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珠弹金吾卫，倡妇钩采银莲花
第一回
侠客珠弹金吾卫，倡妇钩采银莲花
如果您到洛阳城找我，我会请您好好喝一杯。
您只需大步流星走入一家小酒馆，记好，门头没有匾额，却有一面金线编织的长方旗子猎猎飘扬。旗尾缀开黑貂流苏，旗面则用墨笔画出一个橡木桶和三滴飞溅的麦芽酒，组成汉语里一个“氵酉”字形。这面大唐酒旗一旦冉冉升起，就是咱们的暗号。
这颗“酒”字，一笔一画尽显遒劲豪迈，似乎出自酒神狄俄尼索斯大醉酩酊的手笔。线条或深或浅，奔飙长驱，交汇出一脉万古不废的诗歌长河。它们裹挟一种狂放不羁的大唐气魄，扑面袭来，托举落霞孤鹜，催生古道青苔，历数荣枯病梨，沉寂狱中寒蝉，终上青天揽明月，森然万里俯星辰。
世称——王、杨、卢、骆，当时体。
当然，如果您感兴趣，您可以边品尝美酒，边听我附赠一段大唐秘史，关于那位赫赫有名的桂冠骑士，骆宾王勋爵。
历史巨浪滚滚向前，我们的传奇方舟也将于公元 646 年启航。
贞观二十年。大唐东都洛阳，风雨如晦，鸡鸣喈喈，同样一面玄黄色酒旗在飘展。
同样一家小酒馆。
驰道临层掖，津门对小平。
这座单层小酒馆位于洛阳天街的尽头，全部由黑砖砌成，也与邻居们的华丽装潢和日夜笙歌格格不入。它破土出世，却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狼吞虎咽地消化了所有声音、气味和色彩。
除了，一个站在门廊上掸灰尘的老妇人。
她瘦骨嶙峋，身形隐藏在褪色小斗篷和蓬松大扫帚里，帚尾拖曳在光滑的黑砖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噼啪声。熹光从她脑后梳出一条雪白的长辫，但她拉下黑洞洞的葫芦状兜帽，遮住了安静的黑眼睛，也遮住了衰老的容颜。
她身后，两位波斯客人正在一张木盘上移动黑白棋子，酣畅厮杀。
这不是古老的东方围棋，而是诞生于六世纪的“沙特兰兹”，西方国际象棋的前身。八年前，阿拉伯人征服伊朗，这些小棋子也穿越丝绸之路的风沙，抵达开放的大唐。
方寸棋盘上，黑主教与黑骑士正以惊人的速度和凶猛的态势围攻白国王。
快要输掉的一方喝口酒，敲敲棋盘边缘一条孤零零的 E 线，大声感慨：“不妙啊。远离E（屋檐）的庇护，即使是一个主教或一个骑士，也能轻易谋杀一位国王。”
“可怜的家伙，该你了。”他同伴低笑一声。
“可怜的国王！他东躲西藏，没有一个屋檐遮风挡雨。太平盛世，遥遥无望！”
“他就像太平盛世一样愚蠢，”同伴瞥向门外，换用波斯语，压低声音，“也像一个甘愿淋雨的怪胎！”
这时，一阵铁甲撞击声骤然响起。
老妇人首先停下，眯眼打量门外，她的扫帚发出的噼啪声更响了。
很快，酒馆里其他客人也察觉异样。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或棋子，一起抬头，好奇看向门外不速之客：
一人在雨中漫步。
准确说，是跑步。
是飞奔！
他身影异常轻盈，像一只尖尾雨燕呼啸而过，速度却可媲美超级闪电的分叉。他移动步伐如行云流水，却比千年后阿根廷最快的探戈舞步还要快一百倍！
他并不孤单。
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们紧随其后，心急火燎地行军。他们遍体金甲几乎同个模子刻出来，仿佛一片片金鳞组成一只巨龙，穿梭在黎明霜晨，洛阳大地也微微震动。
全副武装！
“他们是谁？”一名棋手问。
“睁大眼睛，瞧瞧......主啊，他们似乎在躲避雨滴呢！”他的同伴薄唇发白。
“躲避什么？”
“雨滴，雨滴！”
雨越下越密，但这些金甲人速度太快了，甚至无法被雨滴击中！
的确，他们全靠自己的敏捷身手和轻盈脚步，灵活穿梭于滂沱大雨中，仿佛一尾尾往来翕忽、极难捕捉的金鱼儿，始终保持稳重与优雅的姿态，昂首前进，而不是被淋成落汤鸡。
多么真实而不可思议！
这种传奇的功夫，行家一看便知。据说它有一根脐带与道教紧密相连，也是轻功的一种，您可以称它为 “追风马”——就像东方神仙们御风飞行。但当您试图评估施展者的腿部力量时，它绝对会让您瞠目结舌。
多么强大而可怕！
世界上唯一能全副武装、舞刀弄枪，并肆无忌惮在洛阳主干道上施展轻功的家伙，只有皇家禁卫军的精英——
“金吾卫”。
一个极富威胁意味的、低沉的男中音回荡在酒馆里。
他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魁梧的首领也撞开门，大摇大摆闯进来。这人装束得像秦始皇陵的兵马俑，全身覆盖了细密金鳞甲，毫无雨滴。一把裸露的白铁剑像一条铁蛇盘在他的腰间，又像一枚纤长勋章，牢牢烙印在他强壮的肢体上。他的胸甲图案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金乌，仿佛随其主人开门一刹那，它的翅膀也激起一圈蘑菇状的杀人风，在气氛温和的小酒馆四周迅速膨胀。
