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书登上从德国驶往江城的远洋邮轮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的余辉将云霞与天空烧成一片，飞鸟扑棱着翅膀起起落落，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她已整整十年没有回到江城。十年，久到她早已无法想象江城的大街小巷、楼台建筑和生活其中的人。江城现在是什么样？和十年前比如何？
宋瑾书回到房间，打开手提箱，有条不紊地整理起物件来。车票、论文、翻译手稿……她仔细拿起一本学生证，深蓝色皮质封面上印着一个“鲁普莱希特-卡尔斯-海德堡大学”的校徽。翻开一看，只见里面姓名栏上三个大字：宋瑾华（Jinghua Song ），照片上的人与她容貌分毫不差，修读学位为德国语言文学。这自然并非宋瑾书的学生证，而是她的胞姐宋瑾华的。她和姐姐自幼离别，好容易在德国重逢，姐姐却不明不白中毒死在了她面前。
将东西分门别类收拾齐整，宋瑾书又回到甲板旁，眺望着日渐昏沉的海天，思绪渐渐飞往万里之外的故土。
邮轮停靠沪城时又是一个半月之后。宋瑾书下了邮轮，在接驳站四处张望着，很快发现一个扎着两个麻花小辫、穿着白色布衣的年轻女孩冲她使劲挥着手。
“小姐！”女孩双眼放光，脸上一下生出了笑容：“这里！”
女孩说罢就向宋瑾书的方向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身白衣。
宋瑾书想起姐姐跟她提过，这个女孩从前是姐姐的贴身用人，名叫小桃。小桃人机灵，手脚也勤快，办事利索。
小桃一把拿过宋瑾书手中的行李，顺势自然地递给一旁的男人：“刘管家，给。”
管家接过行李，催促道：“宋小姐，咱们快点走吧，老夫人和少爷都在家里等着了。”
三人上了小轿车，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浔兰公馆，总揽江城、云州、新迟三地兵力的将军——傅正青的居所。
公馆金碧辉煌，光是从外面看就得以想见内里如何雕梁画栋。只是当下公馆正门口却挂满了白色纸灯笼，一边四个，左右两列共计八个白灯笼。
向公馆里面走去，四处来来回回走动着的各色各样的用人都穿着一身白衣，晃得宋瑾书眼睛直发疼。管家安置好行李，吩咐了小桃几句就离开了。
宋瑾华的房间不大，但摆设装饰一应俱全。
“小桃，为什么大家都穿着白衣服呀？”宋瑾书问道。
“小姐，您刚回国，还不知道，老将军前几天没了，家里刚办完白事，今儿个头七。”小桃解释道。
原来是家中有人过世。宋瑾书在德国住了十年，几乎忘了江城的丧事是怎么办的了。半年前外祖父离世，之后姐姐又阒然离世，她一手操办了两场葬礼，宾客们进的是教堂，听的是牧师的祷告，穿的是从头到脚一身黑。
宋瑾书点了点头。老将军指的是傅正青，傅家祖上和爱新觉罗家有关系，傅正青的母亲从前是郡主，父亲也是朝廷武将，后来时局变了，傅正青果断揭竿而起，枪头对准皇帝，在这纷乱的局势中抢得一把交椅，成为了当今大元帅的左膀右臂。
“小姐，您放下东西就随我去拜见一下少将军和老夫人吧。”小桃继续道，“老夫人吩咐了。”
宋瑾书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服装，觉得有些不妥：“我的衣服……”
“不打紧，大家都知道您刚从西洋回来，想来是不会怪罪的，您就快跟我走吧，误了时间老夫人才真真要生气呢。”
宋瑾书深吸一口气，从行李箱中翻出一顶黑色砂掩礼帽戴上，就着镜子稍稍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裳，随小桃来到了大厅。
堂前的桌子上摆着傅正青的牌位，左右两侧两把椅子上各坐一人。左边是一个老妇人，身穿白色满洲马褂，头发稀疏，一双眼睛陷进满是沟壑的皮肤里。右边是一个年轻不少的妇人，白旗袍红胭脂，身段窈窕，面上虽有岁月的痕迹，但风韵犹存。
堂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应当便是小桃口中的“少将军”。
“怀洲，成何体统，坐正。”老太太不怒自威。
傅怀洲这才把翘起的腿放下，端坐起来。
傅家上下都一身白衣，偏这傅公馆如今的当家人——傅怀洲身著军装，全然没有一丝披麻戴孝的悲痛模样。军装虽是深色，在一众惨白中倒也打眼。
宋瑾书站在堂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欠身鞠了一躬道：“老太太好，老夫人好。”她停了一下，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傅先生，按规矩，老爷死了，少爷就成了新的老爷，可这傅先生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被称作“老爷”的程度。
“老……老爷好。”宋瑾书硬着头皮问了声好。
“叫将军就行。”傅怀洲望向宋瑾书，一双丹凤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宋瑾书穿深棕色细格纹半身裙，上半身白衬衫鹅黄马甲配西装外套，一身衣裳色彩浓淡相宜、错落有致，一头乌发利落地盘在脑后，耳畔缀着的珍珠耳钉圆润透亮，傅公馆中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像她这般着装打扮。
