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书回到自己房间，三两下整理完自己带来的行李。
浔兰公馆占地面积大，不同院落中的建筑风格迥异，并不十分统一，给人一种怪异之感。老太太的庭院极旧派，雕栏纹样呈满清样式，傅夫人的庭院整体与老太太相仿，但多了些桃红柳绿，大夫人旁边的院子就是傅家大少爷傅行舟的院子。
傅怀洲的庭院则与这些人居住之地有些距离，此间外景多用绿竹作遮挡，庭院外景装潢偏向西洋风格。
宋瑾书居住的房间就在傅怀洲院中角落一处厢房。
她正翻着一摞资料，从中找出宋瑾华托付她交给一位故友的信封。刚要抽出信封，便听到几下敲门声，随后房门“吧嗒”一开，傅怀洲走了进来。
宋瑾书连忙将信封塞回厚厚的文件间，连带着整堆资料都放回了桌上，起身问候道：“将军好。”
傅怀洲点点头，问道：“这里环境可还习惯？”
“习，习惯。”宋瑾书答道。
“这间屋子着实逼仄了些，桌案也不够宽，床也窄了些，我已经吩咐管家去置办新的了。”
傅怀洲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到了桌上的文件上。
“这是？”
“从学校里带来的老师的翻译手稿，老师……老师嘱咐我整理一下，然后看看能不能出版。”宋瑾书一口气说出了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的话，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傅怀洲朝宋瑾书走近一步，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你在发抖。”
宋瑾书上半身微微后倾，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书桌，避无可避，只能用一只手扶住桌沿。
傅怀洲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宋瑾书觉得脊背发凉，她感到傅怀洲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又不敢抬头看向他。宋瑾书屏住呼吸，只感到心脏在胸腔中“怦怦”跳动，牙齿打着冷颤，开口道：“有点儿冷”。
傅怀洲望了望从屋外照进来的阳光，又打量了一下宋瑾书的服装，顺手脱下军装外套，披上宋瑾书的肩头。
宋瑾书感受到外套传来傅怀洲的体温，身体却抖得愈发厉害。
傅怀洲稍稍移开身：“你怕我。”
宋瑾书这才捋顺了呼吸：“我、、”，她有些磕巴，过了几秒才继续道：”您是将军。”
傅怀洲忽地一笑：“你倒是比从前活泼了许多。”
“从前？”宋瑾书不解，但不敢多问。
“我常年在外，回来居住的日子不多，两年前你准备去德意志留学之际，我回来过一趟，那时你连话都不同我说一句。”
宋瑾书心下一沉，随即恢复了镇定：“您也说了那是从前，在国外两年，若是还像从前一样哑巴，怕是举步维艰，保不准没几天就饿死在外头了呢。”
她只顾说，并不看向傅怀洲。
傅怀洲随手拿起一张纸瞧了几眼，转过身问：“你念的是什么专业？”
宋瑾书想了想：“德国文学。”
“之后有什么打算？”傅怀洲没有继续追问，直接切换了话题。
眼前的人在德国学什么专业他不在意，只要会德语就足够了。
“先找份工作。疾风出版社正在招翻译，我打算去应聘。”宋瑾书如实回答。
“《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傅怀洲念着纸张上文章的标题，他又拿起几张，“《哲学的贫困》《拉德布鲁赫之法哲学思想》……”
傅怀洲瞥向宋瑾书，没有多想，打趣道：“学德国文学还会学到这些文章吗？”
宋瑾书抿抿嘴唇：“文史哲不分家，多多少少都会学到点，您还给我吧，打乱了顺序，重新整理起来还要费时。”
傅怀洲将文章放回原位，不再继续问下去，将话题转回了工作：“疾风出版社是个不错的去处，我明天就去安排，过几天你就可以去工作。”
宋瑾书抬头看着傅怀洲，在同一天里第二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傅怀洲的表情显示着他并没有在开玩笑或是戏弄她。
严肃地、认真地、一本正经地。
“谢谢将军。”宋瑾书忙道谢，说完却又将头低下沉默着，心中却是感到欣喜，难道这就是关系户的待遇吗？
“你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傅怀洲问道，好像一开始就在等待宋瑾书主动开口与他说些什么。
平心而论，傅怀洲说起话四平八稳，波澜不惊，语气也温柔，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和绸缪之中。
宋瑾书不语。
