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事物,能给人带来安全和稳定的情绪,而当一个人碰见全然陌生的事物,则会有意外与惊讶的体验。久别重逢这种情状,融合了这两种体验,既有安定,又兼惊喜。

    也许是追求这种兼美,很多浪漫爱情故事,都喜欢运用一种套路:少年与少女是童年的玩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意外,两人被迫分开,长大后再次相遇,互生情愫,重续前缘。

    故事很温暖梦幻,我也很吃这一套,但故事只是故事。现实中我没有青梅竹马,暂时也没有久别重逢,甚至能算得上知交好友的,都屈指可数。

    而且我可以肯定,在今天之前,我没有见过幸村,即使只是一面之缘,也绝对没有。

    因为,我自信自己能记住所有让我惊艳的人,记住他们的一颦一笑,记住他们出现时的气味,记住那个瞬间我听到的声音。

    我短暂生命中,让我感觉惊艳的人并不多。所以但凡遇见,我就会拼尽全力,去抓住那一刹那的美好。

    比如偷拍一张照片(笑)。

    但是,幸村给我的那种熟悉感,强烈得冲击着我的直觉。我很疑惑,望着幸村,观察他五官的细节,在脑海内比对着,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另一张熟悉的脸来。

    幸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问:“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了,羞赧得挪开视线,摇摇头:“没有,不好意思。”

    “相册不是故意不让你看的,实在是……”他以为我是在介意那本被他抽走的相册,歉疚得解释说。但话说到一半,妹妹就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小跑着过来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我又摇了摇头,冲他笑了笑。

    他望着我的笑容,微微有些愣怔,以至于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笑得太难看了。

    幸村妹妹将一本书,轻轻放在我的膝盖上。这本书是B5大的硬装铜版纸画册,这种装订方式,在书画集中很常见,铜版纸手感顺滑,硬装封皮有质感,画集能够平摊开来……缺点就是,纸张可能会割到手。导师的工作间书架上,摆了很多类似的画集,门生们画累了,就会拿出来翻一翻。

    幸村妹妹拿出来的这本画集,我觉得很眼熟。起初我以为是我看过的某本画集,当仔细审视它的标题和作者名时,就不仅仅是眼熟了……是熟悉到有点刺目的程度。

    “姐姐,既然哥不让我们看相册,那我们一起来看画集吧!”幸村妹妹很兴奋得说,“这是我和哥都很喜欢的一位画家,早乙女梨香小姐的作品集哦!强烈推荐!据说这位画家,和哥哥年纪差不多大,就已经蜚声海外了,哥哥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国家运动员而已呢。”

    面对妹妹的揶揄,幸村轻轻咳嗽一声,没多说什么。其实国家运动员,就已经和“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关系了哦。

    对于这本画集,我表面装作很期待的样子,心里却五味杂陈。因为我就是那位“年纪轻轻就蜚声海外”的早乙女梨香,这本画集是我的第一本作品集。

    画集原本的名字是《SKY POETREY》,“天空诗”,首版是在美国出版的。它经历了“出口转内销”的过程,回到日本之后,由日本出版业的各位老师重新做了装帧,大写的书名也换成了“空ノ诗”,反倒是原本的英文名成为小小的脚注。

    出版这本画集时,我尚且享受自己这种无拘无束、自由漂泊的生活,觉得相比其他同龄人,没有父母管束的岁月,好比飞鸟于天空遨游。所以我才给自己的处/女作品集,取了这个过度浪漫主义的名字。

    从当前的时间节点回看过去,这本两年前的画集,无论从情感还是技法,都生涩稚嫩,并且大胆的可怕,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这种张狂,属于曾经的我,不属于现在的我,所以我的感觉亦是陌生又熟悉的。并且,还有一点点羞耻和惊慌。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这本画集,感激当时的导师替我拍板做决策,感恩帮助我出版的各位前辈。毕竟它的畅销,让我能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不至于沦落为潦倒失意的街头流浪艺术家。

    我羞涩又怀恋得随意翻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得附和着幸村杏子的感言。她很喜欢这本作品集,对我的画作有许多与我创作本意相关或完全无关的解读。还有一些误读,比如我明明画的是鸽子一般柔软的白云,她却认为那是天鹅。于是我忍不住羞愧得自我反思,是不是自己画技太烂了。

    幸村精市在一边看电视录像带,为了不打扰我们,声音调成了静音,内容是高中生打网球。他后来解释,他是高中网球部的部长,同样也是u17的国家网球运动员,平时无暇“莅临指导”自己部门的部员,只能用看录像带的方式,隔空做一些点评。

    即使是无声的画面,他依然看得很认真,还是时不时停顿在某个瞬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指针滑至21:00时,客厅的座钟发出了“铛铛”的提醒声。

    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已经悄然流逝。

    幸村杏子被突然响起的钟声吓了一跳,“呀”了一声,嘴唇微张,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她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然后问:“姐姐,今天你有住的地方吗?”

