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天定的命被搅和得稀烂。

    送嫁的队伍沿途不停在发糖。一轿子的糖不够,两轿子凑。

    糖贵,普通人家不会常常吃。再加上这是公主大婚,人人都想蹭个喜庆。

    拿到糖的人惊喜发现一袋里有十块糖。这么一大块糖怎么都要五文钱。一袋就是五十文!

    物以稀为贵。桂花糖在京城难得可见,可卖一百文。又是公主大婚的喜糖,转手趁着热,卖个一两都不过分。

    那人忙问:“这是人人都有的?”

    一位宫女扭头忙望向陶公公。陶公公满脑子都是刚才刺杀的事,觉得今日晦气极了。

    他便说:“糖本就要发。你们沿途喊些喜庆的话。没拿过糖的,每人领取一袋。”

    这下可好,京城百姓尤其是家里有孩子或者适婚青年的,忙不迭喊人。

    要糖的越来越多,一个个生怕公主听不到喜庆话,声嘶力竭大吼:“公主殿下!永结同心啊!”

    “永乐殿下!早生贵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喊着喊着,什么乱用的祝词都出来了。还有小孩被扛在父亲肩头,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天天吃肉,天天吃糖!”

    这些有趣的话,让不少送嫁的人放松了些。他们面上不再肃穆,而是露出巧笑。

    轿子里的姜晏乔听见了外头喊声,手敲了敲帘。

    帘子轻微晃动,声音不响。外头一直注意着的知潼开口:“殿下有什么吩咐?”

    姜晏乔问了声:“还有多少糖?”

    知潼:“拜会送礼的喜糖都已留下。本要前往谢府,一路沿途散一些糖。现在只送这么一段,还余下三千袋。”

    姜晏乔不知道她对那些人的揣测对不对。她多一个心眼:“在公主府周围绕行一圈,走些小道。继续发糖。”

    季靖云开口:“不妥。”

    周围喧哗热闹,喜气洋洋。天下同喜,轿子内外这点四方地,两人同时不语。

    按理,姜晏乔该听季靖云的。宫门外的事情,季将军肯定比她懂一些,行事作风有自己的决断。

    姜晏乔不想听。

    她不乐意去重复。

    她可以和季靖云解释自己所作所为,只是每回都如此,她真是受累。

    光是说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她就已对不同的人说了太多次。

    她再度开口:“将军,这是命令。”

    不知算不算在她的意料中,季将军没再反对她。马蹄声远去,没多久,整个送嫁的队伍停滞片刻,很快拐了一段路。

    周围喧闹声安静了些,姜晏乔再度掀开帘。知潼在轿子边。季将军不在。狭小的路上,容不下马与轿子并行。

    小道两侧的屋子上,有年轻的孩童或是年轻人攀爬。

    他们见着她,忙喊起来:“殿下新婚安好。”

    她探出头往后望,见长长的队伍后头,隐隐有人头攒动。

    临时变道,小道拥挤,侍卫无法正常开路。老百姓为了糖,为了凑热闹可以爬上两边的房屋。要是一跃而下,能直接跳到轿子上。

    京城人手散落各处,随行送嫁的队伍则不仅仅有侍卫,还有太监宫女。

    要是沿途本就有埋伏,那恐怕更危险。

    到时候队伍一乱,不方便护卫,太监宫女和老百姓乱跑,无辜受伤者会很多。

    季将军的“不妥”有他的理由。

    “殿下——”一个眼生的侍卫从队伍中挤出来。他避开送嫁的各种箱轿以及各种侍卫,苦笑来到公主面前。

    “殿下——”这位侍卫无奈拱手行礼,“臣吴桐见过永乐殿下。敢问季将军可还在前头?我等是在此地巡查的侍卫。”

    姜晏乔趴在轿子边:“嗯?”

    侍卫吴桐:“这儿不是殿下原定要走的路,实在狭小。队后头跟着无数百姓。”

    他再侧头望了望旁边的楼,示意公主看:“瞧,有人会爬那么高。他们离殿下那么近,不懂分寸。大喜的日子,回头扰了殿下兴致可不好。”

    姜晏乔应声:“你说得有理。”

    她微歪头:“季将军说了这么走不妥,原来是这个道理,那他为何他还能同意?”

    要是季将军执意不走这条路,她身为公主,一时奈何不了季将军。

    侍卫吴桐微顿,试探性反问:“殿下身份尊贵,又是在大喜日提出的要求。将军总是想满足殿下?”

    他又提出一个可能:“将军相信他不会让殿下进入危险局面,也不会让百姓出事?”

    因她身份尊贵?

    因大喜日?

