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千里送骏马，勋爵一夜巡洛城
第四回
神偷千里送骏马，勋爵一夜巡洛城
傅空倒吸一口冷气。
最令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个冒热气的人头，也不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凝固其上。不，这完全是两码事——傅空太熟悉这颗人头了——它属于金吾卫的副官！
“你把他杀了。”骆宾王也细细端详那颗头，确定是那个倒霉蛋，“你大概不知道，今天早晨我刚把他放走。”
“我们俩。”傅空插嘴，试图化解三人间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
“我们俩各自手下留情，饶了他一命。”骆宾王淡淡叙事，“他毕竟有个贵族头衔，虽然名不副实——但毕竟是金吾卫。你为什么要与他作对？很麻烦的。”
手提斧头的壮汉瞪大眼睛，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勋爵先生，这回换我以纵容罪逮捕你！——你总摆在外面一张冷脸却内藏一颗热心，总是过分仁慈，就像我们仁慈的皇帝陛下……你们两个简直不分伯仲，总是放跑了这么多恶棍，去为害四方！”
“为害四方？”骆宾王一挑眉。
“您知道的，前段时间我溜进了房玄龄公爵的庄园，偷出一群好马。”斧头人的语速从容不迫，仿佛将公爵庄园洗劫一空是家常便饭，“我从长安一路逃到洛阳，结识了一位好心女御医，她秘密收留我并治好我的伤。可没想到，今早告别我的恩人时，一群金吾卫却突然闯入医馆，指名道姓要为他们受伤的长官看病。”
傅空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斧头人冷笑一声，提高音量：“后来，他们不仅拒绝付钱，还对女御医出言不逊、动手动脚，甚至差点污辱了她的清白！”
骆宾王终于抬头：“谁指使的？”
斧头人噗嗤一乐：“好像是您啊，大人。”
“我？”
“当然，他们大摇大摆闯进来，报的可是您的名号。”
“他们大胆！”
难得见骆宾王勋爵发火，着实让傅空吓了一跳。这位一向蔑视情绪波动的西塞罗先生，他的忍耐力也濒临极限了——而这一切事出有因：
“他们先在我的酒馆里闹事，”骆缓缓说着，努力压制嗓音中升腾的怒火，“我出手警告他们，并允许一个快死的家伙离开去找医生。我可没允许他们把御医院变成第二个闹事区！”
“当然，我也忍不了。所以砍掉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脑袋。”斧头人轻笑一声，用斧头比划了一个类似削土豆的动作。
斧刃灌满了银色月光，呼啸着划破静夜，又像一把琵琶或军乐笛子般，唱响一支扬眉吐气的奏鸣曲。
近距离观察这一把奇特的短柄战斧，它并非单一斧刃，而由多层钢铁叠合组成，外观厚重得可怕。其边缘的形状更像狼牙一样参差不齐，为坻，为屿，为嵁，为岩，它似乎能轻易撕裂肉和骨头，内蕴的致命威力也显露无疑。
另一旁，只听骆宾王叹道，“这是我的疏忽。我本该亲手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关进监狱，而不是放他轻易逃脱。”
“自作孽不可活。”傅空笑着仰头喝了口酒，道，“勋爵大人，我们俩已经分别施舍给过他一条命了，分明是他自己无能，连自己最宝贵的项上人头都守不住。”
“嗳，这位小哥说话在理！”壮汉也终于注意到傅空，冲他咧嘴笑道，“您也是在勋爵大人手底下办事的兄弟吗？”
“我叫傅空, 无名晚辈而已。白日里有幸碰见勋爵大人，协办一个案子。”傅笑着朝斧头人举了举手里的酒壶，摆出干杯的姿势，“至于阁下，想必就是绰号‘神驹驯服者’的神偷，常德玄先生了？”
