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自我价值
幸村精市的回答让早乙女梨香感到意外，女孩子倏然瞪大眼睛：“我……”
“这么快就反悔了吗？”少年语气里还有一丝失落。
“没有没有……我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一千円……会不会有点少……”梨香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想打开钱包，幸村精市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够了。刚好够，不过只够一次。”
幸村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很快松开，随后拿出手机。
早乙女梨香狐疑得看着他的行动，她觉得少年的侧脸很漂亮，忍住自己想掏出手机拍照的心思，把这幅画面记在了心里。
幸村把手机屏幕向她展示，晃眼的亮光让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在发呆吗？”少年轻笑着问。
她愧疚得笑了笑：“对不起……”
“这种事情不需要道歉呢。明天我们去东京看这个展。”
“展览？”女孩接过手机，被纱布包裹住的指尖费力得滑动着屏幕。
“我来吧。”幸村精市取回手机，靠近梨香。手机放在两人之间。
梨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气息，她往旁边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敏感又自卑的女孩子，擅长从小事中发现他人的美好，也极其擅长从对比中发现自己的缺陷。
她自己做事一向是有些拖延的，慢慢吞吞，还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她唯一出版的那本画集，出版编辑在那年春天跟她提出这个意向，到了那年秋天她都还在怀疑，那位编辑是不是开她的玩笑。但，倘若是幸村精市遇到类似的情况，也许上午刚被邀约，下午稿件就已经摆在出版编辑的桌面上了吧？
“还好找了幸村君，如果是我自己来做的话，可能要拖拖拉拉得磨蹭好久吧……即使有了想法，可能还是会犹犹豫豫，白白耗去很多时间。”
平日习惯了自我贬低，这种话自然说起来尤其流畅。
“我国中海外研修，在中国听到过一句俗语：打铁还需自身硬。”幸村说话的口吻，像是在叹息。
“打铁？”
“嗯，所以这件事能不能办成，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
“我……”早乙女梨香望着自己被纱布缠绕的左手，觉得前路雾霭重重。
或许，她是被弟弟的成就冲昏了头脑；又或许，是因为这几日幸村精市对她的纵容，让她自大起来。于是，竟然开始考虑办展这种事情。
并不是所有画家都能办展，更何况，她根本算不上“画家”。
所以，要放弃吗？要不要及时止损？
“哒、哒”幸村精市纤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梨香歉疚得抿了抿唇。
视线落回手机，屏幕上一张海报——斑目一流斋在东京涩谷地带举办的美术展。
斑目一流斋……这个人，她知道。
这位画家因一幅名为《小百合》的画作而声名远扬，但该画作离奇失踪，又增添几分神秘传奇色彩。手机上这张海报，也大量使用了百合的元素。
梨香闪过一些回忆，像人偶模仿他人一般蹙起眉间：“我知道这位画家，他自《小百合》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杰作产出。而且，这位画家常常宣称要突破自我，结果却拿出一堆风格驳杂、技法参差的作品，骗骗附庸风雅的外行人，这是很可耻的行为。”
她义正词严说了一大堆，但其实都是源自导师的评价，她不过是简单的复制粘贴。
幸村精市稍显惊讶得瞥了她一眼，他并不喜欢这么尖锐的评论，也觉得这种评论，似乎并非这位少女的心声。
他犹豫片刻，道：“的确，这位画家的水平从专业角度来看并不高，但他在办展宣传上很有一套，你看这个。”
他退出海报页面，切换到门票预约的界面，售票数让早乙女梨香吓了一跳。
“五万人？”
这个展持续时间共两个月，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五万这个数字折合到每天就是约1600人到展，已经是很惊人的数字了。
再看一眼门票价格，成人一千円，学生半价。
这么说来，那一千円的酬劳都花费在门票费用上了。
“不好意思，原来门票就要一千円……这笔钱我来付吧。”
“我说过的，一千円刚刚好。”幸村精市笑着提醒。
“啊？”早乙女梨香有些不解。
少年温声说：“为避免纠纷，我介绍一下具体的费用花销。”
少年素白的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轻声道：“门票，一千円。我，免费。这位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啊……”梨香觉得有些烦躁，低头翻阅展会的评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她才小声回答：“免费……是在说，无价之宝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幸村好脾气得回答。
