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余桓第一次规规矩矩经过通传从门外走进来。
见了华年，他也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侄儿见过婶婶。”
华年看得心中难受，她过了这么久还没跟他解释清楚，想来一直以为福来死了的余桓对她心中肯定充满怨气。
“桓哥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对婶婶这么客气了？”华年笑道，“快起来。”
余桓从直起身：“礼不可废，婶婶。”
华年实在不想听他这样说话，屏退了周围下人。
“桓哥儿，”华年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婶婶有事跟你解释。”
“是福来没死的事吗？”余桓望着华年道。
华年一惊。
“婶婶，说起来很抱歉，”余桓似乎觉得羞愧，他低下头，转瞬又抬头，眸中晶亮，“我爹已经跟我说过了，福来被婶婶送出去了，明明是我没有管好福来，让婶婶您落水不说，为了护住福来，您还挨了三伯祖母罚，我刚开始却还在怨您。对不起，婶婶，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我得自己有能力，才能保护好我想保护的东西，比如福来。”
华年微征：“所以，你不想去看看福来吗？”
“可以吗？”余桓眼睛一亮，但很快他又道，“还是算了。即使看到它我也不能把它接回家里，也没有办法管好、保护好它，不如先养在婶婶您那儿，等我能够自己做决定了，能够天天陪着它的时候，再把福来接回来。”
华年看着短短几日变得成熟懂事多了的余桓，不知该高兴还是难受——这一切分明都是她算计在先。
“所以，你想好了吗？”
余桓坚定点头：“我想好了，婶婶。”
华年神色复杂地摸摸余桓的头。
“那婶婶，我下午就要去学堂了，先回去了。”
“好。”华年起身送他，余桓走了几步，忽的又回头，“对了，婶婶，昨夜我爹已经率兵出征了，您知道吗？”
华年当然知道，她点头。
余冽道：“我爹走前给我留了封信，他说，他此去归期不定、生死不知，让您莫要牵挂，务必珍重。”
华年笑笑，摸摸余桓的头：“好，婶婶知道了。”
等目送余桓离去，她转而回屋，看着床上换下的那件红罗裙，微微沉下脸：他既有时间给余桓写信，怎的就没时间写封信给她解释？当真是，无理至极！
她摩挲着那衣裙被树枝划破的地方，往日来讲，衣服坏了，她便不会再穿，但——
“小诗，把这衣服找个绣娘补一补，收进箱子，不用放在外面了。”
小诗应声，进来拿衣服出去，片刻后又进来，道：“主子应您吩咐，下人们已经来齐了。”
华年点头，坐在铜镜前，换下略显素淡的镶珠翠挑簪，换上了金镶珠花蝠簪，又在唇上点上胭脂，才起身道：“走吧。”
一见华年，院里众下人都纷纷行礼：“见过少夫人。”
身后，两个仆役为华年放上椅子，华年坐上去，挺直腰背，轻声道：“诸位应当也听说了，因娘身体不好，此后这府内的大小事务便是由我主管。日后诸位再要回禀要事还望莫要走错了门。”
“是。”虽说都应了是，华年浅浅在人群扫过一眼，在不少人脸上看到了不屑。
华年低头轻轻笑了声，手指轻轻叩在桌面：“对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在列为见证下处理一下。”
话音落，小诗领着院子里的两个打杂小厮，直接从队伍里揪出来十余个人。
脸肿了几天还没消下去的冯妈妈赫然在列。
这时，有一小婢女搬上一堆账本放在华年身侧的桌案上，小碧在一旁又为华年递上一册书册。
华年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慢悠悠翻开那本书册：“说来大家应该知道自爹令我管家这几日来，我都在核对账册，查看府中开支等等账目，但其中有几样账，我左算右算，也合不上，所以今日来与诸位对上一对。”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些没被揪出来的脸上也出现了惊慌，被揪出来的十几人更是脸色大变，但其中也有几个表面还算镇定，没露什么破绽。
华年看过这些人的表情，心里有数，脸上露出温和的笑：“看诸位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开始吧。