“小小盗马贼而已，什么神偷，不敢当啊。”常德玄连连谦虚，“你叫傅空？欸，你的祖父傅奕是不是……”
“前任宫廷观星家。”勋爵面无表情地开玩笑，“劝你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点。据我所知，傅奕老先生之前和房玄龄公爵的私交非常不错。”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身正不怕影子歪。”常德玄解释说，“最近公爵大人家有几个不学无术的子弟打着公爵的名义，私自从民间抢掠好马，我忍不住把他们家偷个精光。我想，就算公爵得知这件事，他或许也会站在我这边。”
“当然，” 骆宾王肯定道，“房玄龄公爵一直是个正派人。”
“您也一样，”常深深注视着骆，毫不掩饰眼中的敬佩，“刚刚您说需要马？这批好马我在洛阳卖的差不多了，钱也分给了穷人。正好还剩下两匹，系在洛阳南门的第一家客栈里。它们很合适您！”
“可以。”看着这个热情的小偷，骆宾王却以截然相反的冷静语气回应道：“但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报酬？”
“哦，别这么客气，两匹马都送您了！” 常重重拍了拍骆宾王的后背，“之前您帮我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就不能让我回报您一次？”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骆皱眉回答道，“你之前杀了恶人我自会想办法帮你脱罪，你之前去盗皇家陵墓，用里面的金银财宝赈济灾民，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何人做了道德正确的事却不幸在法律上陷入困境，都值得我伸出援手。你不需要负担任何报恩的想法。”
“好吧，如果您非要这么固执的话，” 常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一点也没变化的老朋友，“我好几年没见您了，咱们比试一场吧，让我从您那里讨教几招。”
“但别误了正事。”骆宾王叫停这个过分热情的伙计，遥遥一指南方。
常德玄并不清楚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但万事付诸一笑：“也是。咱们不如直接用轻功，比一比，谁先到城南的客栈。”
骆宾王望向小院外的通明灯火，若有所思：“今天是晋阳公主的生日，洛阳城取消宵禁，应该也没人注意到我们。”
“比就比！”傅空率先应战。
在他印象里，骆宾王好像一直仰仗几片帝国水晶护身，打架跟站桩似的，四平八稳。真要活动起来，速度想必快不到哪里去。傅空很想从轻功上扳回一局。
但常德玄吃惊看了傅空一眼：
“小兄弟，原来你的轻功这么好，居然比勋爵大人都快？”
傅空好奇：“勋爵大人，有多快？”
像一阵轻风？
像轻风吹远一片烟霞？
骆宾王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他率先施展轻功，像一只踏碎烟霞、轻盈而去的白鸟，展翅飞向洛阳城南的画檐斗角。
傅空傻了。
这是追风马？
不，这是轻功的最高境界：云中客！
“该死，被这小子抢先了！”
常德玄赶紧扬手撒出一串粉末，落在副官的人头上，整颗人头顿时化为血水，踪影全无。
他又单手拎起那一把骇人的巨斧，与傅空一起蹿梁越脊，紧随其后。
三道身影如闪电般一晃而过，在一道道漆黑的城墙之上穿梭，书写轻功的极致。
“喂，勋爵大人，只在天上跑太无聊了吧！不如打一架，热热身？”
骆宾王遥遥领先。闻言，朝后扬了扬袖子，露出里面一小片闪闪发光的帝国水晶，如一颗有棱有角、刺穿夜幕的星星，令洛阳明月也黯然失辉，并向后面二人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先出手。
