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乾清宫内,无人责怪公主与将军殿前失仪。下方侍卫们清了场,把驸马谢南川以及太监嬷嬷都带走了。

    查案是臣子的活,哪能让帝王在乾清宫断案。

    宣隆帝与皇后说起旧事:“当年方任入三千营,到朕面前时也才二十八。季靖云入宫时年纪更小,这明甲都穿不妥当,让人重新做了一套。一眨眼,师兄弟俩人已能独当一面。”

    孟皇后反提永乐:“永乐更年幼。还是该再等两年成婚的。”

    “天下皆知永乐大婚,怎能说取消就取消。”宣隆帝知孟皇后的意思,依旧下了命令,“婚事依照规矩而行,别耽搁了吉时。其余人等散了。宣方将军入宫。”

    朝中的事与女眷无关,皇后与公主不需要参与后续。方将军这事,不管是真是假,二皇子与三皇子需要避嫌。

    在这等情况下,二皇子姜升顺注意到永乐不对劲。永乐呆愣蹲在那儿,好似失了魂。

    他上前一步,替皇妹问前方:“父皇,母后。驸马有行刺之嫌,永乐如何成婚?”

    三皇子姜颂茂配合沉声:“谢南川是儿臣伴读,可做出这等事,绝不可宽恕。怎么能再游街领下驸马名头?”

    两位皇子如此关心永乐,宣隆帝只是垂下眼,略微带了声叹:“寻常百姓无几人见过驸马。让人替了就是。这段时日,驸马为婚事操劳甚多,身体抱恙,闭门谢客。”

    这一番话下来,作了定夺。谢南川这条命,过些日子指不定会病逝。

    姜颂茂没再争这事。

    姜升顺还是没有放弃。

    他与永乐同胞,无法见永乐如此。他直言不讳:“父皇,这是永乐大婚,是女子如此重要的事,怎么能让人随意替了!”

    宣隆帝不怒也无喜:“那你说该如何?全京城百姓今日都候着见公主大婚。今夜放开宵禁,天下同乐。大喜之日,政令通达,你要为此全部收回么。”

    姜升顺并无退却的意思:“为何不可如实以待?父皇为天下所做之事,并非一定要借着永乐的名头。皇家颜面比永乐更重要吗?”

    宣隆帝面上神情不变:“你在不满朕。”

    姜升顺:“儿臣不敢不满。”

    宣隆帝终是威严起来:“朕看你敢得很!”

    “顺儿退下!”

    孟皇后不能让儿子惹怒帝王,肃然开口,“既永乐信得过季将军,将军今日本也要送嫁去公主府。劳季将军代此一趟。”

    在场季将军未婚权重,是最合适人选。

    季靖云还蹲着。

    面前的公主如出窍一般。驸马行刺都受得住,如今反因他的问题而呆了。

    帝王下令,她毫无反应。皇子抗争,她毫无反应。他可能要替她的驸马与她成婚,替她驸马与她结伴去公主府,她也无应。

    面对帝后二人的荒谬做法,季靖云缓缓站起身来,朝着皇帝与皇后行礼:“臣,需永乐殿下允诺。”

    殿内的永乐公主,随着季将军起身,头也微微仰起。她脖颈纤细脆弱,好似一下能掐断。

    宣隆帝和孟皇后听着季将军的话,望着永乐,想到这孩子刚遭受的一切,起了浓重怜惜。

    孟皇后柔下声:“永乐。”

    姜晏乔呆呆傻傻,没有回应。

    宣隆帝想示意太监上前,意识到谭公公不在手边,于是对孟皇后身边的宫女挥了手:“去看看公主。”

    宫女匆匆走向公主,到公主面前小心翼翼俯下身询问:“殿下?”

    姜晏乔一点点转动着头,视线从季靖云身上挪动到宫女身上。

    面前的景致有些模糊。宫女谨慎在说点什么,唇动了动。

    姜晏乔内心缓慢升起了困惑。

    这宫女为什么突然到她面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听不见?

    乾清宫,忽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姜晏乔越过宫女,再望向宫殿前方。

    刚才,刚才父皇信不过她,更信方将军和季将军。

    她对季将军起了疑心。她对季将军起了恐惧。

    或许,她是错的。

    她可能猜错了方将军进宫来的意图。方将军是来救驾的。他是季将军的师兄。

    季将军冲入宫中,也是真想救驾。

    对么?

    当然,也或许方将军和季将军都在演戏。他们要合起伙来骗人!父皇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又可能他们不是一路。只是谁好谁坏,她分不清楚。

    不对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其实她早疯了。在发现谢南川要杀她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眼前一切指不定都是假的。

    对了,人怎么会死了又活呢?

    她说不定其实在地府里。

    没人知道地府什么样的。现在瞧着都正常,下一刻指不定哪里跳出一只巨大怪物,把宫殿给压塌了。

    因为她好像已经变成了怪物啊。

    活着的人怎么会变成怪物呢?

    既然在地府里。她为什么还那么努力去救人?为什么要弄明白宫变?

