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蓉轻轻推开玻璃门,方南径奇怪地跟在后面,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什么买衣服的地方(李婉蓉骗他出来买棉袄)。

    “妈,我们来这里干嘛?”他嗅到一丝不对劲。

    “走进去,走到里面就是了。”李婉蓉没敢看他,假装继续找着路。

    方南径跟着再走了一段路,白花花的墙壁看着着实怪异,越看越不像什么集市类的地方。

    “我们要去哪?”

    他问道,停止了脚步,要是还没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他就出去。

    “还在里面,我们要进去。”

    李婉蓉还在骗他,方南径看出她在拖时间,大步一转,身体朝着门的方向走。

    “你们到了。”身后传来男士的声音,李婉蓉看见人来了,连忙扯过方南径的手臂。

    方南径回头看,那人带着方框的眼镜,比他矮一点,笑的和姜春惭的感觉很像,他把这个想法甩出脑袋——姜春惭就是姜春惭,没人和她像。

    “他是谁?”方南径毫不客气。

    李婉蓉刚要责怪,那人拦住,笑眯眯地看向方南径:“你认识我的。”

    方南径仔细审视他,确认自己并没见过他,开口:“我不认识你。”

    那人睁开眼睛,有点可惜:“看来你忘了。”

    他为他们让路,邀请他们进到对面的房间里。上一个病人刚走,方南径被他安排坐到对面。

    方南径环视一圈,确实有种熟悉的味道,但是奇怪……自己对这里没有多余的记忆。

    他看向那人。“你是谁?这是哪里?”

    问题太多,那人不急着回答,为他倒了杯水。

    “我是刘宇,方东知的心理医生。”他做完自我介绍,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他抬头看向方南径。

    方南径浑身颤抖,眼睛里写满恐惧,下意识就要站起来逃走。

    “站住。”刘宇话语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方南径住脚。

    “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刘宇笑道。

    方南径袖子里的拳头握紧,面容阴郁。“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来这里,不也是因为我妈觉得我有病吗?”

    李婉蓉倒吸口气,马上走过去:“南径,你怎么能这么想妈妈,我只是怕你心里藏事,带你来这里和刘医生好好说说,打开心结。”

    方南径并不领情:“那怎么不早说?还骗我来买衣服。”

    “行了,坐回来。”刘宇变回长辈那种严厉的语气,方南径脚不受自己控制,愤愤地坐了回去。

    “你先出去吧。”刘宇对李婉蓉说道,她轻声走开。

    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方南径打心里不相信这个人,之前他就没有治好方东知,现在又能治好他的儿子了?

    真是可笑。

    他知道高傲自大并不是什么好方法,只会引得人想给他一拳,所以方南径调整自己的坐姿,显得庄重一点,但是眼底的谨慎没变。

    “干什么?”他压低声音问道。

    “和你聊聊天,”刘宇站起来,“还记得你爸吗?”

    “肯定记得。”

    这个问题一出来,方南径更怀疑他的能力了,什么破问题?

    “你还说的出来他的生日吗?”刘宇继续说。

    “七月七,很好记。”方南径看着他,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刘宇往旁边的柜子走去,他腿脚不好,走起来一瘸一拐,方南径看着心烦,干脆不看。

    “你来看看。”刘宇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

    方南径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文件:“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刘宇那副表情,他就觉得心慌,迫于好奇心,他还是打开了,第一行字就是“方东知个人档案”。

    抬眼看刘宇神色,他没表情,只是淡淡地指示方南径继续看。

    方南径手指向内一伸,拿出里面的纸,不多,就一张,被保存的很好,只是有点褪色,方东知的照片都变黄了。

    “看这个干嘛?”方南径怀疑地问道。

    “我听你妈说,你一直想知道你爸的事情,看看。”刘宇说。

    “……”

    方南径低头看起来。

    上面的字都少的可怜,只过了几分钟,大致内容他都看完了,都是他知道的东西。

    “没用。”方南径把纸塞回去,要还给他。

    “你怎么知道没用?”刘宇抱臂。

    “这些东西我都知道。”方南径说。

    “那你都知道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刘宇问。

    方南径想一会儿,回答:“不知道。”

    “不,你知道。”刘宇观察到他表情的变化,一语点破。

    方南径噎住,喉咙哽着有话说,但是一直没张口。刘宇知道要给他时间,伸手请他回到位置上。

    两人坐回原位,刘宇看他:“想好了吗?”

    “我只想知道,工作和人命哪个更重要!为什么有的人甘愿放弃亲人的生命都要去工作,就真是为了钱吗?”

    方南径还是问出来了。最近几天他已经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放下了,但是依旧心存芥蒂,一看到父亲的照片,他又爆发了。

    刘宇放松,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说出来了。他说:“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这还要想吗?肯定是人命啊!”方南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刘宇看似赞同地点头。

    “你是这么做的吗?”