常德玄毫不客气。斧头重劈轻挥，每次都挥向领跑者，斧刃的轮廓在一缕缕纤细月华下愈发鲜明，又仿佛溶入了洛阳城的肌理之中。
骆宾王踏瓦而行，侧身躲闪，伺时还击。闪亮的帝国水晶伴随他每一个精准测算的姿态，果断出袖，恰好点到常德玄每一处破绽。
之后，再反弹回主人袖中！
“多年不见，你小子武功长进不少啊。”常德玄爽快地笑笑，“继续，这次该玩真的了。”
“这次换我先来了。”骆宾王淡淡地说，他一扬手，快得连月光也追不上他的袖子，只好蘸着那雪白发亮的衣衫在高空中画个“王”字形，傅空再定睛去看，一渺寒光已如宝剑出鞘，飞出右袖。
勋爵果然信守承诺，这次不再出虚招，而是直接甩出了三颗帝国水晶！
深蓝夜空，三颗亮闪闪的剑头，如初升明月惊起三只鹊，一前两后，划出长线，又像波塞冬不慎脱手的三叉戟，直飞扑常德玄的面门！
好了斧头人，你赶紧出斧头应敌吧。
傅空这样想。但常德玄可不是这样想的。
只见他勾勾嘴角，不慌不忙以左掌架斧，胸前一翻——伴随着一声类似甩鞭的清脆声音，常德玄的左袖口里面居然甩出来一截秘密武器——一节青翠“竹竿”！
等等，竹竿？
某一瞬间，傅空还真以为自己是观战太紧张而导致眼花了，但等他仔细定睛去看，那截竹竿依然还在，还像西藏的竹叶青蛇一样从常德玄的左袖子里露出圆筒似的青绿色脑袋——上帝啊，这东西居然还能——自由伸缩！
在常德玄灵活操控下，这根平平无奇的短竹竿一照见清澈的月光，就像新破土的小竹笋沐浴到了久违的甘霖，蹭蹭拔节，直到窜出了常德玄的左掌，针尖对麦芒，直扑空中最近的一枚帝国水晶！
竹竿末端还有一个小小的软绳套，好像一个蒙古牧民使用的缩小套马杆，但此时常德玄手里的套马杆并不是套在一匹烈性马的脖子上，而是——
牢牢套住了最前方的一枚帝国水晶！
傅空几乎不能呼吸，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常德玄一手扬起斧头，重重往回击打套住的那一颗帝国水晶，大喝一声：
“回去！”
薄刃果真被斧头拍了回去！
同样的绳套又依次在空中精准套出了另外两片薄刃。这一切都在弹指间发生。常德玄一共大喝三声。三声过后，令人胆寒的“三叉戟”整个调转方向，几乎按照来时的速度和路线，直奔自己的主人去了！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骆宾王可不会给自己的兵刃反伤自己的机会。
勋爵微微蹙眉。又是一扬手，三枚小巧的袖剑从骆宾王的左袖出发，嗖一声划破夜空，以势均力敌的气势，以更快的速度打向自己的三叉戟前辈们。
只听半空中一阵乒乒乓乓，袖剑们一对一被打落在地。
“要命，您自己破自己的防御也这么干脆果断！”即使是在紧张的比武环节，性格直爽的常德玄也不忘调侃几句，顺便扬了扬手中的套马杆，“勋爵大人，您还记得吗？三年前我杀了宫廷大法官被全国通缉，幸亏您放我逃出大唐，逃去了西域，我这套马的技术就是跟那里的蒙古骑兵学来的，怎么样？”
“有点意思。”骆宾王的目光始终锁定常德玄下垂的袖子，“套马杆居然能藏在袖子里，还能当做暗器套兵器。”
“您错了，它可不只能套兵器呢。”常德玄不怀好意地笑嘻嘻道。
“嗯？”骆宾王一皱眉，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下一秒，神出鬼没的套马杆居然忽然已经精确套住了他的双袖！
“你，你要干什么？”骆宾王脚步暂缓，难得吃惊一回。
“呐，您应该听说过江湖上那句名言：“骆宾王勋爵的袖剑是用不完。”常德玄笑着，却毫不迟疑举起斧头，迅速劈向动弹不得的骆宾王，“所以抱歉了，想要胜过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把您的双袖给捆住。”
斧刃横劈而来！
今晚，傅空那惊讶得大张的下巴算是合不上了。