一切似乎都是慢动作。但所有的醉汉都在寒冷的气浪中瞬间恢复了清醒。他们惊讶发现，更多金吾卫接踵而至，把狭窄的小酒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连那面酒旗也被金吾卫们撕扯得乱七八糟，像被一股势不可挡的□□风刮散的稻草。
“这些金光闪闪的强盗！”一名棋手大骂。
谨慎的同伴却换用波斯语，低声抱怨一句：“这些该死的入侵者”，他的声音比浓雾中的号角还要低沉。
“嘘！”
首领的副官，一个肌肉发达的男子，粗鲁打断了二人谈话。他那双深邃的淡黄色杏眼里迸发出噬人的怒火，这让浑身酒气的酒客们迅速安静下来。
副官又心血来潮，拔出自己的佩剑——那个奇特的串珠形剑柄仿佛一只沙漠蝎子的剧毒尾部，径直刺向可怜的棋盘，并让四颗棋子飞溅到半空——
没有一个棋子落地。
副官一手接过剑柄，一手旋转剑柄，将半空中的黑骑士、黑主教和黑国王棋子迅速击向酒馆四面，产生可怖的破坏力，许多橡木酒桶顷刻间砸得粉碎！他甚至还有余力与时间再去击打白国王棋子——只听“砰”一声脆响，白国王也被打得倒飞出去。
紧接着一声闷响，白国王瞬间击中了那名用汉语骂他们的棋手。
这个可怜人的额头立刻浮现一个深深的血洞，映照在他同伴震惊的瞳孔里。随后，他全身剧烈抽搐几下，就像一只垂死的青蛙被刺穿了脑袋——
可怜人倒下去，陷入真正的死寂。
“你怎么敢...... ”同伴惊喘着质问道。
这场悲剧让酒馆里的大多数人都惊呆了。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回答。就连屋外老妇人的身影似乎也僵硬一瞬。
你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安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殿下。” 副官发出雷鸣般的怒吼，“谁再敢妄议，就与这个酒鬼同样下场！”
来不及咀嚼，甚至来不及理解他的话，所有的客人都惊慌着举高双手，连滚带爬，争先恐后躲在酒桌下方，瑟瑟缩成一团，就像一群吓破胆的蜜蜂钻在狭窄的六角蜂巢里，撅起屁股，嗡嗡蠕动。
轮到唱红脸的人登场了。首领居高临下，露出一副戏谑的微笑：
“别紧张，伙计们。大家都把头伸出来，竖起耳朵听好了！今年四月，尊贵的皇室成员们从西都长安来到东都洛阳，举行一年一度的扫墓仪式。但是昨晚，一个狡猾的宫女绑架了小公主，逃出王宫，不知所踪。我们金吾卫正奉命寻找她们的踪迹。”
接下来轮到唱白脸的人了。副官向前跨一大步，展开一幅淡黄色卷轴，对准了惊魂未定的人群，懒洋洋吆喝道：
“这个婊子，有人见过她吗！”
半人高的淡黄色卷轴如壶口瀑布般垂落，一个甜美微笑的少女，那光彩照人的肖像也显露出来：她身材丰满，胸前仿佛佩戴了两颗圆润的珍珠，一双藤褐色眼睛充满了魅惑、野性与看透人心的魔力，让人联想到极光中自由舞动的仙后座。她飘逸的雪花袖平铺在乳白色肌肤上，宛如一只优雅的天鹅，沐浴在层层云雾中，尽情诱惑着斯巴达女王；尽管生活在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有幸亲吻她动人双颊的唯一装饰品，却只有几片轻盈的羽饰，像羽蛇神赐福的翅膀；她微微歪头，那副俏皮活泼的模样，与她鬓边插着一支永不凋谢的洛阳牡丹，相得益彰。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美人，居然以绑架公主的罪名，被皇家禁卫军全城搜捕。
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从未有幸一睹高贵公主的芳容，更不用说这个绝色的女绑匪了。
“沉默的大多数，嗯？”首领缓慢摇头，“好吧，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拍拍手，下令：“搜！”
金吾卫们立刻冲进人群。他们像一群配合默契的金枪鱼，有条不紊地分割庞大的沙丁鱼团。他们搜查，更确切说，掠夺，厚颜无耻地拿走人们的财物。
求饶与哭喊声交杂一片，只有扫地的老妇人幸免于难。她似乎也被吓坏了，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扫帚还拖在地面，刺拉作响。
