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厦门到泉州,不过半个小时车程,林安然记不清从小到大她去过泉州多少次。

    李清尘熬到下车才问她:“你是获得了什么提示才来泉州的吗。”

    林安然的眼里透出茫然:“没有,我就是单纯想来泉州。”

    “你……”李清尘闭目扶额,无言以对。

    “安心啦,”林安然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她也并非毫无准备:“先把西街附近的这圈寺庙挨个拜一边,就不信没有线索。”

    李清尘继续沉默,这莫不是数学里说的穷举法?亦或是大海捞针?

    林安然不需要导航,在横冲直撞的电动车流中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些大隐隐于市的寺院。

    林安然一边带路,一边给李清尘做介绍,颇有些略尽地主之谊的风范。

    经过开元寺时,林安然感慨道:“大儒朱熹曾形容泉州‘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之语果然不假,你看那开元寺,香火多旺盛。”

    “道教呢?”李清尘的问题含杂着比较之意。

    “也不少呀,”林安然没听出来言外之意,如实告诉他,“天后宫、关帝庙和元妙观,都是道观。”

    李清尘追问:“香火旺盛吗?”

    “当然!”林安然信誓旦旦地说,“每年春节,来关帝庙和元妙观求财的人,不计其数,天后宫更是必去之所。”

    “那你今天不去求求财?” 李清尘眼见着她刚才接连经过了关帝庙和元妙观,奇怪她怎么不进去求财。

    林安然微微有些泄气,强撑着说:“命都要没了,求财有什么用,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现在,我只关心好好活下去这一件事。”

    她略带心酸地兀自向前走,没听到李清尘的东西,又倒回去找他。

    李清尘站在一块宣传栏前,一字一句认真地阅读那上面关于泉州的简介。

    他跳过“刺桐城”、“海上丝绸之路起点”、“世界第一大港”等历史,敏锐地把关注点放在了“鲤城”这一别称之上。

    宣传栏上写道——泉州的城郭形似一尾鲤鱼,《泉州府志》载:“又以形似,名鲤城。”除此之外,泉州还有许多与鲤鱼相关的传说,比如“鲤鱼跃龙门”、“鲤鱼吐珠”。

    林安然在他背后踮着脚尖艰难地看完这段话,心直口快地吐槽:“鲤鱼跃出水面,人们就觉得它是在跳过龙门要去化龙;鲤鱼吐个泡泡,人们就觉得它是在吐纳珍宝、传递幸运。这鲤鱼还真挺累的,无论干什么都能被人牵强附会到成功与财富上。”

    李清尘则认为不然:“如果毫无凭据,人们也不会无端联想。万事万物,自有其道理。”

    林安然没时间和他就这个问题进行辩论,扯着他的手臂强行把他带离。

    到了天后宫,林安然难得虔诚,把生命的希望寄托在“泉州女神”的身上。

    不过可想而知,还是和上次掷杯的结果一模一样。

    林安然更丧气了,看天不蓝,看树不绿,看人不爽。

    她垮着一张皱巴巴的脸,开始无理取闹:“小道士,我要死了,都是你害的。”

    “我来救你,你有脸怪我?。”李清尘被她倒打一耙的能力震撼到。

    林安然站在李清尘面前猛然抬头,直直望进他漆黑眼眸的深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知道我二十五岁要死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会短命而亡,就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再活个七年。就算到时候突发意外亡故,也和此时此刻的我没什么关系。反正死的是七年后的我,又不是现在的我。”

    李清尘耸耸肩,自暴自弃道:“你要怪就怪吧。”

    “你该不会是在可怜我这个将死之人?”

    “现在去哪?”

    “开元寺。”

    “刚刚经过的时候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刚才我还没有绝望,现在是该换个思路了。”

    虽是暑假,但并非假日,开元寺里并未如李清尘想象般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此行于他而言是走马观花,林安然往哪走他便往哪走,林安然在哪停他便在哪停。

    出乎李清尘意料的是,在愈加笃信命运之后,林安然还不忘在各个地方拍照打卡,他则被迫充当了摄影小弟。

    不过他那迷离的拍摄技术,每拍一张照片,都要被林安然狠狠嫌弃一番。

    一路上,林安然用话痨和假装忙碌来掩饰她内心的无助。

    在开元寺进门处,点评道:“‘莲花寺’、‘兴教寺’和‘龙兴寺’,开元寺的曾用名还挺多。”

    在“镇国塔”和“仁寿塔”下,她又是跟着信众绕圈,又是仰头观察塔身。

    在“心下一点”的雕刻前,侃侃而谈弘一法师曾言“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在甘露戒坛,两人见了一副对联,那联写作:“冷暖自知,不必别求甘露;我人无相,都来随喜戒坛。”

    林安然不甚解其意,却蓦然被那“冷暖自知”给触到。

    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烟消云散了。

    李清尘并不懂佛法,但靠着悟性解释:“这对联的意思是,人生应该以自己为重,不要人云亦云;不必苛责自身,否则只会事与愿违。凡事往好处想,既然你知晓了未来,便应该从此刻开始拯救自己,你还有七年的时间,完全足够改变这既定的命运。”

    “是吗?就凭我?”面对李清尘对她的信任,向来自信的林安然都要怀疑自我了。

    李清尘信心十足的点头:“是凭我们。”

    两人在寺里漫无目的地继续闲逛,又绕回了“仁寿塔”。

    时间已近下午三点,暑气蒸腾,塔边没了游客,稍显寂寥。

    这炎炎午后,塔下唯有一位小僧在扫塔。

    李清尘察觉到怪异之处:“好奇怪,下午三点居然有僧人在扫塔。”

    林安然双手抱胸,遥遥望去:“而且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他扫个什么劲?”