傅怀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就像一只进入陌生环境的小猫，瑟索地收起爪子，战战兢兢。但她惊恐的眼睛底下蛰伏着的除了畏惧，更多的还有堤防。
和记忆里的她不太一样。
他记得自己从前并未仔细留意过这个自他十六岁时就养在他院里的女孩。
他十四岁就被傅正青送去了军校，十七岁留美，二十二岁才回国，之后就直接进了军队，青云直上。
军队事务繁忙，他不时还要随傅正青同往前线，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公馆，只记得回国没两年就得知宋瑾华要前往德国留学，他这才注意起宋瑾华来。
那时军部制定战略，要培养参与对外谈判的人才。德意志战败后时局动荡不安，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前往德国，导致能够参与德方谈判的联络员十分紧缺。
而宋瑾华主动提出愿意前往德意志求学。
“听闻德意志人生性古板，你在国外可还习惯？与人交往可还顺利？”傅怀洲问。
“一切都好。”宋瑾书始终不肯多说几句。
“国外吃食不比国内，翻来倒去总归只有那么几样做法和食材，我也去过德意志，无论如何吃不惯他们的黑麦面包。”
宋瑾书忽然来了精神：“我从前认识一个开面包店的朋友，除了一般的面点外，还自己研究别的做法，她的改良版面包很附我们合亚细亚洲人的口味。”
宋瑾书的眼里似乎闪着光：“每次她上新的样式，我都是第一个品尝的客人，可惜后来经济形势愈来愈差，她的面包店也只得关门。”
宋瑾书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徒留一声叹息。
“那真算得上可惜。”傅怀洲应道，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怀疑。
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在某一瞬间重合、纠缠在了一起，说不清、道不明。
屋里再度陷入了静默。
其实宋瑾书是有话想问的，但她一不知自己与傅怀洲的关系，二不知傅怀洲的秉性，不敢问，也不知该如何问。
她觉得心中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气、拢着一团不可言明的火，自下了远洋邮轮走进浔兰公馆时起就被一块参天巨石压着。
“将军，您可知道大夫人打算把我许给您？”宋瑾书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她望向傅怀洲，希冀在傅怀洲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神情。
傅怀洲直直盯着宋瑾书的眼睛道：“大夫人与我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资格过问。”
傅怀洲语气笃定，透露出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
宋瑾书仿佛感到一盆凉水猛地向她的头顶灌下，惨淡而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的火。
傅怀洲继续道：“具体的事大夫人会安排，约莫在两三个月后。”
宋瑾书睫毛闪动着，傅怀洲只当她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傅怀洲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宋瑾书将他的话在脑中翻来覆去好几回，烦躁地拿出那封信来。
信封没有拆过，不知里面是什么文件，只在封面用钢笔齐整地写着：“柳生君亲启”。
这“柳生君”是宋瑾华从前的同窗，也是宋瑾华的男友。宋瑾华临死之前央求宋瑾书将信件转交给他，只说是十万万分重要的文件。
两三个月，宋瑾书要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想办法送出这东西，并查出毒害宋瑾华的凶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整理完外祖父的翻译手稿，将它们交给疾风出版社刊印，完成外祖父的遗志。
外祖父年轻时来到江城传教，结识了外祖母，两人在江城安定了下来，生下了她的母亲。但是江城局势动荡，战乱四起，老人家深感忧虑，决意携着外祖母回到德国去，而母亲由于执拗不愿离开，最终留了下来，和父亲双双殒命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
那时她和姐姐都只有十岁，母亲告诉她们什么都不要记挂，只管往前跑，往前跑，一定要跑到图灵码头去找“四哥”，“四哥”会带她们去德意志外祖家，图灵码头归德意志租界控制，日本人不敢硬闯。