“吵死了，你这个老聋子！”有人粗鲁拽住她身上的破布，大声吆喝，“我们贵族老爷们已经搜一整天了。快给我们拿最好的酒来！”
老妇人瘦弱的身躯经不起这一番蛮力折腾，她被拖得踉跄几步，像一枚秋风里打旋儿的枯叶，东倒西歪，模样可怜。
突然，推攘她的士兵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
就在她快要倒地时，周围金吾卫们粗暴的推攘与压迫的力量也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一片“落叶”飘入她的视线。
等等，落叶？
真奇怪，有屋顶的酒馆不应该有落叶！
老妇人抬眼望去，却见屋顶的横梁上——
“落叶”纷纷！
它们像彬彬有礼的手掌，优雅地低头行礼。片片“落叶”旋转在半空，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翡翠光芒，数量之多，如同惊涛骇浪中诞生的碧波与雪沫。
云疑上苑叶，雪似御沟花。
这些“叶子”形状各异：
有的纤薄如刃，如刺向秦始皇的匕首。
有的圆润如玉，如昆仑神女的梳妆镜。
——每一片都比刚刚任何一颗棋子更快。
这些“叶子”色彩各异：
如承露金茎，比入侵者的金甲更坚不可摧。
如疏红晚棠，比无辜者的鲜血更惊心动魄。
——每一片都瞄准一名狂妄的金吾卫！
“该死！”
“这鬼东西削掉了我的小拇指！”
霎时间，气势汹汹的金吾卫们张皇失措。他们的细鳞金甲，先前像闪耀的黄金雕翎，现在却凌乱不堪，仿佛鳄鱼皮制成的老战鼓，被年轻气盛的鼓槌打得皱巴巴的。他们手忙脚乱地惊呼、闪避，狼狈地左支右绌，很快满头大汗，却听天顶悠然洒落一声长笑 ：
“瞧，有幸侍奉一位仁慈的皇帝并不能使你们自己变得仁慈，尤其是当你们还习惯于像绿林草寇一样四处劫掠！”
这无礼的笑声掉入首领耳中，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几乎每位中原王朝的开国君主都出身草莽，这是一个深刻又尴尬的问题。换言之，即使贵为皇家禁卫军的金吾卫，前身也不过是一帮土匪的小跟班。这明明是在揭他们的短，是抓住他们的痛处猛踢一脚，是嘲笑他们蜕变白天鹅前的丑小鸭历史！
真是够了。“到底谁在上面装神弄鬼？”副官气急败坏地问，他严厉的语气与事态的严重性相称。等叶雨初歇，他纵身一跃，腾空施展轻功，甩开地心引力，犹如古埃及壁画中一只展翅欲飞的胡狼，轻盈扑向五米高的横梁：“见不得光的小老鼠，给老子滚出来！”
然而，梁上奇人没有回答。
梁上光亮却一时骤增！
没想到，屋顶黑暗的横木结构间，居然迸射出一星金火，仿佛不懈钻木的燧人氏，终于从双掌中催生一朵奇妙而温暖的火苗。
看招！
一片巴掌大的血色叶镖，以极快的速度飞旋而来，直扑副官面门。
这可把副官吓一大跳，他一度以为偷袭者已经耗尽了所有暗器。他甚至没有拔剑防御，就急不可耐地冲向屋梁。更要命的是，他轻功速度太快，而血叶飞行速度同样很快，他们就像两枚相向发射的箭头，即将以可怕的速度相撞在空中！
副官急中生智，刷拉一声展开手里的卷轴，如同高举一面盾牌，试图阻挡呼啸而来的飞叶。
等等，卷轴？
仅靠一张薄如纸的卷轴，怎么抵挡锋利无比的飞叶呢！
当然不能。但这幅卷轴并不普通——它来自皇宫，上面还有大唐皇帝的朱红御印。
众所周知，任何人胆敢损坏任何带有皇帝印玺的物品，都被视为一种藐视皇权的行为，更会面临极其严酷的刑罚，比如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您知道的，从曾祖父们一直杀到重孙子们）。
只要在大唐的土地上，就没人敢刺穿这一面薄纸似的挡箭牌！副官暗暗盘算，确信自己是安全的。
可惜，他错了。
飞叶居然毫无征兆地一分为二！
两片比卷轴更薄的血叶子，迅速在半空中划出两道马蹄状的弯弧，就像波斯军刀丰满的刀刃，像突厥少女旋风般飞扬的裙摆，像美洲通天神树的年轮，或是海姆达尔驻守的彩虹桥。然而，这两片叶子不是彩虹色，而是一片炫目的复仇之红，它们像长了眼似的，恰好绕过前面卷轴，刺向后面目瞪口呆的副官！
可怜的副官傻眼了。短短一瞬，两片叶镖再次合二为一，精准定在他的眉间！
如坠冰窟！
副官怔怔落下。锋利的叶刃却没有继续切割下去，只是贴在他的眉间。
副官怔怔落地。叶刃依然粘在那里。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屏息凝神看着他的眉心和上面那片极具威慑力的叶子。
“你......你到底是谁？”副官又问。这一次，他的声音明显因恐惧而颤抖。
“他的叶子已经点上你的死穴了，难道你还认不出他吗？”首领的不耐烦已经达到了顶点，朝房梁冷哼一声，“酒神之叶——傅空！你的闹剧也该收收场了！”