    其实我有住的地方,登机前就提前预定了横滨洲际酒店的套间,订了半个月的时间。按照原定计划,我现在应该住在那座帆船形状的酒店里,靠着落地窗,俯瞰未来港的繁华夜景。

    但是在出租车上,司机和我聊起了海岸线,提到了相模湾和江之岛,于是我脑袋发热就让司机载我来这里了。

    我拿出手机,搜索此地到酒店的距离,发现有22公里。以美国的标准,22公里只不过是开车在不限速的无人公路上疾驰20-30分钟的距离,但对日本来说——手机导航上显示:100%的人选择坐火车。

    我有些无奈,抬头想回答幸村妹妹,却发现她好像对我的手机很关心,目光有些热切。

    “这个手机!”

    “嗯?这个手机有什么特别的吗?”我有些疑惑,熄了屏幕递给她看。

    她翻来覆去,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这个手机,是MOMO家还没有发售的新款吧?从哪里买到的?有五个摄像头呢,太厉害了!”

    五个摄像头,像中世纪魔法阵一样排列在手机背面,当时从厂商手里拿到的时候,我导师还感慨过:“手机就是现代人的魔法棒啊!”

    “还没有发售吗?”我有点吃惊。

    “是啊,这个月月初才发了宣传概念pv,据说下个月会开发布会。”幸村妹妹解释说。

    这个时代非常奇怪,不管什么东西都可以开发布会。有各种大新闻会开发布会,有新剧要播出可以能发布会,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还有明星谈恋爱啦,换季卖流行衣服啦,卖各种全新版本的电子产品啦,都会装模作样得找一群媒体记者,开一个用来公之于众的发布会。

    我当时卖画集,出版社也帮我办了一个类似发布会的活动,用更专业的词来描述是“签售会”,后来被导师批评说:有点丢份。于是只办了一次。

    “姐姐,是哪里买到的啊!好酷啊!”幸村妹妹追问说。

    我想了想,是导师替那家公司设计了一组图标,我作为门生也参与了一部分工作,项目结束后的庆功宴上,那家公司就把这款手机作为伴手礼送给我们。

    不过,要如实描述,需要一大堆的前情提要,我觉得有些麻烦,就惺惺得随口说:“朋友送的。”

    她也没再追究,只是缠着我想用这款手机拍个照看看效果。

    我点亮了屏幕,打开摄像头递给她,她开心得捧着手机四处乱晃,还把她哥从沙发上拖起来要求他做自己的人肉模特。

    我在一边,看着幸村精市一边温柔得苦笑,一边配合妹妹的各种要求,摆出各种姿势。忍不住感慨觉得有一个哥哥真好啊……

    “姐姐!”幸村妹妹突然凑到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啊?”

    “姐姐也来当我的模特吧?”她嫌弃得瞥了一眼幸村精市,“哥哥不够漂亮,配这么好的镜头,太浪费了。”

    她还递给我各种拍摄道具,那本画册也成为了她的摆拍工具。直到我脸上也挂上幸村精市同款苦笑,她才意犹未尽得结束了自己的摄影,开始抱着手机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经过这一番折腾,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于是幸村妹妹理所应当得邀请我留宿,并且表示:“如果没有换洗衣物,可以用我的!”在得知我携带了行李箱之后,她的表情还有些失落。

    后来,幸村妹妹被妈妈拖走去洗漱了,会客厅只剩下我和幸村精市两个人,我又回到与他初次见面时,那种有些羞涩、有些尴尬得情绪,一时间坐立难安。

    是幸村精市打破了沉默。

    他说:“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讨好杏子的。她被我们宠坏了,但是你不必这么做。”

    他还说:“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说出来,杏子不是不听话的孩子,她会理解的。”

    然后他站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我手边,继续去看部员们的录像带了。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端起水杯,温度透过杯壁,传导到我的掌心,素白的陶瓷水杯里飘着两片鹅黄色的柠檬片,很漂亮。

    抿了一口,味道不酸,是清清淡淡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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