她和姐姐拼命地跑着，途中姐姐摔倒在地，她想去扶，姐姐却只是冲她喊“快跑”。
再后来，她坐上了远洋邮轮来到了德国，再也没见过姐姐。
逃难那天的景象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刻缠绕着宋瑾书。父亲倒下的身影、母亲憔悴的面庞、姐姐惊慌的叫喊……所有的一切提醒着她，身处乱世，她没有那么多选择。
看一步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她这条命也是捡来的。
“小桃。”宋瑾书喊道。
“哎，小姐，我在呢！”小桃欢快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在外头的这段时间，可有一位自称是“柳生”的人前来拜访过？“宋瑾书问道。
“柳先生？我昨天去集市上采买还碰巧遇到他了，他还问我您什么时候回国呢！”
“他可曾说了别的什么？”宋瑾书追问。
“柳先生说等您回来了让我第一时间通知他，几位好友都等着为您接风洗尘呢。”小桃说着，端来一碗银耳羹。
“小姐，已经到傍晚了，您这下午忙上忙下也该饿了，院里马上就开饭，您先喝点垫垫肚子。”
宋瑾书接过银耳羹，正要入口，却突然停了下来。
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宋瑾华的前车之鉴摆在这儿，她不得不起疑心。
巴登符腾堡的弗兰克医生说宋瑾华体内的毒属于慢性毒药，在体内已经生长了三年五载。根据时间推断，下毒之人必在沪城。
“小桃，”宋瑾书抬眼望向小桃的眼睛；“我从前待你如何？”
小桃顿了顿，有些恍惚：“啊？小姐从前待我很好啊。”
宋瑾书观察着小桃的神情：“那你可发觉我与从前有何不同？”
小桃挠了挠头发，半晌才说道：“小姐比从前说的话倒是多了些……模样打扮也时髦了不少，许是在国外待了两年的缘故，别的……我暂且没有发现……”
宋瑾书将手里的银耳羹递回给小桃：“你喝了吧，我看着你喝，你也辛苦了。”
小桃接过，毫不迟疑地就着勺子喝到了底。
宋瑾书这才挪开了目光。
“我出去走走，你明天出门一趟，去告诉柳先生，我回国了，两天后就去拜访他。”
说完，宋瑾书就往门外走去。
“小姐！仔细夜里着凉！您披一件厚些的外套再出去呀！”小桃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大衣追了出去。
宋瑾书接过大衣，发现正是傅怀洲先前留下的军装外套，余温早已消散殆尽。
浔兰公馆占地面积大，不同院落中的建筑风格迥异，并不十分统一，给人一种怪异之感。老太太的庭院极旧派，雕栏纹样呈满清样式，傅夫人的庭院整体与老太太相仿，但多了些桃红柳绿，大夫人旁边的院子就是傅家大少爷傅行舟的院子。
傅怀洲的庭院则与这些人居住之地有些距离，此间外景多用绿竹作遮挡，庭院外景装潢偏向西洋风格。
宋瑾书居住的房间就在傅怀洲院中角落一处厢房。
她正翻着一摞资料，从中找出宋瑾华托付她交给一位故友的信封。刚要抽出信封，便听到几下敲门声，随后房门“吧嗒”一开，傅怀洲走了进来。
宋瑾书连忙将信封塞回厚厚的文件间，连带着整堆资料都放回了桌上，起身问候道：“将军好。”
傅怀洲点点头，问道：“这里环境可还习惯？”
“习，习惯。”宋瑾书答道。
“这间屋子着实逼仄了些，桌案也不够宽，床也窄了些，我已经吩咐管家去置办新的了。”
傅怀洲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到了桌上的文件上。
“这是？”
“从学校里带来的老师的翻译手稿，老师……老师嘱咐我整理一下，然后看看能不能出版。”宋瑾书一口气说出了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的话，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傅怀洲朝宋瑾书走近一步，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你在发抖。”
宋瑾书上半身微微后倾，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书桌，避无可避，只能用一只手扶住桌沿。
傅怀洲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宋瑾书觉得脊背发凉，她感到傅怀洲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又不敢抬头看向他。宋瑾书屏住呼吸，只感到心脏在胸腔中“怦怦”跳动，牙齿打着冷颤，开口道：“有点儿冷”。
傅怀洲望了望从屋外照进来的阳光，又打量了一下宋瑾书的服装，顺手脱下军装外套，披上宋瑾书的肩头。
宋瑾书感受到外套传来傅怀洲的体温，身体却抖得愈发厉害。
傅怀洲稍稍移开身：“你怕我。”
