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想这么呆着,一直陪着她。他希望她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他。

    奶奶走过来,看他身上的校服,说道:“刚才奶奶对不起你,现在天晚了,我叫你妈妈来接你吧。”

    方南径回神,好久开口说道:“不用了……我要留在这里。”

    奶奶气愤:“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明天还要上课呢!快点回家。”

    方南径捧住姜春惭的手,不舍地摇头。奶奶见劝不动,直接和陈亚坪联系,要到了李婉蓉的电话。过了半小时,李婉蓉就出现在病房里。

    她匆匆忙忙赶过来,但是被这情景吓了一跳。

    姜春惭穿着蓝色的病号服,脸上苍白无比,嘴唇毫无血色。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

    她可爱生动的神色李婉蓉还是见过的,现在这幅样子,真的是令人难过。

    “南径,我们走了。”李婉蓉轻轻叫他。

    方南径忍住眼泪:“不要。”

    “乖,走吧……我们明天再来看她好不好?”李婉蓉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明白他很脆弱,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方南径固执地没回答,李婉蓉无所适从地站在门口,然后她把奶奶拉出去交谈。

    “她是怎么了?”李婉蓉小声问道。

    奶奶叹气,然后才说:“被人用刀捅了。”

    “啊?”李婉蓉倒吸一口凉气,“严重吗?”

    奶奶点头,拿出病例单让她看。李婉蓉大致浏览一遍,心事重重地还给她,她们都闭着嘴巴,没说什么。

    这么沉重的话多说一句,都是在绞着她们的心。

    方南径最后还是被李婉蓉带走了,她不知道费了很多口舌才劝动,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从位置上拉起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今天天空没有星星,只是雪花在飘,他却无心欣赏,坐上了李婉蓉的车。

    车轮转动,马路上的车少的可怜,他能看见的只有他们一辆。车里面的新旧空气交替,慢慢地变热了。

    “南径……”

    李婉蓉见这么安静,率先开口,但是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发生了这件事情,还能说什么呢?

    “嗯。”

    意料之外的,他回答了她。

    “今天下雪了,南槐很难下雪的。”李婉蓉扭动着方向盘,拐了一个弯。

    “嗯。”依旧是平淡的一句,一点感情都没有。

    李婉蓉通过后视镜看他,方南径平静地坐着,双手无措地交织在腿上,和他的心情一样绕。外面的万家灯火映在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快活的神色。

    这让她难过,她再次说:“南径,今天想吃什么?”

    “不吃。”他回答。

    汽车驶上了直道。

    方南径若有所思看向窗外,突然他看到什么,着急大喊:“停车!!停车!”

    李婉蓉紧急踩刹车,骑车稳稳在路边停下。方南径打开门冲出去,她小跑跟在他后面。

    门没锁,方南径一直跑进去,在大树前停下,上面的红飘带被雪打湿了,琳琳散散挂在枝头,没了之前的生气,时过境迁。

    他着急寻找着什么东西,李婉蓉此时已经跑到他身后,气喘吁吁地停下。

    “南径……你……找……找什么呢?……”

    她没得到回复,站起来好好看,才发现来到一个庙里。刮起了风,没有遮挡,显得怪恐怖的。

    她毛骨悚然:“南径……我们快走吧,还要找什么啊?”

    方南径着了迷,根本没去关注她。李婉蓉觉得害怕,走近他,打算把他拉走。

    “别碰我!”方南径感觉到她的靠近,对她吼道,李婉蓉只能后退。

    “好,我不碰,你找……吧。”她回答道。

    他仰着头,脖子几乎成九十度望着,垂涎着天空仰望不止,依旧无法得到所想的东西,他只能追随夸父,不停追逐着太阳。

    没有姜春惭,他什么都找不到。只有她在的时候,上天会对他仁慈一些,时间对他的惩罚会轻一些。

    可她现在生死未卜……

    “找不到……怎么看不到呢……”

    他有些心急,恨不得爬到树上去找,还是被李婉蓉扯住,才没有上演“猴子上树”的戏码。

    他无力地倒在雪地上,身上一阵湿冷,李婉蓉惊呼一声,赶紧弄他起来,以往高高的个子现在看的像个小孩子。

    “找不到……”方南径眼里滚出热泪,融化了脸上的冰雪。

    “妈……我找不到……”他抱住李婉蓉,像小时候一样,遇到危难时喜欢缩进母亲的怀抱里。

    “找什么?”李婉蓉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了。

    方南径哽咽着没回答。

    他在找什么……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姜春惭至今没有睁开眼睛,他跑到这里来好像也于事无补,他来这里是干什么呢?

    浑浑噩噩来到这里,现在被雪水浇醒,大脑突然清醒,但是还是不知道来这里干嘛,就只知道要找东西。

    “算了,找不到,我们不找了好不好?”

