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热闹过后,公主府大门紧闭。

    从外头看,只能看见两个侍卫值守在门口,还有几个侍卫绕着公主府兜兜转转,一脸肃然,严防有人过来冒犯新婚的公主。

    公主府内,陶公公命人取下那些红艳艳的灯笼和剪纸,连装饰的绸缎也一并卸了。

    他声音不敢有一点放大,生怕惊扰了公主。公主入府时的杀气,可半点不比季将军少。

    “哎,来来。这儿都去了。”一个太监踉跄一下,把踩着的木椅子摔在地上。

    陶公公被他差点吓死,一巴掌拍在人后背:“你小心着点!”

    小太监忙连连应答。他心有余悸,再次上椅子确实都小心了些。

    被抓到公主府的谢南川三人被关押在柴房。他们想求救,可柴房门口有两名侍卫守着。公主府上上下下,都不想在这会儿去触霉头。

    刺杀公主是死罪!驸马也不行!

    知潼将低调的衣服拿给公主,略有不安:“殿下当真要出去?”

    姜晏乔在知潼的帮助下,将衣服换上。她动作轻熟了些,想来下次自个能很轻松换婚服了:“嗯。”

    屋外没动静,仅有一个季将军的身影。

    知潼又问:“那驸……谢南川三人怎么处置?可要让人审问?”

    “不用审问。”姜晏乔知道三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听多了,内容觉得庸俗。看多了,姿态令人无趣。

    这些人就算是跪地求饶苦苦哀求,她都丧失了搭理的欲念。

    有这个空闲,不如揣测一下季将军的心思,或是逼季将军多说点话。

    姜晏乔发现了。

    季将军这人,知情却不说的事情有很多。

    他有时刻意隐瞒,因为他不信任她,与她不熟。更多时是仅仅“不说”。

    别人不问,他不说。别人问了,他认为说了无用,于是不说。

    她倒是能理解,季将军闲来无事,没必要和她多说什么“我有个师兄”又或者说什么“我师傅早年死了”。

    谁要是与她第一次见面说这些,她会以为对方有所图谋。

    他能将这些事交代给她,已经够让她意外。

    而刚才闻到血腥味。他能坦然去确认味道,再泰然折返,当没有任何发现一样。

    没有人怀疑过季将军。他说什么,旁人信什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怎么还会用简短的几个字来说谎?

    可以说,这副拒人千里之外、不爱说话的姿态,是他最好的伪装。

    姜晏乔往房门处走。她打开房门,倚靠着门,颇有意味询问:“将军行兵打仗,是不是很容易看出有埋伏?”

    季靖云不置可否,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扫了一眼公主装扮。公主摒弃了奢华,穿了不知道哪里挖出来的骑马装。他怀疑这套衣服不是公主的,有些陈旧。好在穿着可以现下出门。

    姜晏乔没得到答案,身子不动:“刚才忘了问将军。送嫁的队伍走小道时,将军有没有提前看出两侧有人?”

    她的问话有些危险,尤其是她刚说了两旁埋伏的人以及幕后之人不可饶恕。

    季将军要是说是,也算导致了人命案发生。要说不是,便是能力不足。

    他既能闻得到血腥味,不至于那么晚才发现有埋伏。

    她凝视着面前的人,想听他能给出什么解答。

    季将军神情淡淡。

    他直立在那儿,不容人忽视,不容人看轻。腰间的佩刀放置在手边,随时可拔出。

    他永远准备出手,永远不会懈怠。年轻,又好似经历过千锤百炼。

    他言简意赅回话:“看出了。”

    姜晏乔听到了,不明白。

    她茫然带上困惑:“将军看出了前方有埋伏,继续往前?”

    季靖云:“是。”

    姜晏乔发现她哪怕能看得出一些季靖云细小的情绪,也无法明白季靖云一些时候的念头。

    她问着:“为什么?”

    人与人之间,或就是这样千差万别?

    季靖云沉思片刻,慢慢将刀环抱到胸前。

    他说出他的推断:“要是真有人想谋逆,不会那么早打草惊蛇。因为当街刺杀公主,会让皇宫禁严。”

    到时候一切筹备付诸东流,实在会令那些人可惜。

    “普通百姓出意外,说明他们已做好充足准备。今日京城,死的绝不止一个百姓。”

    两侧埋伏的人并非普通巡查侍卫,但和巡查队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巡查的人察觉到送嫁异动,便自然派人增添上埋伏。

    吴桐挤进送嫁队伍中,想来也是希望他们能快些过去,不要发现这点异常。

    “我若点破。公主和其余人都有危险。谋逆之人势必会在禁严前闯入皇宫,闹出更大动静。”

    他记得公主说过的话:“若他们埋伏我与公主,是为了不让我进宫。我其后入宫执意走那条被埋伏的路……”

    姜晏乔手慢慢拽上了衣服,面上没什么变化,继续听着。

    “必然是我相信了公主会重来,会记得。”季靖云语气平静,“我带公主过去后,我们能见到领头的人。接下去遭遇埋伏,能活就活,不能活,至少在公主死前,我会替公主先死。”

    这种用生命试探寻求的方法,在季靖云话里,被轻描淡写提着。

    别人是不顾旁人死活,季将军是不顾他自己死活。

    他神色太过寻常,寻常到好像在说什么“今天吃了一块牛肉”。

    姜晏乔以为自己一次次重来,一点点在疯与没疯的边沿试探。她要是再这么下去,能顺畅堕入疯癫。

    面前的季将军却用一种平静的方式疯着。他在战场上也如此?