    “奇怪。”李清尘暗道。

    林安然转脸问他:“难道是什么新型‘姜太公钓鱼’手段?等着鱼儿自动上钩?”

    李清尘瞬间联想到什么:“如此看来,我们俩就很像‘愿者上钩’的鱼。”

    那年轻僧人注意到了他们,将扫帚靠在一旁,缓步走来。

    扫地僧对着二人单手行礼,抬目淡然道:“二位施主,在下有失远迎,多有得罪。”

    “我们不曾见过。”李清尘下意识地将林安然护在身后。

    扫地僧语带所指:“现在见过了。”

    “神神叨叨的,能不能有事说事。”林安然最讨厌一头雾水的感觉。

    扫地僧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展开来便是两张画像。

    上面一张画着个女子,柳眉朱唇,一脸淡漠,神似林安然,挽着一头发髻,是个古人形象。

    下面一张画着个男子,面如冠玉,俊朗至极,形似李清尘,但全然没有仙风道骨之气,仿若是个风流公子。

    林安然眯着眼看画,吐槽欲爆棚:“画画的人也是厉害,怎么做到把我画得神似形不似,把小道士画得形似神不似的。”

    李清尘直击重点:“此画是何人所绘?”

    扫地僧答道:“我师傅。”

    李清尘疑惑:“你师傅是?”

    扫地僧说:“嵩山,□□禅师。”

    “不是开元寺的师傅,”李清尘厉声问:“你是何人?缘何来此?”

    扫地僧仍是平静无波,据实相告:“我是嵩山少林寺俗家弟子释松,不久前被遣下山来,至开元寺借住。师傅嘱托,直至有人来此寻我方能离开,寻我之人应如此画。”

    “也是师命,”李清尘当初下山也是奉师命所为,“你师傅可曾提及这是师祖遗命?”

    释松垂目,掩住眼中情绪:“师傅只说,我等待的人,与一桩前尘往事有关。”

    李清尘和林安然异口同声:“什么前尘往事?”

    释松抬首,答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是道教的故事。”林安然小声嘀咕。

    释松说出其中缘由:“但也与南海观音有关。”

    李清尘在脑海中迅速整理了一番,开口讲述。

    相传唐朝年间,八仙受邀至蓬莱阁上聚会饮酒,酒酣兴起,铁拐李提议到海上一游。众仙齐声附和,并言定需要各自凭借道法神通渡海,不得乘舟而行。

    汉钟离把他的大芭蕉扇往海中一扔,袒胸露腹仰面躺于扇面之上,向远处漂去;何仙姑立于荷花之上,随波漂游。随后,其余六仙也纷纷将自己的宝物抛入水中,借助宝物大显神通,恣意遨游东海。

    八仙的举动惊动了龙宫,东海龙王敖广率虾兵蟹将出海观望,言语间与八仙发生冲突,引发争斗。东海龙王趁八仙不备,擒住蓝采和,关押看守于龙宫。众仙大怒,各展神通上前厮杀,腰斩了两个龙子。虾兵蟹将不是八仙的对手,纷纷败下海去,隐伏水底,众仙则在海上往来叫战。

    如此惨败,激怒了东海龙王,于是急请南海、北海、西海龙王,合力翻动三江五湖四海之水,掀起狂涛巨浪,冲着八仙杀奔而来。危急时刻,曹国舅怀抱玉板头前开路,狂涛巨浪向两边退避。众仙紧随在后,安然无恙。四海龙王见状,急忙调动四海兵将,准备决一死战。

    此时恰逢南海观音进过,喝住双方,并出面调停,直至东海龙王释放了蓝采和,双方罢战。八仙拜别了观音菩萨,各持宝物,乘波逐浪,遨游远去。

    林安然自小就知道“八仙过海”的故事,但今天听了细节,深感双方的无聊:“八仙是闲得慌的,四海龙族也是经不起激的。”

    李清尘转移视线,落在林安然身上:“这个故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也参战了?”

    林安然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八仙过海是唐朝的故事了,就算我参与其中,也得是前前前×N世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要记忆。”

    李清尘捉住她的手腕,拿至眼前细瞧:“让我为你卜上一卦,算上一命。”

    林安然觉得别扭,把手抽出来:“等等,还是出了开元寺再算吧。”

    三人找了个茶馆落座,李清尘即刻开始探寻林安然的前世。

    他闭目入定许久,等得林安然和释松都困了。

    当李清尘睁开眼睛,两人立刻凑上前去。

    林安然扑闪着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等他开口。

    “你前世——”李清尘停顿下来整理措辞,“是头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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