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你且好自为之。”

    流词神色恹恹,一点儿也不想久留,抿唇,理袖离开。

    粘稠的鲜血沾在她皮肤,离亭子有些距离后,流词眉头微蹙,神力运转,消去。

    远迎廊离得不远,走过去不过片刻,流词到邀天台,已经有大半的神君已至。

    女娥两手交叠,领她上台。

    邀天台仙气环绕,雾气腾升,玉桌有备好的点心,仙娥步伐轻盈,欲迎流词到位上。

    “每仙的位置是一定的么?”

    仙娥答:“虽说是,毕竟下界的首仙也到,各殿一起,不过为了有序而已。”

    流词点头,眼帘稍抬,远方云团翻滚,邀天台隆重辉煌。

    “我想自己过去,可以么?”

    流词今日画了浓艳的妆,眼睛明亮而潋滟,唇口殷红,眼稍稍挑开,是明晃晃地将人的心神分去。

    仙娥爱好看的仙子,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右手摆开,微一欠身。

    “自然。”

    流词点头回应,略过正中空台,遥遥越到另一边,选在了司命神君莫双风身侧坐下。

    仙娥偏头去看原本流词的位上,那个位子一侧,是已然坐好的惊痕,相较于他仙衣袍的仙纹,他太过单薄且素白,清霜至极。

    这样的仙息,怕也是没有第二位。

    惊痕似是撇来一眼,仙娥哪里敢再看,慌忙垂眼,行走各桌之间。

    惊痕的眼又堪堪落在了流词身上,见她执手谈笑,淡白清浅中那抹昳丽颜色强烈冲撞他的视野,他捏紧手上杯,抬手掩袖间遮盖倾泻不多的情绪。

    另一侧,谈话声不绝,宴会布置周围则是留余了一些空地。

    “我说你怎么过来这么晚,原是这幅理由。”司命神君莫双风淡白仙袍着身,袖口是象征道象的金黄纹,眉间命数神印,正恨铁不成钢地拿手中扇子敲李时的头。

    “不知远迎廊地形,误入阵法位置,我就问还有哪家小仙像你这般,啊?”

    邀天台呈半圆形,分为几层,自上而下,似阶梯般,之间为小台阶以作连接,每层各有景致,他们便处于邀天台边缘的栏杆旁。

    李时不知流词状况,将将赶过来,看见了流词,也撞上了莫双风,被拉过来挨骂,此时解释一番,摁着头,吃痛:“君上,下次不会了。”

    “你还敢有下次。”莫双风被气得直皱眉头,摁了摁眉,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顺手招一司命殿中熟悉的弟子过来,“罢了罢了,你来得不久,很多不熟悉,我理解,司命殿弟子少不了和各家仙神打交道,赶巧这次仙宴仙首齐聚,趁着机会,带你认认人。”

    那弟子领命,李时便被莫双风座下仙压着应付四处去认识众仙家。

    莫双风返回座位,定神稍瞧,咦了声:“日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流词眉眼稍挑,偏过头:“你为什么不能到这里来?”

    又去看莫双风两侧,笑:“你那亲传呢,方才还瞥见一块呢,怎么不见了?”

    “呵。”

    莫双风掀衣,在流词右侧入座,哼道:“你少打听这些罢。”

    小仙不在,说什么也不用避讳,他直截了当地桌上点扇。

    “日月,我可说你,我近来可就这么一个好苗子,你可别随随便便就去凑上人家,四时殿的仙这么多,不够你霍霍是不是。”

    话不避讳,莫双风座位另一边的神仙听着了,呛得他移开茶杯,猛咳。

    “莫双风,四时殿怎么着你了!”

    四时殿,花神叶见山,万花之首,衣袖花纹色彩鲜艳,光亮夺目,其相貌相对柔和舒朗,刚一见,有略微惊艳之感。

    叶见山不爽,差点起来揍他:“合着搁一个地儿薅呗,也不看看你们司命殿能好到哪里去?”

    流词听得含笑:“哪里这么严重?”