“姑娘这是念完书回来了？” 傅怀洲问道。
“是。”宋瑾书不敢多言，只怕说多错多。关于傅怀洲的信息她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位傅少爷从前也是留过洋的，除此之外便不甚清楚了。
宋瑾书记得姐姐告诉自己傅家还有个大少爷，名叫傅行舟，待人和善，最受傅正青器重，算得上青年才俊，但现下看来却仿佛并不在公馆。宋瑾书正感疑惑，就见傅怀洲起身道：“军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傅怀洲走过宋瑾书身旁，身影完全罩住了宋瑾书，整整比宋瑾书高出一个头来，宋瑾书这才感受到傅怀洲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姑娘回国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宋瑾书站在原地，见堂上两位长辈并不置可否，不知该如何应付。
局面有些微妙。她心下惶惑，脑中迅速地想着各种对策。初来乍到，她却连谁是公馆中真正当家作主的人都还不知晓。她得罪不起真正的掌权人，说到底宋瑾华并不是傅家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被傅家大发善心收养的、寄人篱下的难民。
宋瑾书眨了眨眼：“谢将军关心。”
傅怀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瑾华，过来。”老夫人先开了口。
听到“瑾华”二字，宋瑾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老夫人第二次唤道“瑾华”时，才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并不是“宋瑾书”，而是“宋瑾华”。
宋瑾书走近几步，正思忖着该说些什么，就被老夫人拉过手。老夫人用拇指摩娑着宋瑾书的手背，缓慢地开口：“倒是长得越发标致了。”
宋瑾书默不作声。
“怀洲今年二十六了，你也不小了，怀洲至今没有家室，你是府里看着长大的，如今你回来了，我打算着近期就安排你过门，也当作是冲喜了。”
宋瑾书如坠五里雾中，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婚事？姐姐可从未与自己提起过她还有桩婚事。
“这是正青生前定下的。虽然你不是正妻，但我们傅家也不会亏待了你。”老夫人不疾不徐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件再为平常不过的事。
宋瑾书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大脑来。她反复咀嚼着话中的信息，大脑一时宕了机。
除却凭空产生的婚约，更让宋瑾书想不明白的是傅正青正过头七，可以说算得上尸骨未寒，这就急着要谈婚论嫁办喜事，算哪门子的道理？难道江城已经民风开放到这种程度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穿这死白的衣裳，直接大红灯笼高高挂岂非更好？
宋瑾华不知晓这桩婚事，也没有怎么提过傅二少爷，说明二人交情不深，也意味着自己不应当贸然应允。
既不知晓，想来还有回转的余地。
“老夫人，我与将军……”宋瑾书话音未落，便被打断，老夫人似是早已猜到宋瑾书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嫁娶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你出去念了几年书，见识了洋思想，难道就要违背祖宗的规矩吗？”
老夫人真是好一张蛮横的嘴，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前言不搭后调，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如同将联系当作因果一般荒谬，荒谬到这几句话写成作业交上去会被逻辑学教授判定为不及格的程度。
宋瑾书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念头，只后悔自己没有听傅怀洲的话早早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她不顶嘴，装作在听，实际上思绪不知道早就飞到哪里去。她从来没有觉得日子是这样的难熬。她在德国念书、打工，去教堂做礼拜，与对手打辩论，参与研讨会、舞会，向来是无拘无束。外祖父不干涉她的私人生活，只是教她读书、翻译、做学问。
她眼角余光瞥向傅怀洲离开的方向，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心中忐忑。
校对外祖父的手稿总归不急于一时，可以慢慢来，可姐姐的事又该从何查起呢？她与姐姐相认时，宋瑾华中毒已深，她带着姐姐求遍德意志有名的医生，得到的答复都是油尽灯枯，药石无医。
究竟是谁动了手脚，究竟是谁如此心肠歹毒要置宋瑾华于死地呢？
惨白的灯笼、寿衣、面容枯槁的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将军遗孀、不见踪迹的大少爷，还有那神色冷漠的二少爷，难以言明的诡异的氛围……