宋瑾书这才捋顺了呼吸：“我、、”，她有些磕巴，过了几秒才继续道：”您是将军。”
傅怀洲忽地一笑：“你倒是比从前活泼了许多。”
“从前？”宋瑾书不解，但不敢多问。
“我常年在外，回来居住的日子不多，两年前你准备去德意志留学之际，我回来过一趟，那时你连话都不同我说一句。”
宋瑾书心下一沉，随即恢复了镇定：“您也说了那是从前，在国外两年，若是还像从前一样哑巴，怕是举步维艰，保不准没几天就饿死在外头了呢。”
她只顾说，并不看向傅怀洲。
傅怀洲随手拿起一张纸瞧了几眼，转过身问：“你念的是什么专业？”
宋瑾书想了想：“德国文学。”
“之后有什么打算？”傅怀洲没有继续追问，直接切换了话题。
眼前的人在德国学什么专业他不在意，只要会德语就足够了。
“先找份工作。疾风出版社正在招翻译，我打算去应聘。”宋瑾书如实回答。
“《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傅怀洲念着纸张上文章的标题，他又拿起几张，“《哲学的贫困》《拉德布鲁赫之法哲学思想》……”
傅怀洲瞥向宋瑾书，没有多想，打趣道：“学德国文学还会学到这些文章吗？”
宋瑾书抿抿嘴唇：“文史哲不分家，多多少少都会学到点，您还给我吧，打乱了顺序，重新整理起来还要费时。”
傅怀洲将文章放回原位，不再继续问下去，将话题转回了工作：“疾风出版社是个不错的去处，我明天就去安排，过几天你就可以去工作。”
宋瑾书抬头看着傅怀洲，在同一天里第二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傅怀洲的表情显示着他并没有在开玩笑或是戏弄她。
严肃地、认真地、一本正经地。
“谢谢将军。”宋瑾书忙道谢，说完却又将头低下沉默着，心中却是感到欣喜，难道这就是关系户的待遇吗？
“你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傅怀洲问道，好像一开始就在等待宋瑾书主动开口与他说些什么。
平心而论，傅怀洲说起话四平八稳，波澜不惊，语气也温柔，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和绸缪之中。
宋瑾书不语。
傅怀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就像一只进入陌生环境的小猫，瑟索地收起爪子，战战兢兢。但她惊恐的眼睛底下蛰伏着的除了畏惧，更多的还有堤防。
和记忆里的她不太一样。
他记得自己从前并未仔细留意过这个自他十六岁时就养在他院里的女孩。
他十四岁就被傅正青送去了军校，十七岁留美，二十二岁才回国，之后就直接进了军队，青云直上。
军队事务繁忙，他不时还要随傅正青同往前线，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公馆，只记得回国没两年就得知宋瑾华要前往德国留学，他这才注意起宋瑾华来。
那时军部制定战略，要培养参与对外谈判的人才。德意志战败后时局动荡不安，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前往德国，导致能够参与德方谈判的联络员十分紧缺。
而宋瑾华主动提出愿意前往德意志求学。
“听闻德意志人生性古板，你在国外可还习惯？与人交往可还顺利？”傅怀洲问。
“一切都好。”宋瑾书始终不肯多说几句。
“国外吃食不比国内，翻来倒去总归只有那么几样做法和食材，我也去过德意志，无论如何吃不惯他们的黑麦面包。”
宋瑾书忽然来了精神：“我从前认识一个开面包店的朋友，除了一般的面点外，还自己研究别的做法，她的改良版面包很附我们合亚细亚洲人的口味。”
宋瑾书的眼里似乎闪着光：“每次她上新的样式，我都是第一个品尝的客人，可惜后来经济形势愈来愈差，她的面包店也只得关门。”
宋瑾书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徒留一声叹息。
“那真算得上可惜。”傅怀洲应道，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怀疑。
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在某一瞬间重合、纠缠在了一起，说不清、道不明。
屋里再度陷入了静默。
其实宋瑾书是有话想问的，但她一不知自己与傅怀洲的关系，二不知傅怀洲的秉性，不敢问，也不知该如何问。
她觉得心中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气、拢着一团不可言明的火，自下了远洋邮轮走进浔兰公馆时起就被一块参天巨石压着。
“将军，您可知道大夫人打算把我许给您？”宋瑾书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她望向傅怀洲，希冀在傅怀洲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神情。