    其余二人齐齐冷笑,流词多情在仙界可是出了名,今天凑这一个,明日又跑到另一个俊俏仙郎身边去,也亏得她不上心,许多不过三言两语说说,不然,得多少流言风语。

    单单是一个情字,流词身上不知道能说出多少事来。

    消弭长久的日月神君出现众仙视野,免不了诸多寒暄。

    恰好天帝出席,列坐主位,众仙纷纷行礼,仙娥退开大半,寒暄后,觥筹交错,欢笑连连。

    邀天台分了几阶,主台是天界大神,四大神殿的仙君都在,随时辰推移,越发活跃起来。

    流词百无聊赖地摆弄酒杯,环顾四周,四下交谈不少,她接过不少熟人的碰酒,一杯杯仙酒入喉,却无醉意,反是眉眼风情流转,是素白下,一抹亮丽颜色。

    却说这天帝简蓝霆,是近千年刚从自家老父亲接下的担子,完全树立威严不久。其他几台,以地方身份区分,本着主家身份,自去依次露头。

    主台无天帝坐镇,仙君不拘束,流词眉眼盈盈,略过一众仙家。

    邀天台上,柱台高耸,一眼无迹,诸仙衣袍各色,摇摇摆摆,交错着,映与流词那双漾开一泓水色的眸间。

    杯酒入喉,即便是清醒的,面上仍浮上单薄红晕。

    纯色白袍着实不起眼,她却忽然捕捉到那衣角,眼顺爬向上,终落到冰冷男人上。

    惊痕身侧无人,正自顾自饮酒,袖角埋过多面庞,额前刘海撇开,眉头神印微亮,这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过于孤清。

    他是天界没有感情的仙。

    百来年,一点没变。

    流词难得思绪漂游,将将愣神。

    惊痕垂手,竟是抬眉直直地向她看来。

    四目相撞,陡然碰出微妙情绪,小臂先前的鲜血触感似是犹在,流词情绪微收,率先挣开由密密麻麻的细微感觉织起来的网。

    莫名烦闷。

    流词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转腰面对蹲着,听莫双风和叶见山闲话的李时,指尾摇晃酒杯,笑得放肆。

    “小仙郎,刚来啊,来一杯?”

    李时一愣,他刚被殿中弟子放回来,座位只在莫双风后头,没来得及去碰杯,登时手忙脚乱地对酒。

    “怎么,小仙郎这么高兴啊?”流词倚在靠背,尾沾染笑意。

    李时仙龄太短,被调侃得无措,脸发红。

    莫双风在旁边磨得牙痒痒,暗说自家徒弟没出息。

    李时依言抵杯,极像刚接触外界的懵懂后生,赤忱清澈,能轻易得被闹得脸红,又佯装镇定接过话来。

    叶见山啧啧摇头,勾莫双风肩膀,极欠道:“要我说啊,干脆别让他进司命殿得了,看着去更替宫也是不错的,这样子,怕不是情窦初开,栽在流词手里罢?”

    “去。”

    叶见山打马虎过场,莫双风拉开他,叶见山说几句,脸就沉几分。

    “流词,你可别打趣他了,看被说得。”一道年轻嗓音进入耳边。

    众人欲行礼又被来人压下:“你们继续,这本就是难得一聚的仙宴。”

    这仙清神俊朗,气质飘然,金丝图腾袍衣,头戴藤花金冠,是位颇年轻的仙帝,很少摆出上位者样态,加之熟稔,定制的天家规矩不多,实在很难按照先天帝那般恪守老规。

    他这么说,其余仙神就放松下来,各聊各的了。

    简蓝霆悠悠回到主位,入座,并不忘调侃:“流词,实在不行,你就找个合适的,定下,我看司命的小仙确实不错。”

    “小仙不敢。”李时听言,慌乱得上前一步,少年语调清亮,有些微颤。

    “日月神君,我不敢高攀。”

    简蓝霆呵笑几声,手指弯曲敲击桌面:“哈,我就知道。”

    “也可以,我不勉强你,这婚嫁,还是得两情相悦。”

    流词这处离主位不远,相隔几桌距离,因而简蓝霆看出李时的局促。

    仙宴继续,仙娥奉上吃食,尽数离开。

    “陛下,你这也是第几次了,还没有放弃呢,再下去,日月君所有身边的,你都得逐个问一遍。”

    “哎,可还有流词的意思呢。”简蓝霆啃了口点心,打住莫双风话,语气懒散得很,全然没有仙帝的正肃,宴会也少了许多严静,众仙热闹得很,少不了调笑。

    流词多情,是在座众仙所知,这番话也是为了流词,一是能碰到合适的,二是少一些仙“遭殃”。

    “你们可别乱指,我没有这想法。”流词随意,笑着。

    简蓝霆扶额,不禁想到因自己内心受不了纠结而答应说的话,内心谴责,然面上不显,拍手随口说。

    “成。”

    简蓝霆的手指向端站的李时,又道:“你唤……李时,对吧,你说不敢,那我就问,仙界中,有哪位可配得日月君。”

    他答应过流词,说找到了她看上的,便是抢,也会抢过来,流词不知道当没当真,反正简蓝霆是当真的。

    简蓝霆没从流词口中撬出半点话来,早从前就喜欢捣鼓这类事,流词刚飞升上来时候,很多仙神喜欢和流词说话,简蓝霆那会和仙家打成一块,他们就大胆地报到简蓝霆那儿去说想要他帮忙定仙婚。

