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懿感受到她的靠近,身体微微绷起,手背上的丝缕长发依旧柔顺地浮动,他放下手中案卷,不自觉地握起,青色血管越发明显。

    密密的眼睫微微抬起,似展翅欲飞的蝴蝶,眼眸对上诸宁的视线,他眼中似乎有幽暗的漩涡正旋转深陷。他手抬起,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又一触即离。

    诸宁微微一顿,强忍住想要后退离去的欲望,黑亮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移地看着他,她听到他似乎叹了声气,感受到他微凉的手遮住她的眼睛,似乎不忍,又似乎难以承受她的视线。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会食言。我们今晚就去见他如何,嗯?”

    他似乎还当她是那个曾经需要时不时哄着的娇蛮任性的诸家的掌上明珠了。

    诸宁在心中不禁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点头,回到原位后又静静坐着,似乎在等他结束带她去见老丞相。

    诸宁在一旁等的无聊,便也拾起散落在桌上的成堆的卷宗细细地看着,谢懿看见她动作也没阻止。

    午后的阳光在二人之间缓缓流动,似乎又回到了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曾经,谢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正在专注翻看卷宗的诸宁,不由地有些晃神。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她不曾厌恶于他,也会永远待在他身边......

    太阳落下,谢懿房中灯火逐渐亮起。

    诸宁脸上逐渐显出不耐烦,正要站起来催促依旧在认真研读卷宗的谢懿。忽然听到一些动静,脸色一变,便要抽出腰间长剑。

    但在看清来人后,按在剑鞘上的手又慢慢放松下来,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翻了进来,半跪在谢懿面前,声音带着些急切与慌乱:“大人,丞相被人刺杀现在岌岌可危,来的人很厉害,没能拦住。”

    诸宁听到他说的话后一下子站了起来,锐利地眼光瞬间射向谢懿。谢懿面色如常,但也迅速站了起来,边交代边往外走,诸宁迅速跟上。

    “丞相现在情况如何,可有大夫前去救治。”

    “有,但是.......”暗卫低了低头:“情况不太好。”

    门外守着的宣京看到众人匆匆忙忙出来,立即会意,前去准备马车。

    诸宁脸上不耐神色越发明显,不欲再等,一把拽过一旁的暗卫,拉着他边往马厩走,厉声道:“我骑马前去,你来带路。”

    诸宁没再管身后的谢懿,利落上马便飞驰而去。

    宣京拉着马车匆匆赶来,眼看着诸宁远去的背影,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下意识便去看他家公子。

    只见他家公子依旧静静站着,脸色阴沉,身旁气压降到极点,那双水似的眼眸望着那抹渐渐看不清的背影,淡淡开口:“早知道,我也去练了武,也不必被她嫌弃。”

    --

    暗夜中明月高悬,诸宁跟着前方暗卫快马加鞭来到荆州城北一处隐蔽的庭院。

    她下马匆匆往屋内行去,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还未消散的血腥味,诸宁眼神一凛,当年记忆深处的那个雨夜又慢慢浮了上来,她强行平复下来,抬脚迈入门内。

    室内一片凌乱,似乎是经过了激烈的打斗,诸宁绕过散乱的椅子与破碎的木桌,直到看到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人,一旁的大夫依旧守在一边,听到动静后,向她看来,朝她微微摇了摇头,面带哀色。

    “哎,伤的太重,救不回来了,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吧。”

    说完,就收拾好一旁的药箱起身离去。

    诸宁来到床边坐下,周围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她低头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和小时候见到那位总是带着笑的儒雅男子有些相似,只是眼角皱纹渐深,发间掺杂些许灰白。

    他好像听到了动静,虚弱地睁开眼睛,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

    诸宁听不太清,便靠近了一些,只听见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微弱而又断断续续问她:“你是谁?”

    诸宁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我叫诸宁,当年的护国大将军诸华容是我父亲。”

    她的声音冷漠又情绪,躺在床上的老人听到她的回答后,不由地睁大了双眼,因为情绪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又牵动了伤势,他脸色越发苍白,头上沁出冷汗。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诸宁步步紧逼:“当年那件事情发生前夜,你与我父亲大吵了一架后离去,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老人目光沉沉地往向她,轻微的声音飘散在空中:“你既然已经死里逃生,为何还有追究这些往事。”

    “孩子,我劝你放下。这里面水太深,不是你一人可以应付的来的。”

    诸宁冷笑出声,冯老丞相见她面露嘲讽,神色坚定,知她意已决,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开口......