    哦,是为了让地府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各种小小黑色团出现在她脑海里。它们扭曲舞动着,狂欢着,纠缠着,幻化成无数怪诞情况。

    宫女伸手搀扶起她。

    原来是想要让她起来。

    姜晏乔起身,站好在殿前。宫殿里太安静了,什么都听不到。

    她见到母后开口说了什么,而所有人都在看她。

    看她做什么?是想问她方将军的事?还是想问季将军的事?

    她什么都不知道。

    人心难测,真假难分。

    现在连人脸也分辨不出,连声音都听不见,能做点什么?

    宫外两名太监匆匆捧着婚服外袍,跟着知潼一起到她面前。他们紧张又恭敬往季将军方向微侧转。

    太监额头上的汗一阵阵,似要吓死了。

    为什么太监们在恐惧?是因为她从公主身子里脱离出来,变成怪物样子吓着人了?

    知潼知道什么吗?

    知潼明眸里满是担忧。她红了眼眶说了些什么,语气几乎是她可以想象的那种不卑不亢。瞧,知潼不会恐惧。她就算是怪物,知潼也不会恐惧。

    季将军一样不会恐惧。

    她又转向了季将军。

    季将军注视着她。静静地,如此平和注视着她。她就和人对视,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想干什么。

    季将军点了点头。

    姜晏乔不明所以,微微跟着点了头。

    然后两名太监立刻来到季将军身边。季将军平静褪下了身上软甲,披上了红色婚服。腰间也系上了带。

    他没有穿成套的婚服,只是如此装个样。这是谢南川的婚服,按着谢南川尺寸做的婚服。到了季将军身上,没有丁点违和。

    他身形出挑,比谢南川更适合。

    姜晏乔茫然。谢南川与她无法成婚了,怎么变成季将军与她成婚?

    寂静的一切,让她没有随意开口。她不明所以想,难道她希望的地府里,是渴望和季将军成婚的?

    没道理。

    她生前和季将军不熟。说不熟,都颇为玷污“不熟”二字。

    她环顾一圈,意识到她又得去成亲了。

    这回没了谢南川,有了季靖云。她脑中那些乱来的黑色小团,在狂舞中燃了起来,被喜庆染成红色。

    顺哥哥见着她,眼内是愤怒不甘以及和知潼相似的担忧。茂哥哥则是焦躁了起来,好像身上腾升起了恼意。

    父皇和母后不再在乾清宫。他们起身要离开。

    众人行礼,姜晏乔慢了一点,跟着行了礼。

    父皇和母后要去养心殿。顺哥哥和茂哥哥则要出宫。

    姜晏乔和季将军被宫女先行送出宫殿。两位兄长没能跟上。他们还要与自己带来的女眷碰头。

    宫殿口,她的辇车来到宫殿口,免去她步行之苦。

    她坐上辇车,而她骑过来的红鬃马,则被季将军牵在辇车旁。

    辇车一路前行,这回直接去了上马点。她需要在上马点换成轿。

    她掀开了没有挪动位置的轿。里头凤冠还在,各种头上物件全在。

    她兜兜转转,果不其然还是回到这轿子里,重新前往公主府。

    她真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吗?又或者,地府一次次轮回的尽头,是她无知无感,陷入黑暗中,到了时间去投胎?

    而不是她去做什么改变?

    那可太无意义了。活在地府里,就是没有意义的。

    姜晏乔踏入了轿子里。

    她坐稳轿中,扭过头发现帘子未落,帘子外知潼已在落泪。知潼说着什么,想要露出笑,又不住擦着泪。

    姜晏乔迟疑,轻声开口安抚:“没事。”

    她说了话,她好像隐隐听见了一点自己耳边的声音了。只是很微弱,很微弱。

    弱到可能是她想多了。

    帘子放下,隔绝知潼的脸。她只剩下一个人。她在这个轿子中,醒来一遍又一遍。

    姜晏乔拿起了一支金簪。

    她将金簪的尖尖对准了自己。那些个小红团见了金簪,又变了颜色,喜悦试图迎接着面前的宝贝。

    听不见有些麻烦。

    坏消息和意外来得太快。这回没搞明白方将军的事。该弄明白方将军和季将军的关系。

    要是她死一次,会不会下回能听见了?

    她将金簪慢慢压上自己脖子。

    突然,身侧一亮。轿子侧帘掀开。姜晏乔转了头。她手持着金簪对上了掀帘的季将军。

    季将军大抵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副姿态。她听不见,好在他也沉默。

    沉默的将军变戏法一样,在身上掏了掏,取出了一个小荷叶包。

    很小很小,真翠绿的荷叶包,连绳子都没用上的那么小。

    他拆开折叠包裹的荷叶,里头是仅有的一小块……糖。

    将军拇指食指拿着糖。他手伸入轿子内,轻易用下面两根空闲手指绊开了她的金簪,顺着她的脖子将糖递到了她唇边。

    糖被强硬塞入她嘴里。那霸道的乳味与轰然降临的声响把她脑中那些团子全杀了。

    全杀了。

    帘子再度落下,光也再暗下。轿子里,姜晏乔抿着唇,品着糖。她脸上微凉湿漉,是又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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