    他和流词也聊得来,简蓝霆生了兴趣,拿着仙神画册给流词比划,说看上了哪个就给她定。

    只不过后来没成功,还发生了那一系列的事,那些事简蓝霆想着都哀叹几分。

    简蓝霆目光投至李时上,不过这司命殿的小仙,也就是说说而已,若真是成了,莫双风估计得跑到他那儿闹翻天。

    李时则眼睛垂到下方,被天帝这样问一句,更是不敢说话,他生于上仙界边界,前些日子被司命莫双风所看中带到司命殿的,实际仙龄不大,上界以来,第一次被这样问,他摸不清楚天帝秉性,生生想投出一个答案来。

    许多的仙人目光转到这边,李时脸上发躁,不由微弱开口:“小仙觉之,星华君,当是般配。”

    这声落下,气氛稍凝,转瞬即逝。

    惊痕本低头,此时也掀眼看来。

    “呵。”莫双风皱眉,下意识地要拉回自个小仙,“他不过是玩笑,哪里能当真。”随后又借口岔开话题。

    简蓝霆也正打算糊弄过去:“星华君不喜他事,若谈情爱,你便问,他可是绝不会答应的。”

    惊痕倏然开口,清冷语调依旧:“如若是日月神君,我便答应。”

    一瞬,会上忽静。

    “你看吧,他不……”简蓝霆揭过中途狠狠一顿,僵硬脑袋仰头。

    “哈?”他眉头狠狠一抽,皱眉怀疑听到的真实性。

    惊痕对待这类事情,皆只是一句不必,连多余的解释都不曾讲。

    到了流词这,听上去就像只要流词准了话,惊痕便把人给她的架势。

    连流词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而第一次明目张胆地看惊痕。

    眼底那层水色涟漪泛起,似醉非醉。

    “仙君想娶我啊?”

    她撑头,眉眼笑而不弯。

    “可仙君是高岭之花,高枝,我哪里攀得了呢?”

    在别人眼中高冷绝情的仙,哪里是她能够高攀的?惊痕从不会对别人露出什么别样情绪,更别提动情,更何况——她和惊痕之间,横着的事,可多着呢。

    惊痕手掌微紧,偏头,不说话了。

    “呵。”流词微微冷笑,勾唇角,惊痕看得明晰,他神色不动,安静坐着。

    流词不再抓着这问,轻飘飘地,将其带过去,虽惊诧,到底是仙家够多,热闹很快盖过初时的寂静。

    莫双风满头疑惑,挪过位置,低声问:“不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流词倒是神态自怡,随手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我也想问呢。”

    四周喧闹,遮住先前宁息气氛,莫双风撬不出什么话,退开几步,气得暗自在李时脑袋狠狠敲几下,低斥:“你这小子,若是不会说,你回绝就是,乱讲什么?”

    李时观察过流词的神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捂着脑袋应得极快,是认真听取的模样:“我知错了,君上。”

    可愧意中却不解,消音片刻忍不住发问。

    “可是,为什么?”

    分明是同在更替宫,理应是比旁人熟稔,上任更替宫的二位神官,更是一对璧人,可他们不仅看似不熟,而且有争锋相对的架势。

    莫双风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几近咬牙切齿:“你在这待了也有些时日,仙神传闻你是一点都不知道。”

    随后张望一会,压低声音:“这事也不好说,总之呢,是他们二人结下梁子,不好对付,你可别再提不该提的,省得触霉头。”

    “知道了。”李时说得低落,莫双风连连叹气,不放心地又将宴上的规矩叮嘱半晌,生怕他再闯出什么祸来。

    宴会继续进行,后半段是共游邀天台,西北一侧,特意辟开做景致,以便各位仙家留有空间相互走动,四海八荒仙家,远道而来,做足了准备。

    流词点头回应,各色仙服繁杂交错,谈笑自若,时不时同他人交谈。

    闲杂卦闻传得快,之后闲谈之余有旁敲侧击打探细节,都被流词有意无意挡了回去。

    直至台上余晖相映,天界即将入夜,磅礴宏丽的霞彩像是被泼溅的油画,瑰重而浓厚。最后颜色减淡,埋没于茫茫天际,看完最后一场美景,这场宴会才堪堪结束。

    流词百无聊赖地双手交叠放于扶手,此处在台的边缘,听闻宴会即将结束,散漫地打完哈欠,手指微蜷,暗暗搭在袖纹处,于长道边踩上一团薄云,便回更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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