    忽然,床上躺着的老人剧烈颤抖起来,他一口血呕出,血色染上被褥,显得十分刺眼。

    诸宁瞳孔一缩,一把掀开被褥,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看到他腹部几处伤口正出血不止,诸宁立即出手按压伤口,想止住出血。

    冯老丞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已变得灰白,已经是大限将至,无力回天,但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向诸宁说出最后一句话:“丫头...小心谢家......”

    说完就没了气息,诸宁还在按压中他伤口的手轻轻松开了些力道,但她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也没管满手的血腥,正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大的眼睛带着些空洞,一向冷漠的脸上带了些不知该去往何处的迷茫和落寞。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谢懿迈步踏入房门,一眼就捕捉到满手鲜血,还在发愣的诸宁。他眉头一拧,想要靠近她。

    谁知诸宁听到动静后好像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的眼神落到谢懿身上,带着些探究,却不动声色,像个精致的木偶一样,任由谢懿轻柔细致地拉扯着自己的手用手帕将血渍擦拭干净。

    谢懿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声线如碎玉般低声询问她:“怎么了?”

    诸宁盯着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随后又移开了视线,缓慢而坚定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紧握着的手中抽离出来。

    谢懿看着她的手逐渐抽离,心中一空,但没有阻止,他看向床榻上已经咽气的冯老丞相,转头吩咐宣京妥善处理后事。

    宣京点头应是。

    谢懿又一次看向诸宁,微微弯腰,伸出了骨节修长的手,温声问她:“累了吧,跟我回去,嗯?”

    诸宁眼睛掠过他伸出的手,神色似有挣扎,但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谢懿顺势握住她的手,和她一同离去。

    *

    隔日清晨,谢懿静静站在诸宁房门前,举起欲要敲门的手几经犹豫后又放下,他只转头低声吩咐下人照顾好姑娘,便前去监察院内继续问询案件。

    屋内的诸宁正静静坐着,面色平静,手却紧紧的握着,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脑海中浮光一幕幕划过......

    是母亲轻柔地抚摸她的脸,是一向对她严厉的父亲在她终于利落使出招式后露出的欣慰的笑,是和她一起使坏一边逃跑一边开怀大笑的哥哥,是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窗外花火.可是,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别人都能拥有的家人就她没有。

    她脸上逐渐失了血色,紧咬着嘴唇,脸色变得苍白。

    冯老丞相死了,临死前告诫她要小心谢家,当年父亲与谢侯爷乃至交,两家人关系也亲密,他两人在朝堂之上一文一武更没有什么政敌对立之说。小心谢家,到底是小心谢侯一人,还是所有谢家人。如果是后者的话,谢懿这么费劲心计地留她在身边是否有什么阴谋?

    谢老丞相这条线断了,但因缘际会,她又遇到了镇南将军的义子拓跋元琅,而镇南将军曾经是父亲得力的部下之一,说不定他也知道些什么。

    下定决心后就立即行动,她要先去找拓跋元琅,当时在城门分别时他有告知他在荆北大营中。

    驾马顺利找到军营的驻扎之地,其实她也不能确定拓跋元琅就在此处,但也只能来碰碰运气。

    来到偌大的营地入口处,有两位士兵一左一右把守着大门,她牵着马来到两人面前,守门的士兵看到渐渐走来的女子,眼前一亮。

    诸宁今日身着利落的黑色武袍,她本就身量高,长腿劲腰把普通的武袍穿的英气又潇洒,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唇红齿白,是一位英姿飒爽的习武姑娘。

    其中一位士兵斟酌开口询问:“请问姑娘来此处是要找人吗?”军营不乏有人不时前来探亲,他们倒也不见怪。

    “拓跋少将军可在此处?”清冷声音响起。

    “找我们少将军?可是他从昨日刚回营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们也不知少将军何时再回......”

    那士兵话还没说完,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伴随着急速飞奔的马蹄传来:“诸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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