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在自己的绰号里加上“神”后缀，表示老子天下第一，更何况这个绰号已获得大众认可并从一个骄傲的金吾卫首领口中蹦出来。
终于被叫对了真名，高高的梁上应声传来一声类似燧石打火的满意笑声。栖息其上的傅空轻轻打一响指，迸出一点银蓝色冷光，也让在场所有人看清一张笑嘻嘻的面孔。
名叫傅空的大唐少年看起来顶多20 岁，两手空空，相貌堂堂。他胸前垂落两片薄薄的飞叶镖，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脆鸣，流泻出奇异的银蓝色冷光。他身披深灰色斗篷，像一只奇特的灰鸟，高高栖息在房梁，陶醉在下面人群朝觐鬼神的惊诧目光。值得一提的是，他腰间有一只纹满突厥文字的牛角形酒壶，似乎是突厥与大唐骑射文化的混合品，也间接证明他是一个自由游走在双方文化王国的幸运儿。
他清瘦的面庞上，一双年轻的眼睛并没有绵连成青蓝色不老泉，而扩展为幽黑深邃的夜穹，里面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透露着一股从江湖里淘洗出的沧桑和久经风波的醉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醉意。并非让人跌跌撞撞、口齿不清的醉意，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醉意。明明没有人看到他醉酒通红的脸庞或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但所有人就是觉得他醉了。
醉了，但绝不会一头栽倒下去。
傅空一腿盘曲，一腿半跪，恰好嵌入屋阁内，屈身在如此狭小空间，难以想象他刚刚是如何闪电般锁定目标并快速出招。他半卧而笑，朝脚下众人挤眉弄眼，仿佛凌烟阁彩绘上一位眉目俊朗的少年将军活了过来。
醉卧沙场，诸君莫笑。
首领上前一步，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扬声道：“听说洛阳城来了一个会使暗器的家伙，惯会耍阴招伤人，原来是你这小鬼。你躲在这家酒馆偷偷放冷箭，究竟要做什么？”
“来酒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喝酒！我很抱歉，各位大人，但你们刚刚一路横冲直撞，简直像一群饿疯的狼群在捕猎。吓得我赶紧躲上来了。”傅空轻松一笑，又在房梁上气定神闲地换个姿势。
首领的脸色一沉。因为仅凭这一换，高手已经能看出，这位大唐少年同样擅长轻功，而且武力与他不相上下！
“少来这套！你刚才对我们的皇家卫队进行了恐怖袭击！”副官重拾傲慢的态度，毕竟应对一个知名熟姓的对手可比一个模糊的暗处黑影简单多了。
“哎呀，这么大的指控，我可承担不起。请原谅，我刚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却看见下面有人屠杀无辜。我当然出手相助。谁料到，这些卑鄙无耻的杀人凶手——竟是诸位尊贵的大人？”傅空凝视倒在血泊里的棋手，啧啧称奇，“不过，我也奉劝各位一句，你们只是找人，不是杀人。如此‘搜查’，你们就算把洛阳的人全杀完，怕也找不到公主殿下啊。”
没等年轻人说完，副官就开始怒不可遏地捶打桌子，桌面顷刻间爬上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皇帝万岁！”他恼火地威胁，“谁敢反抗，下场就和这张桌子一样！”
但他同样没说完，喉咙就梗住了。
直到这时，大家才蓦然注意到：
副官背后，血流如注，喷涌冒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桌面！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副官已经先一步瞪大眼睛倒下了。
背后，只有一扇门。
门前，只有一位安静扫地的老妇人。
老妇人怒视着桌子上的裂缝。她手里还拿着扫帚，横在手里，就像一杆长矛。
扫帚的笤条已经低低垂落，竟露出一把隐藏的薄剑！它如钻石般晶莹剔透，想必扫地发出的刺耳声也来自于此。
昏暗的小酒馆里，它像一朵银莲闪闪发光。
副官的鲜血慢慢浸染地面，老妇人苍白的脸色也开始慢慢泛红。完成她的致命一击后，这位冷酷的杀手放下她的帚剑，也将她的“银莲花”重新插回她的地板上。
她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
