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急召入宫,必是急事。

    果不其然,来自南海边陲芷阳城一个小兵拼死传来的急报,南海那群倭人不知怎么做到的,提前上岸,掩人耳目,直接一声不吭地连占我朝边陲包括芷阳、重泉、历城三座城池。

    但直到到了芷阳,才有一血性将军拼死护城,得以将三座城池沦陷的消息上达天听。

    皇上听闻消息震怒,当即夜召余冽等几位朝廷重臣,迅速制定作战策略,并令早就内定好的余冽挂帅出征,收复城池,打击倭人,扬我国威。

    余冽领命,便与诸位同僚一起,集结军队,披甲戴胄,当夜便要誓师奔袭。

    时隔四年余,余冽再次穿上铠甲,本应一心为国出征,然而此时,他却并无多少热血沸腾、建功立业之感。

    今夜这样大的事,婧氏当然也早早收到了传报。

    毕竟是去打仗,婧氏无法不揪心,家里再多的事都比不上这一声半夜令下的出征。

    不知在正房中心神不宁了多久,婧氏总算等到了外面下人的通传——余冽来辞别了。

    “娘,孩儿今日就要领军出征,孩儿不孝,出征的日子不能伴在左右,我不在的日子,还请母亲注意身体,千万珍重。”

    “我都晓得。”婧氏连连点头,捂着唇哭,她只有这一子,战场刀剑无眼,她又如何能不万分挂心?

    “只是,”余冽低了头,手指蜷握,道,“娘是不是见过华年了?”

    婧氏一怔,眼泪都忘了擦:“你俩今夜又见面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

    “娘,你只需告诉儿子你有没有见她,是否又说了些什么,比如,我有婚约之事,我怎不知?”余冽仰头看着婧氏。

    婧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直直看他一会儿,冷笑连连:“余冽,你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吗?”

    “儿子不敢。”余冽低头。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婧氏讽笑道,“那我还就告诉你,我确实说了些实话,诸如她一个嫁过人的、商贾出身的女子身份卑贱,配不上你,诸如世家女才于你的仕途有大助力……至于说你有婚约的事,是,我诓她的,但她应该信了吧。今夜跟你闹了?”

    婧氏脸上的嘲笑那么刺目:“啧,瞧瞧,说什么海誓山盟,连对你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连句你的解释都不肯听,你们俩凭什么信誓旦旦的说要在一起?全凭你的一厢情愿?”

    “对了,我还听说前几日三房请了太医,亏你还眼巴巴地、着急忙慌地帮她粉饰太平,她呢,毫不知情也就罢了,在你将要出征上那九死一生的战场之际,连个好脸都没有。余冽,你跟她走不远的——更何况你这一去,指不定一年半载,她会等你?”

    话音落,婧氏看向地上的余冽:“如何,你还有要说的吗?”

    余冽淡淡道:“纵使母亲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我相信华年,相信她不会轻易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是吗?那不然儿子,我们之间打个赌,你走前不要给她解释,不要给她留只言片语,然后你看看她会不会坚定的选择你。若是的话,那我也就不棒打鸳鸯了,你俩的婚事我同意。但若不是,待你出征归来,你就得听我安排迎娶我为你挑选的世家贵女。”

    余冽定定看着自己的母亲,婧氏也半分不退地盯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余冽哑声道:“……好。”

    “对了,你走后,也休想通过子岩给她带话。”

    余冽死死握拳,声音更哑:“是,儿子知道了。”

    说完,余冽掀袍而走。

    而在余冽走后,婧氏抚着阵痛的胸口,正要唤人来服侍,忽的就看见地面上十个暗红色的血迹——都是余冽跪下拳头停留的地方,是骨节擂在地面上留下的。

    婧氏抚胸口的动作一顿,恍惚间有些心慌……她为何非要在他出征前这样逼我他?!

    *

    余冽从正房出来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去了余桓的院子。

    虽说事情重大,但余桓毕竟是个小孩子,朝廷大事、家国忧患,他都无需现在就了解得多透彻。

    余桓睡得正香,等他在祠堂跪出的膝盖伤处大好他就该再去学堂了。

    余冽坐在他床边静静看了会儿熟睡的余桓,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压在了他枕边,随后起身离去。

    出来时,他向三房的院子望去——今夜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

    *

    朝中急报,华年回去后也只稍废了些周折便知道了今晚的急报是什么。

    她还穿着那身红艳如火的罗裙,坐在一片黑暗中,听着门院外的兵荒马乱。

    “主子,回去吧,外边冷。”小诗在旁边低声提醒。

    华年嗯了一声,却不见动作。

    小诗皱眉,再要说一遍,就见华年起身:“天色晚了,是该睡了。”

    小诗看着华年直愣愣地如行尸走肉般合衣躺在床上,拉过被子,闭上眼睛,两只手交叠在腹部,紧紧攥着一点裙上红色的布料,呼吸慢慢变得清浅,似乎就这样睡着了。

    小诗看了一会儿,默默退出去。

    门开合的声音让床上似乎睡着的人眼皮下的眼珠略显不安地动了动,却终究没有睁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响起公鸡打鸣的声音,华年动了动,闭着的眼角流下一滴泪,转瞬不见。

    恰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小诗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响起:“主子,打问过了,大军卯时开拔,在城门外的谷陵坡誓师,马已在三房角门处备好。”