    他默默点头。

    李婉蓉哄着他上车,方南径摇下车窗,最后看一眼古树。

    四周昏黑,树上的大红色被雪盖上,大风无法卷走上面的冰水,点点红色入眼,屹立在时间静止处,等待着故人重归,亦是友人重逢。

    雪花依旧在他眼里往下落着,落在哪里他并不知道,但他明白有一处充满了雪花。

    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古树一直在这里。或许到了明年春天,红飘带继续飞着,带着每个人的祝愿飞向天空。

    车子再次开起来,庙的木门在他眼里向后倒退,过了几秒后就已经看不见了。他收回目光,冰凉附上心头,刚才还没感觉,现在愈冷了。

    今年的冬天,好冷……

    奶奶移动着疲倦的躯体挪到姜春惭床边,她向护士要了一个折叠床,陪在姜春惭身边。

    心跳声嘟嘟地跳着,头顶的灯照的人想晕,奶奶强撑着身体没昏倒。

    “睡吧……”她悠悠叹了一声,床板子“嘎吱”叫了一下,奶奶盖上被子躺下了。

    第二天雪停了,天空很蓝,万里无云,大地满是白雪,犹如冰雪世界。

    只是一天,姜春惭的事迹就被整个南槐知道了。奶奶被人叫醒,是昨天借床的护士。

    “奶奶,醒醒啦……外面有人找。”

    奶奶揉着眼睛,慢慢从床上起来,走出门前再看了姜春惭一眼,她还是没有醒。

    叹了一口气,奶奶沉重地走出去。

    这场景着实吓她一跳,大大小小的摄像头对着她。

    奶奶深呼吸,然后说道:“谁找我……”

    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走出来:“您好,我们是新闻社的,想来做个采访,您看可以吗?”

    “干什么?采访什么?”奶奶很警惕,“不可以。”

    “您孙女是姜春惭吧,她的事情南槐都知道了,我们做个报道,只是报道一下这件事情。”

    奶奶往后退,抗拒地说道:“报道什么?这有什么好说的,她现在都还昏迷不醒,这有什么好说的!”

    女孩很困扰,还想挣扎一下,被奶奶赶走了。

    平常没有这些人,灿灿生病了来这么多人,不安好心,简直没有人性。

    奶奶愤愤地回房间,端来热水给姜春惭擦着身体。想来那群新闻社的人不会放弃,这种大事情肯定是想写下来宣传一下的,只能每天都把他们轰走了。

    愤怒暂且驱散了悲伤,但是看见姜春惭的那一刻,难受再次浮出水面。

    “灿灿呐……”奶奶擦着她的手,摸到她手肘上的疙瘩,心一沉,动作都慢下来。

    做完事之后,奶奶走出去倒水。前台的护士闲着没事就在聊天,奶奶经过时听见孙女的名字,步伐慢下来。

    “诶,你知道昨天送来的那个女孩怎么受伤的吗?”

    “听人说是刀伤的,这么小就这样,好可怜。”

    “她之前还上过新闻呢,就是那个公交车女孩,记得不?”

    “噢,我就说她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她啊,她怎么了?”

    “她是被同一个人伤的。”

    “啊?那个劫匪伤的她啊!”

    “对,吓人吧……我当时知道的时候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奶奶听完这句话,眸光暗了,蜗牛半移动着。

    下午警察来找,奶奶为他们开了门。为首的是一个长的很严厉的男人,他询问了奶奶姜春惭的身体情况。

    奶奶着急问道:“警察先生,你们找到那个坏蛋了吗!!你们找到了吗?”

    严厉长相的警察让她放松,奶奶现在神经紧绷着,很难沟通。

    “您放心,会找到的,但是我们缺少线索,今天来这里是想问您孙女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的,但她好像没醒。”

    人们的视线在姜春惭身上汇聚。

    “是啊,医生说要昏迷好久,不知道什时候会醒。”奶奶说道。

    “那您存一下我的电话,如果她醒了就告诉我们,我们马上过来。”

    奶奶打开手机加了号码,恭敬地送走他们。

    等人走后,房间恢复安静,奶奶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经历这么多事,她心好累,好像也要一病不起了,所有的意难平都化成一口气,被她吐出来。

    “没事没事,会好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自己说的都没底。

    方南径今天精神不好,李婉蓉给他请了假,虽然被熊明骂了好一阵,但她知道今天还去上课的话,照样得挨骂。

    他一个早上都没出来,李婉蓉端着饭进去了。

    “南径,饿了吧,吃饭吧。”李婉蓉推开门问道。

    方南径把自己缩在床角,像一只初到此地的小兽,谨慎小心地注视周围一切。

    “不。”他变得和从前一样,这让李婉蓉害怕。

    “吃点吧,好不好?”

    她不想看到儿子一蹶不振,不吃东西怎么行?