“对不起……”梨香又习惯性得道歉，果然，她把幸村精市的价值定义在一千円，属于是大大的冒犯了。
幸村因此有些不悦：“早乙女同学之前是在美国读书吧？美国人也这么喜欢道歉吗？”
“没有……”
“那早乙女同学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道歉吗？”这句话就有点咄咄逼人了。
“我……”她连忙摇摇头。
“我们是朋友对吧？”
幸村精市忽然把脸凑了过来，他温暖的笑容，让梨香产生一种奢求，想要，再多靠近一些。
但她却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嗯，谢谢你。”
只是对朋友的感谢。
当天晚上，早乙女梨香打开已经很久没有使用的电脑，邮箱里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未读邮件。她机械得删除了一大堆贩卖商品和提供贷款服务的广告，剩余的部分才是更难处理的部分。
导师所在的医院发送了这一季度的体检报告，除了精神状态没有改善之外，其他都很健康。
点击：【归档】
来自宫城县土地管理局的通知，需要进行损毁住房统一拆除的确认——这也是她回日本要处理的重要事务之一，只是拖延症犯了，一直没有管。
点击：【置顶提醒】
常买的画材品牌发送的促销通知。她下意识回头看自己的画箱，那只黑色的大皮箱，似乎回到日本之后，就没有打开过了。
她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点开了促销邮件。
“好厉害，居然在涩谷也有分店……”
她截图记下了地址，存在手机里。不知道幸村君，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逛一逛？
最后，在垃圾邮箱里，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邮件。
来自伦敦银行的定存收息通知。
来自杂志社编辑的联络邮件。
来自艺术实验小组师姐的圣诞节祝贺。
幸村精市的那句“打铁”，让她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她这块“铁”真的足够坚硬吗？可以经受住烈火的淬炼吗？
她无法判断，只能通过一些外在的东西来进行确认。
比如存款。
比如能够帮助她的人——虽然有些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再比如，她现有的，可供展览的画作。
但是她拥有的这些，似乎与“艺术展”这个目标之间，隔着鸿沟般的距离。
所以她当时在幸村面前，为什么能以这种骄傲自满的口吻，来评判斑目一流斋？
少女捂住了脸颊，纱布缠绕的手指，因为自知的肤浅隐隐作痛。
“这么快就反悔了吗？”少年语气里还有一丝失落。
“没有没有……我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一千円……会不会有点少……”梨香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想打开钱包，幸村精市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够了。刚好够，不过只够一次。”
幸村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很快松开，随后拿出手机。
早乙女梨香狐疑得看着他的行动，她觉得少年的侧脸很漂亮，忍住自己想掏出手机拍照的心思，把这幅画面记在了心里。
幸村把手机屏幕向她展示，晃眼的亮光让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在发呆吗？”少年轻笑着问。
她愧疚得笑了笑：“对不起……”
“这种事情不需要道歉呢。明天我们去东京看这个展。”
“展览？”女孩接过手机，被纱布包裹住的指尖费力得滑动着屏幕。
“我来吧。”幸村精市取回手机，靠近梨香。手机放在两人之间。
梨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气息，她往旁边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敏感又自卑的女孩子，擅长从小事中发现他人的美好，也极其擅长从对比中发现自己的缺陷。
她自己做事一向是有些拖延的，慢慢吞吞，还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她唯一出版的那本画集，出版编辑在那年春天跟她提出这个意向，到了那年秋天她都还在怀疑，那位编辑是不是开她的玩笑。但，倘若是幸村精市遇到类似的情况，也许上午刚被邀约，下午稿件就已经摆在出版编辑的桌面上了吧？
“还好找了幸村君，如果是我自己来做的话，可能要拖拖拉拉得磨蹭好久吧……即使有了想法，可能还是会犹犹豫豫，白白耗去很多时间。”
平日习惯了自我贬低，这种话自然说起来尤其流畅。
“我国中海外研修，在中国听到过一句俗语：打铁还需自身硬。”幸村说话的口吻，像是在叹息。
“打铁？”
“嗯，所以这件事能不能办成，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
“我……”早乙女梨香望着自己被纱布缠绕的左手，觉得前路雾霭重重。
或许，她是被弟弟的成就冲昏了头脑；又或许，是因为这几日幸村精市对她的纵容，让她自大起来。于是，竟然开始考虑办展这种事情。
