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莲河沐斋节。

    温晚白日跟着帝后祭天祭地祭四方祭祖宗,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时分,连忙叫上叶隐,轻车熟路地摸到囚禁阿央的小院。

    这次,看守对温晚十分客气,许是节日的缘故,两人用几壶好酒和一点迷药,便轻松放倒了一班心思涣散的军士。

    当两人带着阿央穿过人生鼎沸的前街,沿着桨声灯影中的走马川,一路飞驰至夜舞鱼龙的万湖桥时,阿央仍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走马川中飘着万盏河灯,西京城的河灯用百花香料加上佛檀制成,轻烟沿着川水,散入浩渺夜空,为亡灵们指引着家的方向。

    走马川上横卧着万湖桥,往日桥上卖艺杂耍、花果小食、关扑百戏应有尽有。因沐斋节禁止杂耍喧哗,桥上多了许多酒茶花烛及纸马铺,卖些紫衫、白绢三角子、五色神佛、纸衮楼阁之物;桥下泊着各式驿舟,往来旅人或夜宿舟中、或游船夜饮,好不痛快。

    三人正沿着川边走马慢行。温晚见阿央情绪低落,便建议他点上一盏河灯,阿央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摇头作罢。不多时,三人遛至楼东巷最豪华的会仙酒楼,温晚一马当先:“掌柜!今儿生意如何啊?”

    掌柜笑逐颜开,“哎哟,温小王爷,可等您呢,酒菜早已备齐,会仙厅可只为您留着呢。”

    “好说,带路!今儿要杨柳唱曲。”温晚高兴道。

    “太不巧了,杨柳姑娘偶感风寒,今晚她没这福气了。王爷看如烟如何?如烟姑娘的姑苏小调也很是入耳。”

    “行啊,”温晚扭头,“回头来我府上拿药给杨柳。”

    接着对着阿央肆意道:“今儿就带你见识下咱西京城的好酒好菜好姑娘。”

    会仙厅在酒楼的顶层,临八方盛景,览四时风物。

    “这是富胜珍珠鸡,这是弱水狮子头,这是凭栏点脆,这是花街香猪肘……”三人进了包厢,那掌柜一刻不停,“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咱的美人笑。”

    温晚插嘴道:“美人笑,西京的绝世好酒!阿央你尝尝,和你们耶吐浑的浊酒比比,哪个更香。”挥手便让人上酒。

    “杯盏呢?”叶隐问,掌柜连忙让人去拿。

    “喝酒用什么杯!”阿央接过话头,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用壶!来!”

    三人以壶相碰,如烟在帘后也唱起小曲,好不惬意。

    “我说,你们俩以后都别走了,都就留在西京!咱仨就一直吃喝玩乐到老,再带上笑笑,多好!”

    接连几杯下肚,温晚有些微醺,“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咱们有福同享!这皇位谁爱要谁拿去,大家开心过日子,相互通商做买卖,一起发财,岂不乐哉?”

    叶隐闻言,用扇柄敲了敲温晚的脑袋,故意道:“非池,我和笑笑还未商定婚仪,你这就着急安排入赘了?”

    “此言差矣,隐兄,我这一番苦心,皆是为你。”温晚有灌了一口:“笑笑啊,我估计你一个人难以招架;万一你打架输了,妻兄在侧,也有人给你撑腰。”

    叶隐忍不住笑:“安乐这会要是在,你又是另一翻说辞。”

    “我还怕她不成?”温晚挑眉,说着举酒碰了碰叶隐和阿央,自饮了半杯,嘟囔道;“好吧,笑笑是有点可怕。要是启阳女人能当皇帝,我头一个推举温笑笑!也不非得我上啊。”

    这时阿央怅然一叹道:“非池兄,隐兄,我恐怕是难以实现哥哥们的期望了。如今父汗重病,母亲还在两位长兄手中生死未卜,母族受人胁迫,而我……我能不能活着见到父汗母后,都是未知数。”

    众人闻言皆怅然,叶隐出声劝解道:“眼前虽是僵局,但未来瞬息万变,若有好时机,我和非池定助你脱困。”

    温晚接话:“所言甚是,我还想有生之年想去耶吐浑看看流星之夜呢,阿央,这愿望只能指望你了。”

    阿央闻此举酒一饮而尽,道:“多谢,我……哎,不聊我这糟心事了,平白添堵。咱说点开心的!”