“其一，冯氏翠花负责府中惩罚犯错的下人，从事以来，兢兢业业，被打的下人无不顺从服帖，但有个问题，冯妈妈这些年来收了不少贿赂吧。还有你那儿子，娶不到媳妇，你将府中新进的某个小丫鬟随意寻了个错处打发出去，结果打发到你家儿子床上了？没有主子命令，私自处置府内下人，冯氏，你该当何罪？”
华年放下书册，明明是质问的话，语气却还是那般如沐春风。
但冯氏丝毫不觉得温和，只觉得后背发凉，吓得两股战战，不明白华年在此之前明明都不怎么理事，是怎么查到这些陈年旧事的？！
但这些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冯氏跪下，涕泗横流：“少夫人，您可不要平白无故冤枉老奴啊，老奴一辈子在余家兢兢业业，怎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当然也相信冯妈妈你是无辜的。”华年温柔道，“所以你莫急，我已派人去请冯妈妈的儿媳了，相信她会还您一个公道的。”
话音落，院外有人通传：“冯妈妈的儿媳带到了。”
众人都回头去看那走进来身形羸瘦的小姑娘，露出的脖子、腕上、脸上都有明显的伤处。
众人一时都在想：这还不是强迫？
冯妈妈最终是被华年请来的官府的人带走的，即便是卖身做奴的婢女，主家未曾发话，也断没有奴仆私自处理婢女的道理。
“高氏大锤，负责采买府中的粮油米面等日需，发现每样东西所记单价与外面卖的不同，私自提价，多拿回扣，你可认？”
叫高大锤的下人瞪大眼睛，脸红脖子粗地要辩论，华年将一本账叫小碧递给他，又让外面请来的粮面商人说说到底是什么价，高大锤直接没了言语，被赶出府。
接下来是：“左氏秋花，负责府中例银发放……”
一本本账目，分别对应着一个个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奴才，当即队伍里的人没人再敢瞧不起这位新的当家少夫人。
但处理到后面也有意外，有靠着李氏关系在余家领了管事的，被指出来也不肯认罪，华年只笑笑，直接叫人带着几个刺头来到前院余家三爷的书房。
求见后也不多废话，直接以帕拭泪，将这些账本一一呈上，说那些恶仆死不认罪。
余三爷一听，当即怒目圆睁：“竟然敢做出这等子事，余府容不下他们，谁敢不服，来找我！”
这样一说，没有下人再敢反抗。
而此时华年又哭诉道：“可是他们说自己是娘的人，儿媳不敢动，今日娘还因我侍候娘吃药时慢了些被她斥骂，我实在不敢处置这些人。”
余三爷平日根本不知府中庶务，被华年哭得心烦，听罢当即皱眉：“她允许这些蛀虫在府中还有理了？我既然让你管家事，你就该怎么管怎么管，你娘那儿，你也不用去了，省的去了惹她心烦，让下人和余寒兄弟俩伺候就行了。”
不用再去面对李氏，这倒是意外之喜。
华年用帕子掩着脸上的表情，低头抽噎道：“是，儿媳不才，叨扰父亲，这就告退。”
华年离开后，三爷去找李氏的麻烦，质问她府中账务之事，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了。
＊
转眼已过去一月余，到了仲春，这才真正到了草长莺飞的时候。
暖阳温煦，鸟鸣清脆，花香怡人。
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华年借口上香踏春，见到了已在外奔波辗转一月余的张锵。
张锵将这一个月来搜集到的那玉石铺子掌柜接触过的人家整理成册，给华年送了过来。
华年拍拍张锵肩膀：“辛苦了。”
张锵这一趟跑得人更加黑了些，也更强壮了，他摇摇头：“我应该做的，对东家有用就好。”
华年笑了笑：“那也不能这样说，我已通知了镖局的弟兄，他们应该给你们准备了接风宴，还有你们外出这趟的辛苦钱，我也托掌柜代我转交给你了。”
张锵拱手：“多谢东家。”
华年点头，目送他策马带着一行弟兄离开。
待他走后，华年在河边的丛丛绿茵上坐下，翻开了这本册子。
册子里记录了李掌柜接触过的人家二十余户，详细记录了其中的人口信息和家族状况。
可以看来，这二十余户人家分散京城周边各地，且家中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甚至都称得上是赤贫，他们家中从事的行业虽各有不同，但无一家是采挖玉石这行的。
这些人得了钱后的花处各有不同，但这显然没什么用。
华年看完一遍，又翻一遍，在第三遍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每户人家的户籍信息上。
华年快速再翻了第四遍，终于发现了这些人家的共同之处——他们家中都有一个八九岁到十二三岁之间就夭折的女孩儿。