“你们这帮混蛋打够了吗？都滚出我的地盘！”
侠客珠弹金吾卫，倡妇钩采银莲花
如果您到洛阳城找我，我会请您好好喝一杯。
您只需大步流星走入一家小酒馆，记好，门头没有匾额，却有一面金线编织的长方旗子猎猎飘扬。旗尾缀开黑貂流苏，旗面则用墨笔画出一个橡木桶和三滴飞溅的麦芽酒，组成汉语里一个“氵酉”字形。这面大唐酒旗一旦冉冉升起，就是咱们的暗号。
这颗“酒”字，一笔一画尽显遒劲豪迈，似乎出自酒神狄俄尼索斯大醉酩酊的手笔。线条或深或浅，奔飙长驱，交汇出一脉万古不废的诗歌长河。它们裹挟一种狂放不羁的大唐气魄，扑面袭来，托举落霞孤鹜，催生古道青苔，历数荣枯病梨，沉寂狱中寒蝉，终上青天揽明月，森然万里俯星辰。
世称——王、杨、卢、骆，当时体。
当然，如果您感兴趣，您可以边品尝美酒，边听我附赠一段大唐秘史，关于那位赫赫有名的桂冠骑士，骆宾王勋爵。
历史巨浪滚滚向前，我们的传奇方舟也将于公元 646 年启航。
贞观二十年。大唐东都洛阳，风雨如晦，鸡鸣喈喈，同样一面玄黄色酒旗在飘展。
同样一家小酒馆。
驰道临层掖，津门对小平。
这座单层小酒馆位于洛阳天街的尽头，全部由黑砖砌成，也与邻居们的华丽装潢和日夜笙歌格格不入。它破土出世，却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狼吞虎咽地消化了所有声音、气味和色彩。
除了，一个站在门廊上掸灰尘的老妇人。
她瘦骨嶙峋，身形隐藏在褪色小斗篷和蓬松大扫帚里，帚尾拖曳在光滑的黑砖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噼啪声。熹光从她脑后梳出一条雪白的长辫，但她拉下黑洞洞的葫芦状兜帽，遮住了安静的黑眼睛，也遮住了衰老的容颜。
她身后，两位波斯客人正在一张木盘上移动黑白棋子，酣畅厮杀。
这不是古老的东方围棋，而是诞生于六世纪的“沙特兰兹”，西方国际象棋的前身。八年前，阿拉伯人征服伊朗，这些小棋子也穿越丝绸之路的风沙，抵达开放的大唐。
方寸棋盘上，黑主教与黑骑士正以惊人的速度和凶猛的态势围攻白国王。
快要输掉的一方喝口酒，敲敲棋盘边缘一条孤零零的 E 线，大声感慨：“不妙啊。远离E（屋檐）的庇护，即使是一个主教或一个骑士，也能轻易谋杀一位国王。”
“可怜的家伙，该你了。”他同伴低笑一声。
“可怜的国王！他东躲西藏，没有一个屋檐遮风挡雨。太平盛世，遥遥无望！”
“他就像太平盛世一样愚蠢，”同伴瞥向门外，换用波斯语，压低声音，“也像一个甘愿淋雨的怪胎！”
这时，一阵铁甲撞击声骤然响起。
老妇人首先停下，眯眼打量门外，她的扫帚发出的噼啪声更响了。
很快，酒馆里其他客人也察觉异样。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或棋子，一起抬头，好奇看向门外不速之客：
一人在雨中漫步。
准确说，是跑步。
是飞奔！
他身影异常轻盈，像一只尖尾雨燕呼啸而过，速度却可媲美超级闪电的分叉。他移动步伐如行云流水，却比千年后阿根廷最快的探戈舞步还要快一百倍！
他并不孤单。
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们紧随其后，心急火燎地行军。他们遍体金甲几乎同个模子刻出来，仿佛一片片金鳞组成一只巨龙，穿梭在黎明霜晨，洛阳大地也微微震动。
全副武装！
“他们是谁？”一名棋手问。
“睁大眼睛，瞧瞧......主啊，他们似乎在躲避雨滴呢！”他的同伴薄唇发白。
“躲避什么？”
“雨滴，雨滴！”
雨越下越密，但这些金甲人速度太快了，甚至无法被雨滴击中！
的确，他们全靠自己的敏捷身手和轻盈脚步，灵活穿梭于滂沱大雨中，仿佛一尾尾往来翕忽、极难捕捉的金鱼儿，始终保持稳重与优雅的姿态，昂首前进，而不是被淋成落汤鸡。
多么真实而不可思议！
这种传奇的功夫，行家一看便知。据说它有一根脐带与道教紧密相连，也是轻功的一种，您可以称它为 “追风马”——就像东方神仙们御风飞行。但当您试图评估施展者的腿部力量时，它绝对会让您瞠目结舌。
多么强大而可怕！
世界上唯一能全副武装、舞刀弄枪，并肆无忌惮在洛阳主干道上施展轻功的家伙，只有皇家禁卫军的精英——
“金吾卫”。
一个极富威胁意味的、低沉的男中音回荡在酒馆里。
他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魁梧的首领也撞开门，大摇大摆闯进来。这人装束得像秦始皇陵的兵马俑，全身覆盖了细密金鳞甲，毫无雨滴。一把裸露的白铁剑像一条铁蛇盘在他的腰间，又像一枚纤长勋章，牢牢烙印在他强壮的肢体上。他的胸甲图案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金乌，仿佛随其主人开门一刹那，它的翅膀也激起一圈蘑菇状的杀人风，在气氛温和的小酒馆四周迅速膨胀。