    屋里的人并无动静,似乎没听到。

    小诗也不再多说,退出去关上门,准备休憩。

    但也没躺多久,就在沙漏的沙将要漏完,离卯时不过一刻钟时,屋里有了动静。

    华年猛地起身,走得太急,带起的风惹得桌上的书页翻起又落下,小诗也在听到动静的一刹那起来,快步跟上华年,将披风为她系上。

    主仆二人快速出了三房角门,干脆利落地上马。

    华年一扬鞭,马儿就疾驰出去。

    今夜出征,京城里的灯火几乎亮了大半,出征的将士中,有自家的儿郎。

    城门大开,华年两人快马加鞭,用了两盏茶的时间飞驰到谷陵坡,显然,大军已经开拔了,她们遥遥看去,只能看到大军走过的烟尘和一片遥遥黑影。

    不能直接追上去,华年换了方向,转而从山林闯入,去往谷陵坡前面的兔儿崖。

    山林枝丫丛生,策马并不方便,更何况她的马术并不精湛,好几次险些被枝丫横扫在地。

    好容易赶到,却还是晚了一点,华年没能看到在军队最前方的那个人。

    只能远远看到,一点白色的反光……似乎是他身上的甲胄。

    华年脱下披风,取下马笼头的灯,看着那渺小的根本看不清的背影,在呼啸山风中,任由红色的衣摆高高飞扬,发丝凌乱……直至连大军走过的烟尘都落下,她才哑声道:“走吧,回去了。”

    余冽正摩挲着怀中触手生温的玉簪,婧氏的话如刀子办般一遍一遍凌迟着他的心——难怪,难怪华年那般要强,难怪她来时那般伤心,难怪难怪……

    但就在华年决定离开的瞬间,余冽不知怎的,回了下头,恍惚间,看见刚经过的悬崖边上,似有一袭红衣在风中猎猎飘摇……

    但等他再定睛看去,又哪有那样一道身影,终归是他思之成疾,一番妄想。

    余冽收回目光,停下摩挲玉簪的动作,目光变得凛冽:“将士们,前方便是平原,我南海还有三城百姓在受苦,我等怎能在路上蹉跎时间,岂不让他们寒心?传令下去,进入平原,全速前进!”

    “是!”

    将士们的应和响彻云霄,一级一级命令递下去,很快,这只数万人的军队便在这广袤土地上留下浩荡声势,以表护佑我朝领地、驱逐倭寇迫不及待之决心。

    *

    回来时天上那轮弦月已经朦朦胧胧即将退下。

    华年觉得自己很困,很累,但一闭眼,脑子里余冽否认的话就在耳边一遍一遍响起,那心虚逃避的模样,让她一阵一阵心悸——她还是想亲耳听他把话说完,不论结果好坏,她都想知道事实如何。

    但这样不明不白,反而让她不断地一遍一遍去回想,她掐着自己的手指,试图让自己不再去想,但疼过那一瞬间后,那些分别前的画面有很快如潮水般快速充斥,让她心慌不已、难以成眠。

    就这样躺到天明,小诗在门外轻敲门:“主子,可醒了?该去正房给夫人请安了。”

    华年睁开眼:“进来吧。”

    小诗给华年梳妆,华年看着镜中略显憔悴的自己,伸手在胭脂盒中点起一点胭脂,慢慢抹在苍白的唇上:“小诗,李氏昨日已经醒了可是?”

    小诗称是。

    华年道:“既然她现在已经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把雾凇茶停了吧。”

    小诗道:“是。”

    正房。

    鼻间是厚重的药味,华年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李氏,即使醒来稍微一动也会咳嗽不已,一场大病似乎掏去了她大半的生机,哪怕她做出凶狠地表情训斥华年让她来伺候,也有气无力,瞧不出任何往常的趾高气昂,只剩下无力的叫嚣。

    华年垂眸慢慢搅动手中的药碗,舀起一勺,喂到李氏唇边:“烫死了,你要烫死我!”

    “啪!”药碗被她打翻在地,李氏颤着手指指着她:“玉氏,你胆子肥了?连喂药这小事你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这点事儿都做不好?看见你就烦,不如不要来!”

    华年看着手上被热汤药沾上而红了的皮肤,她轻轻扫过李氏一眼,旋即起身屈膝行礼:“儿媳谨遵母亲令,这就告退。”

    她在李氏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走出去,出门前她注意到一个婆子,那婆子脸肿得老高,发觉华年看她,她忙行礼:“见过少夫人。”

    从那略显滑稽的嗓音中,华年听出这位就是那日对她动手的冯妈妈。

    华年忽的一笑:“冯妈妈今日的妆容很好看。”

    话音落,华年头也不回地出去,留下冯妈妈脸色几变,却再没那日的嚣张跋扈。

    屋内的下人看见这一幕,也是一片心惊。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三房后宅府内似乎要变天了,李氏再无法理事,而那天打过少夫人的冯妈妈没过几日脸就成了这幅样子,牙都被打掉几颗,现在还对华年毕恭毕敬……

    回自己院子,用过早膳,华年吩咐小诗将府内的下人都叫出来。

    等着下人们赶来的时间,华年接到通传,说是大房的小少爷余桓求见她。

    华年喝茶的手一抖,放下茶杯,道:“请桓哥儿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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