见了华年，他也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侄儿见过婶婶。”
华年看得心中难受，她过了这么久还没跟他解释清楚，想来一直以为福来死了的余桓对她心中肯定充满怨气。
“桓哥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对婶婶这么客气了？”华年笑道，“快起来。”
余桓从直起身：“礼不可废，婶婶。”
华年实在不想听他这样说话，屏退了周围下人。
“桓哥儿，”华年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婶婶有事跟你解释。”
“是福来没死的事吗？”余桓望着华年道。
华年一惊。
“婶婶，说起来很抱歉，”余桓似乎觉得羞愧，他低下头，转瞬又抬头，眸中晶亮，“我爹已经跟我说过了，福来被婶婶送出去了，明明是我没有管好福来，让婶婶您落水不说，为了护住福来，您还挨了三伯祖母罚，我刚开始却还在怨您。对不起，婶婶，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我得自己有能力，才能保护好我想保护的东西，比如福来。”
华年微征：“所以，你不想去看看福来吗？”
“可以吗？”余桓眼睛一亮，但很快他又道，“还是算了。即使看到它我也不能把它接回家里，也没有办法管好、保护好它，不如先养在婶婶您那儿，等我能够自己做决定了，能够天天陪着它的时候，再把福来接回来。”
华年看着短短几日变得成熟懂事多了的余桓，不知该高兴还是难受——这一切分明都是她算计在先。
“所以，你想好了吗？”
余桓坚定点头：“我想好了，婶婶。”
华年神色复杂地摸摸余桓的头。
“那婶婶，我下午就要去学堂了，先回去了。”
“好。”华年起身送他，余桓走了几步，忽的又回头，“对了，婶婶，昨夜我爹已经率兵出征了，您知道吗？”
华年当然知道，她点头。
余冽道：“我爹走前给我留了封信，他说，他此去归期不定、生死不知，让您莫要牵挂，务必珍重。”
华年笑笑，摸摸余桓的头：“好，婶婶知道了。”
等目送余桓离去，她转而回屋，看着床上换下的那件红罗裙，微微沉下脸：他既有时间给余桓写信，怎的就没时间写封信给她解释？当真是，无理至极！
她摩挲着那衣裙被树枝划破的地方，往日来讲，衣服坏了，她便不会再穿，但——
“小诗，把这衣服找个绣娘补一补，收进箱子，不用放在外面了。”
小诗应声，进来拿衣服出去，片刻后又进来，道：“主子应您吩咐，下人们已经来齐了。”
华年点头，坐在铜镜前，换下略显素淡的镶珠翠挑簪，换上了金镶珠花蝠簪，又在唇上点上胭脂，才起身道：“走吧。”
一见华年，院里众下人都纷纷行礼：“见过少夫人。”
身后，两个仆役为华年放上椅子，华年坐上去，挺直腰背，轻声道：“诸位应当也听说了，因娘身体不好，此后这府内的大小事务便是由我主管。日后诸位再要回禀要事还望莫要走错了门。”
“是。”虽说都应了是，华年浅浅在人群扫过一眼，在不少人脸上看到了不屑。
华年低头轻轻笑了声，手指轻轻叩在桌面：“对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在列为见证下处理一下。”
话音落，小诗领着院子里的两个打杂小厮，直接从队伍里揪出来十余个人。
脸肿了几天还没消下去的冯妈妈赫然在列。
这时，有一小婢女搬上一堆账本放在华年身侧的桌案上，小碧在一旁又为华年递上一册书册。
华年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慢悠悠翻开那本书册：“说来大家应该知道自爹令我管家这几日来，我都在核对账册，查看府中开支等等账目，但其中有几样账，我左算右算，也合不上，所以今日来与诸位对上一对。”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些没被揪出来的脸上也出现了惊慌，被揪出来的十几人更是脸色大变，但其中也有几个表面还算镇定，没露什么破绽。
华年看过这些人的表情，心里有数，脸上露出温和的笑：“看诸位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开始吧。
“其一，冯氏翠花负责府中惩罚犯错的下人，从事以来，兢兢业业，被打的下人无不顺从服帖，但有个问题，冯妈妈这些年来收了不少贿赂吧。还有你那儿子，娶不到媳妇，你将府中新进的某个小丫鬟随意寻了个错处打发出去，结果打发到你家儿子床上了？没有主子命令，私自处置府内下人，冯氏，你该当何罪？”