    姜晏乔哑然半晌。

    她视线从季将军的脸上朝下。她免不了问:“将军身上可有……伤?”

    “有。”季靖云应答。

    姜晏乔:“多?”

    季靖云:“多。”

    少而又少的字,不以为意,又撕破一切和平表象。战场的残酷,让年少的武将亦不能免去战损带来的侵害。

    无数人赞扬的荣耀下,是比暗潮涌动的京城更血腥的厮杀。唯有处处没安稳日的厮杀,才会让面前的人第一时间察觉到鲜血,常常第一时刻冲到自己面前?

    他要朝上爬,唯有不要命。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难怪能镇守边塞。

    当年的姚将军从边塞归来,为了自证清白而枉死。方将军后来也想去边塞。

    季将军是不是也是为了姚将军,从而想去边塞的呢?

    这样的人,在京城哪能斗得过弯弯绕绕满是心眼计谋的家伙。结果反给她送嫁来了。

    她一死,季将军的一切功绩,怕都烟消云散。她会成他的罪人。

    “将军想回边塞吗?”姜晏乔问季将军。

    季靖云:“还行。”

    姜晏乔:“也是。”

    等等。

    姜晏乔微微睁大眼眸:“……嗯?”

    还行?

    不是应该很想回边塞的吗?

    她的惆怅卡得不上不下。憋着这股难受,她脸上褶皱起来。

    季靖云:“太苦。睡不够。”

    季将军话一多,就令姜晏乔难受。

    她开始怀疑,父皇不想听季将军说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会猝不及防被话噎住。

    她皮笑肉不笑,哈哈两声虚伪着:“将军真有意思。”

    季靖云客气:“谢谢。”

    姜晏乔收起笑:“将军,我没在夸你。”

    季靖云:“听出来了。”

    两人互相对视。

    季将军竟如此说话后,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

    姜晏乔走出房门,蓄力刻意踩了季将军一脚,并走过去。

    她冷冷低哼一声:“走了。走公主府的后门。你记得带路,去守备司。”

    京城不大,不幸,她不认路。万幸,季将军有用。

    季靖云被踩了那么一脚,并不恼怒。他低头看了眼鞋。

    公主向来被娇惯,出门不是坐轿就是坐车。鞋底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印都没有。

    公主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这一脚没法让他的脚红上一丁点。

    看起来恼怒报复了,但没用。

    季靖云跟上公主,望着人气势如虹往前大步走着。

    她弱小,脖子一拧就能断。他没有贴身护着的过去无数次中,她直面着一次又一次死亡。

    陷入泥潭,越挣扎会陷得越快越深,到最后被泥潭吞噬。

    她痛苦,她号哭,她愤怒。她的情感注定在一次次重复中被磨去,就和他一样,慢慢对情感淡漠下去,慢慢对开口失去动力。生死不在意,小事愈加无所谓。

    而实际上,她像是在一次次重复被锻打。只要有一丝丝的光亮,就能掀翻一切,再让她努力搏一回。哪怕疯了一样奔跑,哪怕绞尽脑汁谋划,哪怕用这么弱小的躯体去见他师兄。

    她还在求生。

    上一回,对于公主而言的光亮,算是他季靖云么?

    季靖云不记得。他不记得她所经历的一切,是好是坏,一概不知,全靠猜测。

    凭借刚才那么短短一点时候,他对公主算是有了一层了解。

    宫中的花娇嫩,稍有不慎就会死去。需要人细心关照。

    她带刺,聪慧在日日重复中勘破一件又一件事。被剪了一丛,改日又长出一丛。骨子里很是凶悍。

    他最初必不是为了救公主而选择重生。然而到上一回时,他已是为了公主而选择重生。

    谢家谢南川哪怕不刺杀公主,再过些时日也匹配不上永乐公主。

    凡尘连明珠都欣赏不了,又如何配明珠。

    前面公主脚步停下,扭头望他:“季将军走那么慢,在想什么?”

    季靖云不好说。

    大婚之日,驸马被捆。他一送嫁的将军,在想公主。

    不是肖想也很危险。

    他甚至和换了衣服的公主一起出府。

    季靖云不得不表示:“逆道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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