宋瑾书冷不丁觉得这光鲜亮丽的傅公馆就如同从前脑袋被灌满水银生生活剥了皮挂在房梁顶上的死尸，表面看起来有个人样，内里塞满了一堆稻草，早已爬满了蛆虫。
那一纸德意志长期居留证，真的能让她全身而退吗？
她已整整十年没有回到江城。十年，久到她早已无法想象江城的大街小巷、楼台建筑和生活其中的人。江城现在是什么样？和十年前比如何？
宋瑾书回到房间，打开手提箱，有条不紊地整理起物件来。车票、论文、翻译手稿……她仔细拿起一本学生证，深蓝色皮质封面上印着一个“鲁普莱希特-卡尔斯-海德堡大学”的校徽。翻开一看，只见里面姓名栏上三个大字：宋瑾华（Jinghua Song ），照片上的人与她容貌分毫不差，修读学位为德国语言文学。这自然并非宋瑾书的学生证，而是她的胞姐宋瑾华的。她和姐姐自幼离别，好容易在德国重逢，姐姐却不明不白中毒死在了她面前。
将东西分门别类收拾齐整，宋瑾书又回到甲板旁，眺望着日渐昏沉的海天，思绪渐渐飞往万里之外的故土。
邮轮停靠沪城时又是一个半月之后。宋瑾书下了邮轮，在接驳站四处张望着，很快发现一个扎着两个麻花小辫、穿着白色布衣的年轻女孩冲她使劲挥着手。
“小姐！”女孩双眼放光，脸上一下生出了笑容：“这里！”
女孩说罢就向宋瑾书的方向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身白衣。
宋瑾书想起姐姐跟她提过，这个女孩从前是姐姐的贴身用人，名叫小桃。小桃人机灵，手脚也勤快，办事利索。
小桃一把拿过宋瑾书手中的行李，顺势自然地递给一旁的男人：“刘管家，给。”
管家接过行李，催促道：“宋小姐，咱们快点走吧，老夫人和少爷都在家里等着了。”
三人上了小轿车，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浔兰公馆，总揽江城、云州、新迟三地兵力的将军——傅正青的居所。
公馆金碧辉煌，光是从外面看就得以想见内里如何雕梁画栋。只是当下公馆正门口却挂满了白色纸灯笼，一边四个，左右两列共计八个白灯笼。
向公馆里面走去，四处来来回回走动着的各色各样的用人都穿着一身白衣，晃得宋瑾书眼睛直发疼。管家安置好行李，吩咐了小桃几句就离开了。
宋瑾华的房间不大，但摆设装饰一应俱全。
“小桃，为什么大家都穿着白衣服呀？”宋瑾书问道。
“小姐，您刚回国，还不知道，老将军前几天没了，家里刚办完白事，今儿个头七。”小桃解释道。
原来是家中有人过世。宋瑾书在德国住了十年，几乎忘了江城的丧事是怎么办的了。半年前外祖父离世，之后姐姐又阒然离世，她一手操办了两场葬礼，宾客们进的是教堂，听的是牧师的祷告，穿的是从头到脚一身黑。
宋瑾书点了点头。老将军指的是傅正青，傅家祖上和爱新觉罗家有关系，傅正青的母亲从前是郡主，父亲也是朝廷武将，后来时局变了，傅正青果断揭竿而起，枪头对准皇帝，在这纷乱的局势中抢得一把交椅，成为了当今大元帅的左膀右臂。
“小姐，您放下东西就随我去拜见一下少将军和老夫人吧。”小桃继续道，“老夫人吩咐了。”
宋瑾书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服装，觉得有些不妥：“我的衣服……”
“不打紧，大家都知道您刚从西洋回来，想来是不会怪罪的，您就快跟我走吧，误了时间老夫人才真真要生气呢。”
宋瑾书深吸一口气，从行李箱中翻出一顶黑色砂掩礼帽戴上，就着镜子稍稍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裳，随小桃来到了大厅。
堂前的桌子上摆着傅正青的牌位，左右两侧两把椅子上各坐一人。左边是一个老妇人，身穿白色满洲马褂，头发稀疏，一双眼睛陷进满是沟壑的皮肤里。右边是一个年轻不少的妇人，白旗袍红胭脂，身段窈窕，面上虽有岁月的痕迹，但风韵犹存。
堂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应当便是小桃口中的“少将军”。
“怀洲，成何体统，坐正。”老太太不怒自威。
傅怀洲这才把翘起的腿放下，端坐起来。
傅家上下都一身白衣，偏这傅公馆如今的当家人——傅怀洲身著军装，全然没有一丝披麻戴孝的悲痛模样。军装虽是深色，在一众惨白中倒也打眼。
宋瑾书站在堂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欠身鞠了一躬道：“老太太好，老夫人好。”她停了一下，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傅先生，按规矩，老爷死了，少爷就成了新的老爷，可这傅先生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被称作“老爷”的程度。
“老……老爷好。”宋瑾书硬着头皮问了声好。
“叫将军就行。”傅怀洲望向宋瑾书，一双丹凤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宋瑾书穿深棕色细格纹半身裙，上半身白衬衫鹅黄马甲配西装外套，一身衣裳色彩浓淡相宜、错落有致，一头乌发利落地盘在脑后，耳畔缀着的珍珠耳钉圆润透亮，傅公馆中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像她这般着装打扮。
“姑娘这是念完书回来了？” 傅怀洲问道。
“是。”宋瑾书不敢多言，只怕说多错多。关于傅怀洲的信息她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位傅少爷从前也是留过洋的，除此之外便不甚清楚了。