华年放下书册，明明是质问的话，语气却还是那般如沐春风。
但冯氏丝毫不觉得温和，只觉得后背发凉，吓得两股战战，不明白华年在此之前明明都不怎么理事，是怎么查到这些陈年旧事的？！
但这些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冯氏跪下，涕泗横流：“少夫人，您可不要平白无故冤枉老奴啊，老奴一辈子在余家兢兢业业，怎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当然也相信冯妈妈你是无辜的。”华年温柔道，“所以你莫急，我已派人去请冯妈妈的儿媳了，相信她会还您一个公道的。”
话音落，院外有人通传：“冯妈妈的儿媳带到了。”
众人都回头去看那走进来身形羸瘦的小姑娘，露出的脖子、腕上、脸上都有明显的伤处。
众人一时都在想：这还不是强迫？
冯妈妈最终是被华年请来的官府的人带走的，即便是卖身做奴的婢女，主家未曾发话，也断没有奴仆私自处理婢女的道理。
“高氏大锤，负责采买府中的粮油米面等日需，发现每样东西所记单价与外面卖的不同，私自提价，多拿回扣，你可认？”
叫高大锤的下人瞪大眼睛，脸红脖子粗地要辩论，华年将一本账叫小碧递给他，又让外面请来的粮面商人说说到底是什么价，高大锤直接没了言语，被赶出府。
接下来是：“左氏秋花，负责府中例银发放……”
一本本账目，分别对应着一个个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奴才，当即队伍里的人没人再敢瞧不起这位新的当家少夫人。
但处理到后面也有意外，有靠着李氏关系在余家领了管事的，被指出来也不肯认罪，华年只笑笑，直接叫人带着几个刺头来到前院余家三爷的书房。
求见后也不多废话，直接以帕拭泪，将这些账本一一呈上，说那些恶仆死不认罪。
余三爷一听，当即怒目圆睁：“竟然敢做出这等子事，余府容不下他们，谁敢不服，来找我！”
这样一说，没有下人再敢反抗。
而此时华年又哭诉道：“可是他们说自己是娘的人，儿媳不敢动，今日娘还因我侍候娘吃药时慢了些被她斥骂，我实在不敢处置这些人。”
余三爷平日根本不知府中庶务，被华年哭得心烦，听罢当即皱眉：“她允许这些蛀虫在府中还有理了？我既然让你管家事，你就该怎么管怎么管，你娘那儿，你也不用去了，省的去了惹她心烦，让下人和余寒兄弟俩伺候就行了。”
不用再去面对李氏，这倒是意外之喜。
华年用帕子掩着脸上的表情，低头抽噎道：“是，儿媳不才，叨扰父亲，这就告退。”
华年离开后，三爷去找李氏的麻烦，质问她府中账务之事，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了。
＊
转眼已过去一月余，到了仲春，这才真正到了草长莺飞的时候。
暖阳温煦，鸟鸣清脆，花香怡人。
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华年借口上香踏春，见到了已在外奔波辗转一月余的张锵。
张锵将这一个月来搜集到的那玉石铺子掌柜接触过的人家整理成册，给华年送了过来。
华年拍拍张锵肩膀：“辛苦了。”
张锵这一趟跑得人更加黑了些，也更强壮了，他摇摇头：“我应该做的，对东家有用就好。”
华年笑了笑：“那也不能这样说，我已通知了镖局的弟兄，他们应该给你们准备了接风宴，还有你们外出这趟的辛苦钱，我也托掌柜代我转交给你了。”
张锵拱手：“多谢东家。”
华年点头，目送他策马带着一行弟兄离开。
待他走后，华年在河边的丛丛绿茵上坐下，翻开了这本册子。
册子里记录了李掌柜接触过的人家二十余户，详细记录了其中的人口信息和家族状况。
可以看来，这二十余户人家分散京城周边各地，且家中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甚至都称得上是赤贫，他们家中从事的行业虽各有不同，但无一家是采挖玉石这行的。
这些人得了钱后的花处各有不同，但这显然没什么用。
华年看完一遍，又翻一遍，在第三遍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每户人家的户籍信息上。
华年快速再翻了第四遍，终于发现了这些人家的共同之处——他们家中都有一个八九岁到十二三岁之间就夭折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