有异彩,他低价卖了几株给我,我转手出给药铺,价钱翻了三番,嘿嘿,我家中还有一株,你可有兴趣?”

    ……

    店内热火朝天,全然不似先前冷清。

    只是如今又太过热闹,就好像……好像是刻意热闹给他们这些外来客听的。

    “月情,他们说的山中紫芝可是你们小药谷的?”叶逐尘问。

    月情应道:“嗯,小药谷就在山中,谷外瘴气缭绕,寻常是进不去的。”

    越涯听着,眼底泛起浅浅笑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不闻身上。

    月情没有骗她,小药谷中定然不缺灵丹妙药,说不定此次真能治好谢不闻的眼睛。

    叶逐尘接着道:“那我们都能进谷吗……哎呦!谁撞我?”

    叶逐尘捂着后脑转过去,只见木箱一角,里面掉出了一个约莫五六寸的傀儡娃娃。

    娃娃的穿着打扮与活人无异,柳眉桃花面,神情灵动,木雕的眼睛里似有流转的摄人眼波,下一瞬便要化作眼泪流下来。

    这恰是雨中那出傀儡戏里的亡妻,云娘。

    戏中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妻子为丈夫祈愿时落水身亡,二人生死永隔。丈夫日日饮酒消愁,期盼能快快入梦,好与妻子重逢。

    “兄台,你的东西掉了!”叶逐尘捡起傀儡娃娃追了上去。

    傀儡师随妻子一同回身,万分珍重地接过傀儡娃娃,为她整理衣饰。

    “多谢少侠。”傀儡师的妻子向他行了一礼,神情温婉,唇畔挂笑。

    叶逐尘摆摆手,道:“兄台这傀儡娃娃做的当真精妙,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戏词中十分的哀凄到她脸上竟能显出十二分来。”

    “你喜欢?”傀儡师的语调带着欣喜的讶然。

    “傀儡甚美,兄台所排之戏也精彩,自然喜欢。”

    傀儡师按动木箱机括,将傀儡娃娃放回了本位,热情相邀:“我家中还有许多,不若少侠与我同去,我可还有许多故事未演,绝不逊于今日这出。”

    叶逐尘颇遗憾:“我倒也想,但我不能同我的朋友们分开。”

    傀儡师笑:“自然是大家同去。”

    “那我这便回去问问他们。”

    叶逐尘立时往回走,小二正端着托盘过来。没有烧鹅糖饼水晶包子,只有三碗槐叶面。

    “我要的可不是槐叶面。”叶逐尘疑惑道。

    “槐叶面是本店招牌,客官可一定要尝尝!”他停滞片刻,又解释,“方才发现其他小食卖完了,请客官见谅。”

    叶逐尘面露无奈:“罢了罢了,你……”

    “少侠莫恼,”傀儡师走过来,向叶逐尘和越涯等人拱手道,“在下贺观梧,我与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叶逐尘。”

    贺观梧继续道:“我与叶少侠很是投缘,还有几出傀儡戏想请他帮我看看,不知诸位可否赏光同去?我娘子做得一手好菜,正正缺少几位品鉴之客。”

    “姐姐,我们去吧,我也想看傀儡戏。”月情轻摇越涯手臂。

    越涯思忖片刻,笑着应下。

    她牵着谢不闻走在最后,目光始终系在贺观梧身上。

    行至半途,暗云再聚,雨水夹杂着夏日的炎息四处飘洒,淋湿了贺观梧半边肩膀。

    他半蹲下来,柔情脉脉望着妻子:“云芝,我背你回家。”

    原来她就是云芝。

    越涯不由得皱眉,她先前还以为云芝是傀儡云娘之名。

    云芝安静地攀上他的背,执伞为他遮雨。

    确是伉俪情深。

    越涯忽感头顶阴影越来越偏,侧目见谢不闻如那贺观梧一般,大半个肩膀都在伞外。

    “你这是做什么?”

    “我穿了阿涯的荷衣,阿涯若遭雨淋,我可要愧疚了。”

    越涯伸手将他拉近,二人手臂紧贴,“这样便都不会淋湿了。”

    白绫几乎快要藏不住谢不闻眼中的笑意。

    若是他的目光停留得再久一些,当能看见越涯的滟滟笑眼和腮上飞红。

    到贺观梧家中时,雨势已小。

    小院干净整洁,幽静清雅,满架紫藤犹如倾泻的瀑布,花蔓间银灰蛛丝结成的轻盈脆弱的网,在雨中闪闪发亮。

    贺观梧引众人在茶室落座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傀儡娃娃搬出给叶逐尘看,木箱展开折叠间便成了一个小戏台。

    傀儡演着人间百态。

    贺观梧从前卖木偶谋生,他雕刻的每一个偶人都惟妙惟肖,精细无匹。注入心血之物自是不肯贱卖的,更何况在无忧镇这样的偏僻之地,并没有什么富绅巨贾,即便有,也不可能日日都买这中看不中用的木偶回去,是以他实难以此维持生计。后来,他想了个法子,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故事,操控提线木偶来演人间离合悲欢,这便有了声形并茂的傀儡戏。

    他在茶馆酒肆设台,既为店家招揽了客人,自己还能再赚些赏钱,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故事再荡气回肠,人也总是会听腻的。渐渐的,没有什么人再为他的傀儡戏捧场,除了云芝。

    银钱难赚,知己更难得,见到叶逐尘眼中真心的欣赏,他一时有说不完的话。

    “贺郎,先歇一歇吧。”云芝端着一壶茶款款而来。

    她道:“这是今夏新制的七宝茶,清嗓利喉,疏肝理气,还望各位少侠莫要嫌弃。”

    几人起身行礼道谢,却突然听得一声凄厉惨叫。

    “喵!!!”

    花花蓦地跳起来,恰巧打翻了云芝刚煮好的热茶,惊慌乱窜时竟将她撞倒在一地碎瓷上。

    雪白瓷片深深扎进她的肌肤,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睫下乌浓的眼未起丝毫波澜。

    越涯顿时警觉,拦住手忙脚乱想去扶云芝的叶逐尘,下意识握住了身后劫尘。

    “贺公子,你的娘子可不像是人。”

    贺观梧见她杀意骤起,双膝发软,慌忙挡在云芝身前。

    “是,我娘子她不是人,是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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