一切似乎都是慢动作。但所有的醉汉都在寒冷的气浪中瞬间恢复了清醒。他们惊讶发现，更多金吾卫接踵而至，把狭窄的小酒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连那面酒旗也被金吾卫们撕扯得乱七八糟，像被一股势不可挡的□□风刮散的稻草。
“这些金光闪闪的强盗！”一名棋手大骂。
谨慎的同伴却换用波斯语，低声抱怨一句：“这些该死的入侵者”，他的声音比浓雾中的号角还要低沉。
“嘘！”
首领的副官，一个肌肉发达的男子，粗鲁打断了二人谈话。他那双深邃的淡黄色杏眼里迸发出噬人的怒火，这让浑身酒气的酒客们迅速安静下来。
副官又心血来潮，拔出自己的佩剑——那个奇特的串珠形剑柄仿佛一只沙漠蝎子的剧毒尾部，径直刺向可怜的棋盘，并让四颗棋子飞溅到半空——
没有一个棋子落地。
副官一手接过剑柄，一手旋转剑柄，将半空中的黑骑士、黑主教和黑国王棋子迅速击向酒馆四面，产生可怖的破坏力，许多橡木酒桶顷刻间砸得粉碎！他甚至还有余力与时间再去击打白国王棋子——只听“砰”一声脆响，白国王也被打得倒飞出去。
紧接着一声闷响，白国王瞬间击中了那名用汉语骂他们的棋手。
这个可怜人的额头立刻浮现一个深深的血洞，映照在他同伴震惊的瞳孔里。随后，他全身剧烈抽搐几下，就像一只垂死的青蛙被刺穿了脑袋——
可怜人倒下去，陷入真正的死寂。
“你怎么敢...... ”同伴惊喘着质问道。
这场悲剧让酒馆里的大多数人都惊呆了。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回答。就连屋外老妇人的身影似乎也僵硬一瞬。
你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安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殿下。” 副官发出雷鸣般的怒吼，“谁再敢妄议，就与这个酒鬼同样下场！”
来不及咀嚼，甚至来不及理解他的话，所有的客人都惊慌着举高双手，连滚带爬，争先恐后躲在酒桌下方，瑟瑟缩成一团，就像一群吓破胆的蜜蜂钻在狭窄的六角蜂巢里，撅起屁股，嗡嗡蠕动。
轮到唱红脸的人登场了。首领居高临下，露出一副戏谑的微笑：
“别紧张，伙计们。大家都把头伸出来，竖起耳朵听好了！今年四月，尊贵的皇室成员们从西都长安来到东都洛阳，举行一年一度的扫墓仪式。但是昨晚，一个狡猾的宫女绑架了小公主，逃出王宫，不知所踪。我们金吾卫正奉命寻找她们的踪迹。”
接下来轮到唱白脸的人了。副官向前跨一大步，展开一幅淡黄色卷轴，对准了惊魂未定的人群，懒洋洋吆喝道：
“这个婊子，有人见过她吗！”
半人高的淡黄色卷轴如壶口瀑布般垂落，一个甜美微笑的少女，那光彩照人的肖像也显露出来：她身材丰满，胸前仿佛佩戴了两颗圆润的珍珠，一双藤褐色眼睛充满了魅惑、野性与看透人心的魔力，让人联想到极光中自由舞动的仙后座。她飘逸的雪花袖平铺在乳白色肌肤上，宛如一只优雅的天鹅，沐浴在层层云雾中，尽情诱惑着斯巴达女王；尽管生活在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有幸亲吻她动人双颊的唯一装饰品，却只有几片轻盈的羽饰，像羽蛇神赐福的翅膀；她微微歪头，那副俏皮活泼的模样，与她鬓边插着一支永不凋谢的洛阳牡丹，相得益彰。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美人，居然以绑架公主的罪名，被皇家禁卫军全城搜捕。
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从未有幸一睹高贵公主的芳容，更不用说这个绝色的女绑匪了。
“沉默的大多数，嗯？”首领缓慢摇头，“好吧，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拍拍手，下令：“搜！”
金吾卫们立刻冲进人群。他们像一群配合默契的金枪鱼，有条不紊地分割庞大的沙丁鱼团。他们搜查，更确切说，掠夺，厚颜无耻地拿走人们的财物。
求饶与哭喊声交杂一片，只有扫地的老妇人幸免于难。她似乎也被吓坏了，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扫帚还拖在地面，刺拉作响。
“吵死了，你这个老聋子！”有人粗鲁拽住她身上的破布，大声吆喝，“我们贵族老爷们已经搜一整天了。快给我们拿最好的酒来！”
