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志愿录取结果昨天下午新鲜出炉,林安然不出所料地考上了京大的考古学专业。

    如果福建省全省第六十四名的成绩还不能得偿所愿的话,她都要怒斥老天实在不公了。

    林源这个做父亲的,在她填报志愿的时候就把横幅赶制出来了,昨天一确定被录取,他就赶忙跑到村口戏台把横幅挂了起来。

    蒋念秋这个做母亲的,则一大早就把睡得正香甜的林安然叫醒,让她一定要去村口的妈祖庙,给妈祖娘娘上今天的第一炷香。

    林家对妈祖的诚心供奉,并不只是由于天性使然,也不仅仅是传承习俗,说来还和林安然儿时的一场怪病有关。

    林安然三岁时曾生过一场怪病,亦或是发生了一桩怪事。

    每日傍晚后,她若从家中一楼的楼梯间走过,必会整夜啼哭不止。

    夜夜都需要由家人带至室外空旷处,哭声方能止息。

    蒋念秋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抱着她哄睡,等她安睡后再次回家,经过楼梯间时不出意外地再次惊醒哭闹。

    除非天亮,否则完全无法在家中安然入睡。

    事发半月有余,全家人都束手无策。

    西药吃了,中医看了,连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偏方也试了无数种。

    一日破晓时分,蒋念秋又是在外抱着林安然走了一夜,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与疲惫的身子,拖着脚步走回家。

    邻家的王婆婆这时刚洗漱完,在自家院子里浇花。

    看到这一大一小两人经过,她忍不住出声叫住了蒋念秋。

    被折磨得有些神经衰弱的蒋念秋吓了一跳,生怕这一顿动静又吵醒了怀里刚睡着的女儿。

    蒋念秋困得眼神涣散,只冲王婆婆随意点点头,不多停留,转身就想冲进家门躺倒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

    王婆婆拦住她,凑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你家姑娘是撞邪了。”

    “撞邪不撞邪的,我也没辙啊。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还是不见效果。”蒋念秋早就怀疑是家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但该做的都做了,林安然还是照样夜夜哭闹。

    王婆婆四下看看,谨慎地说:“我这有一个法子,你可以试一试。”

    蒋念秋一下来了精神,立马变得恭恭敬敬的:“婆婆你先把方法告诉,我一定试试。”

    王婆婆把这法子详细地说予蒋念秋听:“你带这孩子去村口的妈祖庙里上今日的第一炷香,把小安然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据实告诉娘娘,再取案前的符纸灰少许,泡在水中喂她服下。”

    蒋念秋觉得不太可靠:“立刻就能见效吗?”

    王婆婆被她这么一怀疑,也有些不高兴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立竿见影的神药,你别急着不信,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呢?”

    “算了,”蒋念秋也是无计可施,下定决心试试看,“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蒋念秋也顾不上林安然刚刚才睡着,抱着她一路小跑到妈祖庙。

    确认她是今天第一个来上香的人,才算稍微安下心来。

    这一路慌乱,林安然又被吵醒了,一睁开眼就瘪着嘴,怕是立时就要哭起来。

    蒋念秋心烦意乱,顾不上她,把林安然放在庙前的地上让她自己玩,就着急地进殿跪拜上香了。

    她跪在蒲团上,在心中把林安然身上发生的怪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恳求娘娘庇佑她可怜的女儿。

    等她收集好符纸灰,再回头去找林安然,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蒋念秋绕着妈祖庙和戏台仔细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林安然的影子。

    等她又回到庙前站着,林安然的声音倒从殿里传了出来。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去找,掀起供桌的帘幕,小安然正躲在桌子底下啃桃子。

    “桃子是哪里来的?你该不会偷吃了贡品吧!”蒋念秋都要被女儿的胆大妄为给吓晕了,但还是尽量压地了声音,免得惊扰了神仙。

    “不是,”林安然吃得满嘴满手的桃子汁,“是小卖部阿姨给我的。”

    蒋念秋松了一口气,妈祖庙旁边是有一家店门极小的小卖部。

    那家的老板娘向来十分喜欢小安然,每次去买东西都要给她塞点零食甜品之类的东西。

    “我们回家好不好?”蒋念秋蹲在林安然身前,好声好气地哄她出来。

    “不要!”没想到自打生下来就与“听话”、“乖巧”和“懂事”等词划上等号的林安然,眼下竟坚决地回绝了妈妈。

    蒋念秋继续温柔地劝她:“为什么不要回家?家里有舒服的床,还有外婆给你做的绿豆糕,乖乖地和妈妈回家。这是妈祖娘娘的供桌,我们不能在这里玩的。”

    小安然放下桃子,委屈地说:“可是我喜欢这里。”

    她顺着问下去:“为什么喜欢这里?”