    那还不如说他同情她更合适。

    季将军对父皇也没见给多少好脸,话少得很。不然父皇也不会叫温副将回答事。

    姜晏乔:“将军不是完人,他会有疏忽,能救的人有限。”

    她死了那么多次,仅有一次被他用生命护下。

    就在这条道的尽头,在逼近公主府前的地方。

    吴桐听出是公主一意孤行,又并非完全信任季将军,微松口气。他只要说服公主即可:“那殿下不如早早通过这段路,快点到公主府。我等还可以带人拦一拦。糖可在公主府前发。”

    轿子在往前走,不快。吴桐没法一直站着,跟着一道慢慢往前。

    “我不答应。”姜晏乔吩咐人,“知潼,往上头扔糖。”

    知潼应声:“是。”

    知潼回退一些,到一位宫女那儿拿了糖,用力往爬上屋顶的一个少年那儿丢。

    少年一把抓住糖,喜上眉梢:“谢过殿下!殿下人美心善!”

    他把糖往怀里一塞,又喊了一声:“殿下!我还有一个妹妹!”

    姜晏乔:“知潼。”

    知潼笑起来,又努力往上扔了一包糖:“小心些。可别伤着了。”

    少年跟着队伍在屋顶上灵巧走着。他再接了糖,连连拿着糖挥手。

    他这回把糖往怀里塞,已不打算再往前了。他一脸喜庆低头,却惊诧见着异常。

    屋顶下方里头暗处,一个侍卫戴着头盔,蹲在其中。他身上穿戴齐整,被用布遮掩了大半。眼睛外显,脚边露出一部分弓箭。

    这位侍卫身子一动不动,眼珠子挪移,对上少年视线。

    少年喃喃:“原来还有这样的护卫啊。真辛苦。”

    少年从房顶上往下爬。暗藏的侍卫慢慢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刃上光亮渐显,伴随着隐蔽的杀意。

    少年没上过战场,没有察觉。

    他脸上绽开笑:“大人可要吃糖?永乐殿下给了我两袋!”他一跃落地,从怀里取糖。当他俯身凑过去,将糖递到人面前,便见着寒光一闪。

    茫然的少年忽被面前侍卫捂住了嘴。他懵懂瞪着眼,被一起囊入布中。

    血浸染布料,一点点渗透而出。

    侍卫收起匕首,继续一动不动蹲在那儿。

    长长的队伍继续前行。

    姜晏乔不知怎么,下意识朝着后方屋顶上少年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没见到人。

    她很难出门,这一次就是她与少年第一次见面,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跟着轿子一起往前的吴桐没能说动公主,苦哈哈想再劝解两声。

    前方马蹄声响着,在拥挤的小道上,季将军逆行而来。他居于高大黑马上,来到吴桐面前。

    吴桐脸上微僵,带上一点讨好:“季将军,我等奉方将军的命令,前来帮着维护街道秩序。这那么多人,前前后后的小道堵得严实。要是稍有差错,实在交代不了。”

    季靖云正准备对面前的吴桐说什么,忽地抬起头望向后方。

    他嗅了嗅气味,很快双腿一夹,骑马朝着后方而去。

    队伍纷纷往旁边靠,给季将军留出逆行的道。

    姜晏乔往后看着,带上一丝疑惑:“季将军?”

    吴桐面上不动声色,注意集中在季将军身上。在他眼里,季将军比公主更值得注意。即便如此,他还是朝着公主轿子更靠近了一些。

    影骊招摇往后走了一段,在走到一处时,蹄子刨地两下,发出喷气声。

    季靖云没有做什么,没有说什么,慢悠悠调转马头,重新折返轿子边。

    当人走了回来,姜晏乔疑惑问人:“怎么去后面走了一圈?”

    “看后面堵不堵。”季靖云开口,“殿下,请准许快些前行。”

    姜晏乔并不想让无辜旁人真的受伤受难。她便对知潼说:“你们分糖快些。”

    知潼:“是。”

    有了两人首肯,整个送行的队伍提速前行,都快些走出了这条小道。

    原定的绕公主府周围一圈,很快改成了快行半圈。

    吴桐放下心来,悄然离去。

    宫女太监手脚麻利,给百姓发够了糖。最后那些到了公主府门口,又是一阵猛发。

    到了公主府门口,陪嫁的物件一一抬进门。陶公公发完了糖,带着人客客气气将看热闹的人请走。

    驸马等三人被绑着送入府内。

    谢南川在门口挣扎想要吸引姜晏乔的注意,可姜晏乔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姜晏乔站在公主府大门口,望着小道方向,低声问身边人:“你刚才为什么去后面兜了一圈?”

    她不信季将军真是为了去看人堵不堵路。他最初就不答应,当然预料到肯定会堵。

    季靖云声音不响:“有血腥味。”

    他从战场下来,对这敏感得很,绝不可能认错。

    一点异动,必可能是一场埋伏,一场生死战。

    姜晏乔猛侧头。她第一次知道季靖云的嗅觉如此灵敏。

    她想到她刚才的“直觉”,忽然意识到了真相。浓烈的恶心腾升而起,让她反古怪笑出声。

    这条小道上原来就是有埋伏的。

    哪怕她不在乾清宫前闹事,也有埋伏。他们不允许有大队伍从公主府里私下离开。

    有百姓出事了,可能是那个少年,也可能是随意一个为她大婚而高兴的无辜人。

    那些人,所有人,打着复仇而正义的名头,做着滥杀无辜一样罪恶的事。

    “不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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