    方南径抱的更紧了:“不吃。”

    李婉蓉急着走进:“你不要自己的身体了?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方南径松开双手,浑身散架式地瘫在床上,没有作声。李婉蓉端着盘子站在旁边站了几分钟,看着他这幅生不如死的样子,气得不打一处来。

    “你这样给谁看啊?你说说,因为一件事情你就被打倒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觉得好吗?”

    方南径还是没回答,眼前的世界在他心里无线缩小,他也变成渺小的尘埃。

    李婉蓉继续说道:“你这样就能让灿灿醒过来了!我告诉你不可能!灿灿人在医院,你还想去那里陪她是不是?”

    “起来吃饭!”

    空气静止一瞬,房间里只能听见李婉蓉急促的呼吸声,这样好久,方南径突然说道。

    “妈,我看见灿灿了……”

    手上的盘子摔到地上,李婉蓉震惊地瞪大眼睛,慌忙走过去。

    “你看见什么了?”

    方南径脸上是沉醉的迷色,眼睛朦胧地看向天空,那里有一个美好的声音在叫唤他。

    “我看见灿灿了……”

    李婉蓉知道他疯了,这里是她家,姜春惭在医院,哪里来的灿灿!?

    她哭了,嚎啕大哭,抱住她的儿子:“南径,妈不逼你了,这里没有灿灿啊……”

    方南径就这么被抱着,也没反应,喃喃道:“有啊……她就在我旁边,对着我笑。”

    李婉蓉猛的松手,看向四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配置,哪里会多出一个人。

    她连忙回头,看见方南径舒服地眯眼,嘴里继续说到:“灿灿……你终于回来了……”

    警报在她心里敲响,震的整个脑子都在燃烧。她小声走出门去,打给好久没有拨通的电话。

    “刘医生,我今天真的有事……预约下午两点,您看行吗?”

    得到对方的回复,李婉蓉挂断电话,最后看了眼儿子的房间,流下无声地泪水。

    方南径睡了一会儿,缓缓睁开双眼,姜春惭的声音先出现在他世界里。

    “南径,你醒了?”

    他怔愣一瞬,这个声音好熟悉。他惊起看向前面,“姜春惭”脸上依旧是那抹笑,笑意不浅不淡地挂在眉梢,晕开春色。

    “灿灿!你还在!”他伸手去抱她,被“姜春惭”躲开了,她还是笑着的。

    “我当然在了,我一直都在。”

    “真的吗?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是不是?”方南径急于寻找一个依靠,来安放他乱窜的灵魂。

    “姜春惭”笑着点头:“只要你想,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方南径此时已经发现奇怪之处了,但他不想深入地思考,只要姜春惭还在,是真是假,只要她在,就好了。

    他向前触摸,穿透了“姜春惭”,他害怕地缩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南径,我好想你啊,刚才你睡了好久,我怎么叫你你都没醒,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姜春惭”酸酸的声音萦绕耳畔,方南径瞬间脸红。

    “我喜欢你的……很喜欢的。”

    “真的吗?”“姜春惭”的脸上出现挑逗的笑。

    这个笑好陌生,怎么会在姜春惭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她永远都是温柔又可爱的样子,怎么会出现这种笑。

    方南径迟疑着没回答,“姜春惭”急了,用手捏他,但是他并不疼。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顶着姜春惭的脸说这种委屈的话,方南径还是败下阵来,说了好几句“喜欢喜欢,爱你爱你”之类的话,哄的“姜春惭”很高兴。

    “我好困啊,我们睡觉吧。”

    “姜春惭”俏皮地眨眼,方南径现在是完全发现她不是姜春惭了,他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你肯定不爱我了,刚才的都在骗我!”

    方南径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知道这是他幻想出来的人,他叹气:“我是在骗你。”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骗我!不爱我了对不对!”

    姜春惭哪里会像这个人一样,一直把“爱”和“喜欢”挂在嘴边,她举止优雅,肯定不会这么逾矩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我不喜欢你。”

    他艰难地对着姜春惭的脸说出这句话,感觉很难受。

    “为什么?我不是姜春惭吗?我是姜春惭啊,我是灿灿。”

    “你不是……”

    “我是啊,我长得和姜春惭一模一样,不是吗?”

    “你是替身?”方南径问道。

    “我可不是什么替身哦,我是你想出来的姜春惭,你一直希望她是这样的吧?”

    “姜春惭”露出邪魅的笑,方南径觉得恶寒。

    “你在说什么?”

    “意思就是,我才是你心中完美的姜春惭,可不是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你刚才还不说爱我吗?怎么就几分钟,就对我这么冷淡……”

    “你滚开。”方南径怒斥道。

    “只要你一直想她,我就走不了哦。”“姜春惭”趴在他身边,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方南径无能为力,干脆盖紧被子睡觉。

    “南径困了啊……那就睡觉吧,醒来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天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姜春惭”此时变得倒和正主有点像,但是方南径知道没人可以代替姜春惭,这个他幻想出来的人真是扯淡。

    他心里的姜春惭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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