傅怀洲直直盯着宋瑾书的眼睛道：“大夫人与我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资格过问。”
傅怀洲语气笃定，透露出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
宋瑾书仿佛感到一盆凉水猛地向她的头顶灌下，惨淡而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的火。
傅怀洲继续道：“具体的事大夫人会安排，约莫在两三个月后。”
宋瑾书睫毛闪动着，傅怀洲只当她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傅怀洲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宋瑾书将他的话在脑中翻来覆去好几回，烦躁地拿出那封信来。
信封没有拆过，不知里面是什么文件，只在封面用钢笔齐整地写着：“柳生君亲启”。
这“柳生君”是宋瑾华从前的同窗，也是宋瑾华的男友。宋瑾华临死之前央求宋瑾书将信件转交给他，只说是十万万分重要的文件。
两三个月，宋瑾书要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想办法送出这东西，并查出毒害宋瑾华的凶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整理完外祖父的翻译手稿，将它们交给疾风出版社刊印，完成外祖父的遗志。
外祖父年轻时来到江城传教，结识了外祖母，两人在江城安定了下来，生下了她的母亲。但是江城局势动荡，战乱四起，老人家深感忧虑，决意携着外祖母回到德国去，而母亲由于执拗不愿离开，最终留了下来，和父亲双双殒命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
那时她和姐姐都只有十岁，母亲告诉她们什么都不要记挂，只管往前跑，往前跑，一定要跑到图灵码头去找“四哥”，“四哥”会带她们去德意志外祖家，图灵码头归德意志租界控制，日本人不敢硬闯。
她和姐姐拼命地跑着，途中姐姐摔倒在地，她想去扶，姐姐却只是冲她喊“快跑”。
再后来，她坐上了远洋邮轮来到了德国，再也没见过姐姐。
逃难那天的景象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刻缠绕着宋瑾书。父亲倒下的身影、母亲憔悴的面庞、姐姐惊慌的叫喊……所有的一切提醒着她，身处乱世，她没有那么多选择。
看一步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她这条命也是捡来的。
“小桃。”宋瑾书喊道。
“哎，小姐，我在呢！”小桃欢快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在外头的这段时间，可有一位自称是“柳生”的人前来拜访过？“宋瑾书问道。
“柳先生？我昨天去集市上采买还碰巧遇到他了，他还问我您什么时候回国呢！”
“他可曾说了别的什么？”宋瑾书追问。
“柳先生说等您回来了让我第一时间通知他，几位好友都等着为您接风洗尘呢。”小桃说着，端来一碗银耳羹。
“小姐，已经到傍晚了，您这下午忙上忙下也该饿了，院里马上就开饭，您先喝点垫垫肚子。”
宋瑾书接过银耳羹，正要入口，却突然停了下来。
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宋瑾华的前车之鉴摆在这儿，她不得不起疑心。
巴登符腾堡的弗兰克医生说宋瑾华体内的毒属于慢性毒药，在体内已经生长了三年五载。根据时间推断，下毒之人必在沪城。
“小桃，”宋瑾书抬眼望向小桃的眼睛；“我从前待你如何？”
小桃顿了顿，有些恍惚：“啊？小姐从前待我很好啊。”
宋瑾书观察着小桃的神情：“那你可发觉我与从前有何不同？”
小桃挠了挠头发，半晌才说道：“小姐比从前说的话倒是多了些……模样打扮也时髦了不少，许是在国外待了两年的缘故，别的……我暂且没有发现……”
宋瑾书将手里的银耳羹递回给小桃：“你喝了吧，我看着你喝，你也辛苦了。”
小桃接过，毫不迟疑地就着勺子喝到了底。
宋瑾书这才挪开了目光。
“我出去走走，你明天出门一趟，去告诉柳先生，我回国了，两天后就去拜访他。”
说完，宋瑾书就往门外走去。
“小姐！仔细夜里着凉！您披一件厚些的外套再出去呀！”小桃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大衣追了出去。
宋瑾书接过大衣，发现正是傅怀洲先前留下的军装外套，余温早已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