    “开心的?那讲讲你怎么揍温阳的,我爱听。”温晚兴致盎然。

    “温阳?”阿央皱眉,“哦,明郡王?哦,就是非要和我比试,输了的那个。”

    “哈哈哈?他主动要和你比试的?阳狗真是狗,他怎么说的?”温晚笑问。

    阿央饮了一大口,放下酒道:“他押我进西京,开始几天没给饭吃,后面有天忽然要与我比试一场,说赢了就给饭。我虽饿了几日,但输了怕会被饿死,便拼命也赢了他,后来我就有饭吃了。”

    “蠢货,”温晚大笑:“阳狗欺负人惯了,活该!你没有趁机多揍他几拳。”

    “他俩老对头了,”叶隐笑道,“温阳比非池大几岁,自小打架都没让过非池;非池越战越勇也不认输,相互见不得。”

    “下次加上我!”阿央自告奋勇。

    三人正聊着,门外有些吵闹,接着宋如烟被请出去,温晚看了眼没在意。好一会儿,宋如烟回来时,温晚隔着珠帘又看了眼,这一看便僵住了。他放下酒杯,走过去掀起帘子,几位琵琶女见此都瑟缩着停了演奏。

    温晚俯下身端详一番,见宋如烟脸上的巴掌印肿得明显,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回来就多了一巴掌?”

    宋如烟勉强笑了笑道:“王爷,是奴家做错了事,扰了王爷雅兴,我这就去和掌柜说,换个姐妹来给王爷唱曲。”

    温晚不依不饶,非要问清楚,宋如烟始终不敢说出原委。温晚喊来掌柜,那掌柜才吞吞吐吐道:

    “是……是明郡王,在楼下,点着让杨柳唱曲,杨柳不在,就让如烟去唱。如烟姑娘推脱不过,去唱了一曲,可能唱得不好,便挨了这巴掌。”

    温晚听完没发作,只追问一句:“你是告诉了他如烟姑娘在我这,是么?”

    掌柜支支吾吾解释:“一开始没说,但他一直逼问,还要闯进来看,我才说的。”

    温晚摸了摸如烟的脸道:“我就知道你这巴掌是为我挨的。”

    待他回头看向阿央,眼里却已冒出熊熊怒火。

    “阿央,走!去揍那个畜生!”

    那一战盛况空前。

    有人说,温小王爷一脚踹开明郡王的包厢后,整个会仙楼都被震得抖了一抖;

    有人说,开始是三打一,明郡王直接被丢出了包厢,在楼梯上滚了好几滚。但镇北军也不是吃素的,战局很快扭转,王孙公子也打不赢那些当兵的;

    有人说,王孙公子确实没打赢,但不是还有个耶吐浑的野蛮人嘛。那人以一敌多,七八个镇北军都按不住,且只护着温小王爷,揍得那明郡王都吐了血;

    有人说,不止明郡王吐血,是全都都吐血。会仙楼以后生意肯定更好了,经此一战,走出西京,名震全国;

    后来,温笑笑在走马川上游船踏春,听闻这七嘴八舌的混乱版本,总结道:“你们说得都对,但我补充一点。那几个王孙公子全被抬走的,后面该禁足禁足,该罚钱罚钱,只有耶吐浑的小子是自己走回去的。护驾有功,还给自己挣了一套宅子。”

    “真的吗?”众人好奇。

    “真的啊,喏,就在昭阳王府旁边,一个小院子。所以遇到这情况,该揍谁该保谁,诸位心里都有数了吧。”温笑笑提点道。

    “知道了,保护温小王爷!”众人点头。

    温晚这一战着实伤得不轻,断了根肋骨,被圈在宫里养着。然而除了他,其他三人都只是皮外伤,这令他甚为丢脸。

    帝后隔三差五地前来看望,叶后每次都哭得梨花带雨,乾元帝见左右无人时,也悄悄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小子,打架也忒不行!当年朕和镇北王过招,那可是平分秋色,到了你和温阳这辈,你怎么连那个窝囊废都干不过!你打温阳,要发挥优势,个子小灵活,就不要硬上,找机会用技巧撒。”

    每每说到兴头时,乾元帝恨不得自己上。

    温小公爷无言以对,谁曾想温阳上会仙楼喝酒还带了二十多个人呢?

    即便如此,月底的祭日大典,乾元帝还是让温晚替自己去。祭日大典礼仪繁复,还有长篇祭文需熟读流畅,温晚对此敢怒不敢言。

    “谁让你争缠头打架,台谏参你的折子御桌都堆不下了。”温笑笑幸灾乐祸,“祭文背熟了没,你要再闯祸,会被褫夺爵位吧。”

    事实证明,温笑笑对其兄果然了如指掌。祭日大典回程,随行的大监一脸灰败,温晚看不过去,请他进车里来,温声劝慰道:

    “大监,祭文少几句不打紧的,放心没人能听出来的。”

    “是是是,老奴多虑了。”

    “仪式上少叩的几下,你一提醒,我不就补上了嘛。”温晚笑眯眯,继续安慰。

    “是是……”

    “然后下坛跌那一跤嘛……这服制甚长,我第一次穿不习惯,也不能全怪我吧。”温晚解释。

    “是,不怪小王爷,需责问礼部督办。”大监无奈。

    “唉……”温晚终于沮丧道,“逃不掉了,明日父皇将台谏的参奏甩我脸上时,大监记得到时替我劝劝,我定感念于心。”

    “奴才定尽力护小王爷周全。”大监连忙应下,心想:小祖宗,这事我干了十多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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