并不是所有画家都能办展，更何况，她根本算不上“画家”。
所以，要放弃吗？要不要及时止损？
“哒、哒”幸村精市纤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梨香歉疚得抿了抿唇。
视线落回手机，屏幕上一张海报——斑目一流斋在东京涩谷地带举办的美术展。
斑目一流斋……这个人，她知道。
这位画家因一幅名为《小百合》的画作而声名远扬，但该画作离奇失踪，又增添几分神秘传奇色彩。手机上这张海报，也大量使用了百合的元素。
梨香闪过一些回忆，像人偶模仿他人一般蹙起眉间：“我知道这位画家，他自《小百合》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杰作产出。而且，这位画家常常宣称要突破自我，结果却拿出一堆风格驳杂、技法参差的作品，骗骗附庸风雅的外行人，这是很可耻的行为。”
她义正词严说了一大堆，但其实都是源自导师的评价，她不过是简单的复制粘贴。
幸村精市稍显惊讶得瞥了她一眼，他并不喜欢这么尖锐的评论，也觉得这种评论，似乎并非这位少女的心声。
他犹豫片刻，道：“的确，这位画家的水平从专业角度来看并不高，但他在办展宣传上很有一套，你看这个。”
他退出海报页面，切换到门票预约的界面，售票数让早乙女梨香吓了一跳。
“五万人？”
这个展持续时间共两个月，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五万这个数字折合到每天就是约1600人到展，已经是很惊人的数字了。
再看一眼门票价格，成人一千円，学生半价。
这么说来，那一千円的酬劳都花费在门票费用上了。
“不好意思，原来门票就要一千円……这笔钱我来付吧。”
“我说过的，一千円刚刚好。”幸村精市笑着提醒。
“啊？”早乙女梨香有些不解。
少年温声说：“为避免纠纷，我介绍一下具体的费用花销。”
少年素白的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轻声道：“门票，一千円。我，免费。这位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啊……”梨香觉得有些烦躁，低头翻阅展会的评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她才小声回答：“免费……是在说，无价之宝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幸村好脾气得回答。
“对不起……”梨香又习惯性得道歉，果然，她把幸村精市的价值定义在一千円，属于是大大的冒犯了。
幸村因此有些不悦：“早乙女同学之前是在美国读书吧？美国人也这么喜欢道歉吗？”
“没有……”
“那早乙女同学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道歉吗？”这句话就有点咄咄逼人了。
“我……”她连忙摇摇头。
“我们是朋友对吧？”
幸村精市忽然把脸凑了过来，他温暖的笑容，让梨香产生一种奢求，想要，再多靠近一些。
但她却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嗯，谢谢你。”
只是对朋友的感谢。
当天晚上，早乙女梨香打开已经很久没有使用的电脑，邮箱里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未读邮件。她机械得删除了一大堆贩卖商品和提供贷款服务的广告，剩余的部分才是更难处理的部分。
导师所在的医院发送了这一季度的体检报告，除了精神状态没有改善之外，其他都很健康。
点击：【归档】
来自宫城县土地管理局的通知，需要进行损毁住房统一拆除的确认——这也是她回日本要处理的重要事务之一，只是拖延症犯了，一直没有管。
点击：【置顶提醒】
常买的画材品牌发送的促销通知。她下意识回头看自己的画箱，那只黑色的大皮箱，似乎回到日本之后，就没有打开过了。
她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点开了促销邮件。
“好厉害，居然在涩谷也有分店……”
她截图记下了地址，存在手机里。不知道幸村君，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逛一逛？
最后，在垃圾邮箱里，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邮件。
来自伦敦银行的定存收息通知。
来自杂志社编辑的联络邮件。
来自艺术实验小组师姐的圣诞节祝贺。
幸村精市的那句“打铁”，让她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她这块“铁”真的足够坚硬吗？可以经受住烈火的淬炼吗？
她无法判断，只能通过一些外在的东西来进行确认。
比如存款。
比如能够帮助她的人——虽然有些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再比如，她现有的，可供展览的画作。
但是她拥有的这些，似乎与“艺术展”这个目标之间，隔着鸿沟般的距离。
所以她当时在幸村面前，为什么能以这种骄傲自满的口吻，来评判斑目一流斋？
少女捂住了脸颊，纱布缠绕的手指，因为自知的肤浅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