老妇人瘦弱的身躯经不起这一番蛮力折腾，她被拖得踉跄几步，像一枚秋风里打旋儿的枯叶，东倒西歪，模样可怜。
突然，推攘她的士兵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
就在她快要倒地时，周围金吾卫们粗暴的推攘与压迫的力量也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一片“落叶”飘入她的视线。
等等，落叶？
真奇怪，有屋顶的酒馆不应该有落叶！
老妇人抬眼望去，却见屋顶的横梁上——
“落叶”纷纷！
它们像彬彬有礼的手掌，优雅地低头行礼。片片“落叶”旋转在半空，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翡翠光芒，数量之多，如同惊涛骇浪中诞生的碧波与雪沫。
云疑上苑叶，雪似御沟花。
这些“叶子”形状各异：
有的纤薄如刃，如刺向秦始皇的匕首。
有的圆润如玉，如昆仑神女的梳妆镜。
——每一片都比刚刚任何一颗棋子更快。
这些“叶子”色彩各异：
如承露金茎，比入侵者的金甲更坚不可摧。
如疏红晚棠，比无辜者的鲜血更惊心动魄。
——每一片都瞄准一名狂妄的金吾卫！
“该死！”
“这鬼东西削掉了我的小拇指！”
霎时间，气势汹汹的金吾卫们张皇失措。他们的细鳞金甲，先前像闪耀的黄金雕翎，现在却凌乱不堪，仿佛鳄鱼皮制成的老战鼓，被年轻气盛的鼓槌打得皱巴巴的。他们手忙脚乱地惊呼、闪避，狼狈地左支右绌，很快满头大汗，却听天顶悠然洒落一声长笑 ：
“瞧，有幸侍奉一位仁慈的皇帝并不能使你们自己变得仁慈，尤其是当你们还习惯于像绿林草寇一样四处劫掠！”
这无礼的笑声掉入首领耳中，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几乎每位中原王朝的开国君主都出身草莽，这是一个深刻又尴尬的问题。换言之，即使贵为皇家禁卫军的金吾卫，前身也不过是一帮土匪的小跟班。这明明是在揭他们的短，是抓住他们的痛处猛踢一脚，是嘲笑他们蜕变白天鹅前的丑小鸭历史！
真是够了。“到底谁在上面装神弄鬼？”副官气急败坏地问，他严厉的语气与事态的严重性相称。等叶雨初歇，他纵身一跃，腾空施展轻功，甩开地心引力，犹如古埃及壁画中一只展翅欲飞的胡狼，轻盈扑向五米高的横梁：“见不得光的小老鼠，给老子滚出来！”
然而，梁上奇人没有回答。
梁上光亮却一时骤增！
没想到，屋顶黑暗的横木结构间，居然迸射出一星金火，仿佛不懈钻木的燧人氏，终于从双掌中催生一朵奇妙而温暖的火苗。
看招！
一片巴掌大的血色叶镖，以极快的速度飞旋而来，直扑副官面门。
这可把副官吓一大跳，他一度以为偷袭者已经耗尽了所有暗器。他甚至没有拔剑防御，就急不可耐地冲向屋梁。更要命的是，他轻功速度太快，而血叶飞行速度同样很快，他们就像两枚相向发射的箭头，即将以可怕的速度相撞在空中！
副官急中生智，刷拉一声展开手里的卷轴，如同高举一面盾牌，试图阻挡呼啸而来的飞叶。
等等，卷轴？
仅靠一张薄如纸的卷轴，怎么抵挡锋利无比的飞叶呢！
当然不能。但这幅卷轴并不普通——它来自皇宫，上面还有大唐皇帝的朱红御印。
众所周知，任何人胆敢损坏任何带有皇帝印玺的物品，都被视为一种藐视皇权的行为，更会面临极其严酷的刑罚，比如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您知道的，从曾祖父们一直杀到重孙子们）。
只要在大唐的土地上，就没人敢刺穿这一面薄纸似的挡箭牌！副官暗暗盘算，确信自己是安全的。
可惜，他错了。
飞叶居然毫无征兆地一分为二！
两片比卷轴更薄的血叶子，迅速在半空中划出两道马蹄状的弯弧，就像波斯军刀丰满的刀刃，像突厥少女旋风般飞扬的裙摆，像美洲通天神树的年轮，或是海姆达尔驻守的彩虹桥。然而，这两片叶子不是彩虹色，而是一片炫目的复仇之红，它们像长了眼似的，恰好绕过前面卷轴，刺向后面目瞪口呆的副官！
可怜的副官傻眼了。短短一瞬，两片叶镖再次合二为一，精准定在他的眉间！
如坠冰窟！
副官怔怔落下。锋利的叶刃却没有继续切割下去，只是贴在他的眉间。
副官怔怔落地。叶刃依然粘在那里。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屏息凝神看着他的眉心和上面那片极具威慑力的叶子。
“你......你到底是谁？”副官又问。这一次，他的声音明显因恐惧而颤抖。
“他的叶子已经点上你的死穴了，难道你还认不出他吗？”首领的不耐烦已经达到了顶点，朝房梁冷哼一声，“酒神之叶——傅空！你的闹剧也该收收场了！”
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在自己的绰号里加上“神”后缀，表示老子天下第一，更何况这个绰号已获得大众认可并从一个骄傲的金吾卫首领口中蹦出来。