宋瑾书记得姐姐告诉自己傅家还有个大少爷，名叫傅行舟，待人和善，最受傅正青器重，算得上青年才俊，但现下看来却仿佛并不在公馆。宋瑾书正感疑惑，就见傅怀洲起身道：“军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傅怀洲走过宋瑾书身旁，身影完全罩住了宋瑾书，整整比宋瑾书高出一个头来，宋瑾书这才感受到傅怀洲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姑娘回国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宋瑾书站在原地，见堂上两位长辈并不置可否，不知该如何应付。
局面有些微妙。她心下惶惑，脑中迅速地想着各种对策。初来乍到，她却连谁是公馆中真正当家作主的人都还不知晓。她得罪不起真正的掌权人，说到底宋瑾华并不是傅家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被傅家大发善心收养的、寄人篱下的难民。
宋瑾书眨了眨眼：“谢将军关心。”
傅怀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瑾华，过来。”老夫人先开了口。
听到“瑾华”二字，宋瑾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老夫人第二次唤道“瑾华”时，才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并不是“宋瑾书”，而是“宋瑾华”。
宋瑾书走近几步，正思忖着该说些什么，就被老夫人拉过手。老夫人用拇指摩娑着宋瑾书的手背，缓慢地开口：“倒是长得越发标致了。”
宋瑾书默不作声。
“怀洲今年二十六了，你也不小了，怀洲至今没有家室，你是府里看着长大的，如今你回来了，我打算着近期就安排你过门，也当作是冲喜了。”
宋瑾书如坠五里雾中，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婚事？姐姐可从未与自己提起过她还有桩婚事。
“这是正青生前定下的。虽然你不是正妻，但我们傅家也不会亏待了你。”老夫人不疾不徐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件再为平常不过的事。
宋瑾书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大脑来。她反复咀嚼着话中的信息，大脑一时宕了机。
除却凭空产生的婚约，更让宋瑾书想不明白的是傅正青正过头七，可以说算得上尸骨未寒，这就急着要谈婚论嫁办喜事，算哪门子的道理？难道江城已经民风开放到这种程度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穿这死白的衣裳，直接大红灯笼高高挂岂非更好？
宋瑾华不知晓这桩婚事，也没有怎么提过傅二少爷，说明二人交情不深，也意味着自己不应当贸然应允。
既不知晓，想来还有回转的余地。
“老夫人，我与将军……”宋瑾书话音未落，便被打断，老夫人似是早已猜到宋瑾书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嫁娶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你出去念了几年书，见识了洋思想，难道就要违背祖宗的规矩吗？”
老夫人真是好一张蛮横的嘴，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前言不搭后调，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如同将联系当作因果一般荒谬，荒谬到这几句话写成作业交上去会被逻辑学教授判定为不及格的程度。
宋瑾书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念头，只后悔自己没有听傅怀洲的话早早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她不顶嘴，装作在听，实际上思绪不知道早就飞到哪里去。她从来没有觉得日子是这样的难熬。她在德国念书、打工，去教堂做礼拜，与对手打辩论，参与研讨会、舞会，向来是无拘无束。外祖父不干涉她的私人生活，只是教她读书、翻译、做学问。
她眼角余光瞥向傅怀洲离开的方向，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心中忐忑。
校对外祖父的手稿总归不急于一时，可以慢慢来，可姐姐的事又该从何查起呢？她与姐姐相认时，宋瑾华中毒已深，她带着姐姐求遍德意志有名的医生，得到的答复都是油尽灯枯，药石无医。
究竟是谁动了手脚，究竟是谁如此心肠歹毒要置宋瑾华于死地呢？
惨白的灯笼、寿衣、面容枯槁的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将军遗孀、不见踪迹的大少爷，还有那神色冷漠的二少爷，难以言明的诡异的氛围……
宋瑾书冷不丁觉得这光鲜亮丽的傅公馆就如同从前脑袋被灌满水银生生活剥了皮挂在房梁顶上的死尸，表面看起来有个人样，内里塞满了一堆稻草，早已爬满了蛆虫。
那一纸德意志长期居留证，真的能让她全身而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