    “当然。”方南径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我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在学习和人命面前,你会选择哪一个?”刘宇双手交叉。

    方南径明显犹豫,但他马上说:“人命。”

    刘宇佩服他的坚定:“好,我们来聊你的事情吧。”

    “最近是不是很焦虑……睡不着觉?”刘宇注意到他脸上的黑眼圈。

    方南径:“嗯。”

    刘宇脸上浮现笑容,看着瘆得慌:“你最近经历了什么,都可以和我倾诉,我会帮你的,你别怕。”

    “别怕”这两个字在他看来简直荒唐,他现在坐在这里都如坐针毡。

    “我有个喜欢的人,她……”前一句说的还轻快,最后却卡壳了,引起刘宇的注意。

    “她……她人在医院。”方南径垂头,刘宇已经找到问题所在。

    “你很担心她。”

    “那是肯定。”

    “你去找过她吗?”刘宇问的更细了。

    “找了……”方南径就是回答他问的问题,他不问其他的,他也不回答多余的。

    来来回回说了很多,刘宇掌握了大部分信息,快到时间了,刘宇打算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想她吗?”

    方南径肯定地点头,刘宇不禁一笑:“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和我的事情没关系吧!”

    刘宇发出浅笑:“年纪轻轻的,就不要想太多了,伤身体。”

    他意有所指看了他旁边的东西,显然什么都没有,方南径被他这么一看觉得后怕,开门走了。

    “棘手。”刘宇评价道。

    往后几天,方南径回到学校上课,高三压力大,他的课间被极具压榨,那棵教学楼前的树死了,方南径在它死了好几天之后才发现的。

    枝干严重缺水,一捏都是软的,还有几些碎屑掉在他手里。发丝遮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

    努力维护这么久,只是几天缺勤,它就与这个世界匆匆一别。

    冷风从旁边吹过,薄薄的校服被吹掀下摆,方南径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班,一如既往,晚自习还是考试,考的人更加心烦意乱。

    姜春惭昏迷不醒好几天了,奶奶一天比一天苍老,爷爷由胡筱云和姜阙照顾着,她能松口气。

    警察坚持询问着她的身体情况,但是不乐观,做完手术果然和医生说的那样,机体无法恢复活力,醒不来。

    在各方的协助下,胡子男在一个棋牌室被找到了,他身上没带凶器,警察没法抓他,只能先把他关在派出所。

    方南径被李婉蓉带到派出所,他冷眼看着胡子男,隔着铁杆子,他蹲下来,眼睛里划过红光。

    “你伤的她?”

    胡子男知道他们不能抓他,所以他有恃无恐,叫嚣道:“是我怎么样?你能说是我干的吗?”

    这个样子真让方南径恨得牙痒痒,抡起拳头就想砸过去,被人制止了。

    “干什么呢?这是派出所!都给我安分点!”

    方南径收回手,嫌弃地站起来,最后说道:“你会被抓起来的。”

    “行,我等着。”胡子男不在意,悠然地躺下来。

    方南径探视时间到了,李婉蓉带他走。身后的胡子男还在唱歌,走出大门,方南径还听见他的嘲笑声。

    “一群垃圾!你们都是一群垃圾!”

    “哈哈哈哈。”

    他握紧拳头,指尖泛出白色,每一步都带着冲动。

    垃圾?明明自己最该待在不可回收垃圾桶里,还有脸说别人?

    方南径踏着怒火走了,李婉蓉知道他心情不好,有点后悔带他来这里,插上车钥匙,方南径突然开门下车。

    李婉蓉最近被他搞怕了,跟着他下来。

    “南径,又怎么了?”

    方南径表现地很正常,他冲李婉蓉摇头:“妈,没事,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就回家。”

    “确定哈,马上就回家!”李婉蓉再三确认。

    方南径回答她一次又一次,总算把李婉蓉送走了,他根据记忆走上去姜春惭家的路。

    一路上的景色他不在意,终于走到姜春惭出事的那个巷子口,他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上的血迹,他咬紧后槽牙。

    真行……

    雪融化了,找个凶器还不容易。方南径这么想着,找遍了却也没有找到。

    一想到医生说姜春惭是被刀伤的,可是现场没有刀,难道被扔了?但胡子男确实骄傲地说就丢到现场了,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么会在哪里?

    方南径认真地看向四周,黑压压一片,姜春惭就是在这个环境里面被捅了整整26刀,发不出声,没有呼救,就这么无声地倒下了。

    一想到这些方南径就呼吸困难,摁住胸口极力平复。只有快点找到凶器,将坏人绳之以法才是对姜春惭最好的帮助。

    或许不是刀……而是类似刀锋利的东西。他很容易想到这里,但是思路又断了,这个东西又是什么呢?

    警察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肯定是很常见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找这么久都没发现。

    巷子里风大,远处看他宛如一个艺术家,正创作着他此生为之付出最大努力的精心作品。

    波澜不惊的大海被风吹动,卷起记忆的涟漪,方南径突然想起父亲。

    家里的刀都被收起来了,他回家的时候方东知还是伤了自己。家人找了半天,才发现厕所的镜子被打碎了,掉下来的碎片被他扎进手里。

    场面很吓人,方南径却记住了。

    镜子……

    电光火石间,一切串通。他抬头寻找亮光,今天没有太阳,虽然阳光也照不到这里。

    胡子男肯定是蹲点好久了,才找到这个地方,又想到这个方法。

    他刻意回避有血的那面墙,那里是遇害的地方,是他永远无法直面的墙。

    找了其他地方,大小的缝都看过了,还没看到。方南径死心了,移动脚步缓缓走到那面墙前,几根线条在他眼里被放大,褐色的血阴森可怖。

    “……”

    他蹲下身,在混乱的土里刨着。指甲里塞满了湿润的泥,突然感觉手上一阵疼,他把它拿出来。

    透过它,他看见了自己灰沉沉的脸,还有这个破裂的悲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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