终于被叫对了真名，高高的梁上应声传来一声类似燧石打火的满意笑声。栖息其上的傅空轻轻打一响指，迸出一点银蓝色冷光，也让在场所有人看清一张笑嘻嘻的面孔。
名叫傅空的大唐少年看起来顶多20 岁，两手空空，相貌堂堂。他胸前垂落两片薄薄的飞叶镖，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脆鸣，流泻出奇异的银蓝色冷光。他身披深灰色斗篷，像一只奇特的灰鸟，高高栖息在房梁，陶醉在下面人群朝觐鬼神的惊诧目光。值得一提的是，他腰间有一只纹满突厥文字的牛角形酒壶，似乎是突厥与大唐骑射文化的混合品，也间接证明他是一个自由游走在双方文化王国的幸运儿。
他清瘦的面庞上，一双年轻的眼睛并没有绵连成青蓝色不老泉，而扩展为幽黑深邃的夜穹，里面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透露着一股从江湖里淘洗出的沧桑和久经风波的醉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醉意。并非让人跌跌撞撞、口齿不清的醉意，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醉意。明明没有人看到他醉酒通红的脸庞或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但所有人就是觉得他醉了。
醉了，但绝不会一头栽倒下去。
傅空一腿盘曲，一腿半跪，恰好嵌入屋阁内，屈身在如此狭小空间，难以想象他刚刚是如何闪电般锁定目标并快速出招。他半卧而笑，朝脚下众人挤眉弄眼，仿佛凌烟阁彩绘上一位眉目俊朗的少年将军活了过来。
醉卧沙场，诸君莫笑。
首领上前一步，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扬声道：“听说洛阳城来了一个会使暗器的家伙，惯会耍阴招伤人，原来是你这小鬼。你躲在这家酒馆偷偷放冷箭，究竟要做什么？”
“来酒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喝酒！我很抱歉，各位大人，但你们刚刚一路横冲直撞，简直像一群饿疯的狼群在捕猎。吓得我赶紧躲上来了。”傅空轻松一笑，又在房梁上气定神闲地换个姿势。
首领的脸色一沉。因为仅凭这一换，高手已经能看出，这位大唐少年同样擅长轻功，而且武力与他不相上下！
“少来这套！你刚才对我们的皇家卫队进行了恐怖袭击！”副官重拾傲慢的态度，毕竟应对一个知名熟姓的对手可比一个模糊的暗处黑影简单多了。
“哎呀，这么大的指控，我可承担不起。请原谅，我刚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却看见下面有人屠杀无辜。我当然出手相助。谁料到，这些卑鄙无耻的杀人凶手——竟是诸位尊贵的大人？”傅空凝视倒在血泊里的棋手，啧啧称奇，“不过，我也奉劝各位一句，你们只是找人，不是杀人。如此‘搜查’，你们就算把洛阳的人全杀完，怕也找不到公主殿下啊。”
没等年轻人说完，副官就开始怒不可遏地捶打桌子，桌面顷刻间爬上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皇帝万岁！”他恼火地威胁，“谁敢反抗，下场就和这张桌子一样！”
但他同样没说完，喉咙就梗住了。
直到这时，大家才蓦然注意到：
副官背后，血流如注，喷涌冒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桌面！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副官已经先一步瞪大眼睛倒下了。
背后，只有一扇门。
门前，只有一位安静扫地的老妇人。
老妇人怒视着桌子上的裂缝。她手里还拿着扫帚，横在手里，就像一杆长矛。
扫帚的笤条已经低低垂落，竟露出一把隐藏的薄剑！它如钻石般晶莹剔透，想必扫地发出的刺耳声也来自于此。
昏暗的小酒馆里，它像一朵银莲闪闪发光。
副官的鲜血慢慢浸染地面，老妇人苍白的脸色也开始慢慢泛红。完成她的致命一击后，这位冷酷的杀手放下她的帚剑，也将她的“银莲花”重新插回她的地板上。
她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
“你们这帮混蛋打够了吗？都滚出我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