    小安然歪着脑袋认真思考,然后可怜兮兮地告诉妈妈:“在这里,很安心,不害怕。”

    蒋念秋心想,该不会是妈祖娘娘显灵了吧。

    小安然自小就不喜欢出门,这还是她第一次说喜欢一个地方。

    但蒋念秋着急要给她喝符纸灰泡水治病的事情,哄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肯出来,干脆直接强行把她拎回了家。

    喂她喝了符纸灰泡的水之后,而后费了九牛二虎才又把她哄睡着。

    到了当天晚上,林安然经过楼梯时果然没有再哭闹了。

    虽然半夜还是惊醒了两三次,但哄一哄也就继续进入梦乡。

    蒋念秋连着拜了三天妈祖娘娘,林安然连着喝了三天符纸灰水,之后夜半啼哭竟彻底止了。

    蒋念秋认为这定是妈祖庇佑,此后便要求林安然奉妈祖娘娘为守护神,当然也没忘记提了些米面粮油去邻居王婆婆表示感谢。

    每年公历、农历生日,逢年过节,以及妈祖诞辰与忌日,林安然都会被蒋念秋要求去庙中跪拜服侍,以求此生顺遂。

    其实在林安然的记忆里,全然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蛛丝马迹。

    年岁渐长,如今十八岁了,她也只是听家人说过这件怪事。

    至于拜神这件事,她也并不怎么热衷。

    毕竟是在现代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唯物主义思想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在蒋念秋的强烈要求之下,林安然在七月初的清晨,睡眼惺忪地走到村口的妈祖庙去上香还愿。

    不过她并不曾许下过什么愿望,还愿这一说也无从提起。

    拜完妈祖后,林安然到便利店里买了根绿豆味的雪糕。

    这些年过去,村里的变化还真挺大。她住的当然不是乡下的农村,而是未被拆迁的城中村。

    庙旁的小卖部早就扩大了店面,还与时俱进地改成了24小时便利店。

    店里卖的东西其实不怎么符合村里中老年人的调性,但无奈年轻人就是喜欢来这买东西,因此生意竟是村里所有超市中最好的。

    和妈祖庙隔着几十米的正对面,原本是一块荒废的田地,如今那上面盖起了一座戏台,似乎是在她八九岁时才建的。

    林源昨天晚上忙活了半天才在戏台上挂好的横幅,今早已经被吹落。

    横幅被风卷到马路中央,来往的电动车碾过来压过去,入目皆是狼藉。

    横幅上沾满泥的车辙比“热烈祝贺林源蒋念秋 之女林安然斩获佳绩考入京大考古学专业”的硕大白字显眼得多。

    林安然懒得管横幅,惬意地舔着雪糕,丝丝凉气从她的唇边溢出。

    今早出门着急,着急穿的绑带凉鞋勒得她脚踝不舒服,她打算慢慢横穿地过妈祖庙与戏台之间的空地,抄近路回家去。

    但在这七月暑假的清晨七点,广场上居然不止她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那个站在庙前的挺拔身姿,好像是个年轻小道士。

    林安然改换方向,好奇地朝他走过去,在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停住,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凭空出现的人。

    只见那人一头长发绾作一个太极髻,其间插着根桃木簪子。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侧脸,皮肤白皙,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只半张脸也能看出眼前人是个清秀小帅哥。

    上身着一件道袍,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道士。

    但是他道袍下面穿的是什么啊?

    居然是深蓝色牛仔裤配白色运动鞋。

    这让她怀疑那件道袍之下肯定也不简单,他穿的应该是白色T恤衫。

    现在的修道之人都这么潮的吗,潮得她风湿都要犯了……

    戏文里总唱,金榜题名便是洞房花烛,难道老天看她学业有成,要给她安排一场别具一格的学霸与道士之恋吗?

    停停停!林安然叫停脑海中莫名其妙展开的幻想。

    她可是志在考古、胸怀田野的人,可不能看见个帅哥就犯花痴、恋爱脑。

    那人并未走进殿中行叩拜礼,而是如常行了拱手礼:“在下上清派弟子李清尘,拜见妈祖娘娘。”

    “上清派,”林安然嘀咕道,“茅山道士。”

    “小道士,”她冲着那人的背影喊道,“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道长。”那人如此回道。

    林安然想他大概不喜欢小道士这个称呼。

    李清尘回转过身,一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情绪波动起伏。

    李安然乖乖改口:“小道长。”

    “道长。”李清尘重复了一遍,但语气比先前要重。

    “好好好,道长。你是来捉鬼的,还是来除妖的?总不至于是来打僵尸的吧?”林安然假意屈服,但后面说出的话明显没有礼貌尊重之意,显示出她的性格。

    李清尘的嗓音是清冷的,他口齿清晰地说:“我奉师祖遗命,来此地寻一有缘人,为其破解不可逆的命数。”

    “哦,”林安然拖长尾音,“你找到那位有缘人了吗?”

    “我要找的人——”李清尘目光流转,淡然抬手一指,“是你。”

    “嗯?”林安然瞬间懵逼。

    小小年纪就出来当江湖骗子,她不屑继续言语,含着雪糕转身就走。

    李清尘没有追上来,站在原地开口说:“林安然,福建厦门人,霜降时节出生,三岁时突遭怪病,后得妈祖庇佑。从小体弱多病,异事缠身,九岁时皮肤过敏不可晒日光,十岁时手臂习惯性脱臼,十二岁突然高度近视等等。这些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当然也有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但无一例外,全都查不出任何原因。今年十八岁,刚考入京大考古学专业,今天早上你妈妈让你来妈祖庙还愿。”

    林安然本来站在原地听他说着,但他越说越多、越说越仔细。

    甚至窥探到了她一直以来竭力隐藏的秘密,这让她由心底生出了恐惧。

    李清尘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林安然直接打断了他。

    “闭嘴,不要再说了。”

    她拿着雪糕的右手无力地垂下,雪糕在晨光下融化成甜水,滴落在灰白色的地板上,染出深黑的颜色。

    如果是鲜红的血流在这样的砖石上,大概也是同样的效果吧。

    李清尘没有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说她的家庭与家人。

    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此行的目的:“你会死。”

    “人都会死。”这本是个哲学问题。

    “你会死于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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