两人在高速移动间的相互试探与智斗，犹如对弈棋盘上的精妙落子，每一次攻防交锋都让人心神俱振。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骆宾王居然被解除了武装这番话，又看到那把厚重的斧头从常德玄手里飞了出去！
没错，确实是飞出去了！
谁规定暗器必须是轻、细、小的物品？
飞斧也能当暗器！
更令人惊异的是，沉重的飞斧居然在空中自动肢解了！怪不得它看起来这么厚，原来是由一片片飞斧叠加拼成的！
三片。
仿佛还担心骆宾王会逃跑，三片飞斧分前、左、右堵死了骆宾王的全部退路，又似乎故意模仿骆宾王刚刚的三叉戟阵型，三片飞斧也是一前两后，虎虎生威地削向双手动弹不得的骆宾王！
傅空一颗心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躲啊！
可是，被缚住双手的骆宾王该怎么躲呢？
骆宾王的所有武器都藏在袖子里，但如今他的袖子被捆住，无法出招。也许挣脱套马圈也不是难事，但如果之后再防御，斧头早就砍断他的鼻子了。
万万没想到，骆宾王居然将头一低，下巴处顿时飞出一道闪光来！
像龙领主吐出口中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珠，骆宾王也吐出一片救命的寒芒！
又是一片帝国水晶！
只不过这枚水晶直径更细。
像一根绣花针，更明亮；
像一颗萤火虫，更及时。
老天啊，骆宾王身上到底还藏有多少帝国水晶？
傅空刚刚还觉得常德玄的出招过分狠毒，如今却扭转态度，心想骆宾王这种顶尖高手真是全身都带刺！袖里，手里，甚至嘴里！都有置人于死地的暗器，要对付骆宾王，就算招招致命也不过分啊。
因为一般人根本伤不了他，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须臾，这片亮晶晶的袖剑挡住了第一只斧头的攻击。
第一只斧头和袖剑在空中碰撞。
第一只斧头被撞离了原先的飞行轨迹，偏离向后，击中了第二枚斧头。
袖剑也偏离了轨迹，偏后击中了第三枚斧头。
漆黑夜色中又是一阵叮叮当当。似乎有一位无形的音乐大师在指挥交响乐，伴随兵器相撞、摩擦产生的银白色光芒，三把飞斧和一片帝国水晶也掉落在地。
骆宾王安然无恙。他冷眼扫一眼身后，继续飞身向南。
“厉害。不过这回可不是帝国水晶啊。”常德玄带着半分漫不经心，半分惊讶，打量地上的暗器，旋即居然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傅空一头雾水。
“没想到啊，我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见识勋爵大人的绝招，吸风饮露的吸管。”常德玄笑着朝骆宾王的背影抱抱拳，“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傅空还是一脸迷茫。
“我又认输了。”常德玄一边大笑，一边飞快拾兵器，一边终于有空给向傅空解释道，“小伙子你不知道吗？最近国内舆论，可都是关于勋爵大人的绝招。”
绝招，顾名思义，只有身困绝境才会展现。
强大如桂冠骑士，他们处于绝境的概率极低，自然极少用绝招，除非迫不得已。
傅空顿时明白了。逼得如此骄傲的一位暗器高手不得不使出了绝招，任谁的心里也一定会沾沾自喜。
“什么原理？”傅空好奇地问，比划着重复着骆宾王刚刚的动作，“骆宾王大人怎么一勾头，就可以反射出暗器？”
常德玄不动声色咳嗽一声，大概在询问骆宾王，这件事能告诉傅空吗？
前方的骆宾王微微点点头。
常德玄这才笑了笑：“据说骆大人贴身有一件空心暗器管，一端通向囊中的暗器，一端紧贴下巴底。就算手脚都动弹不得，他只需一勾头，尖细的暗器依然可以通过这根导管，从下巴底下出奇不意地发射出来，杀人于无形。世称吸风饮露……”
话还没完，风急云遽中，勋爵的终结一击也降临了：
无数袖剑，无数亮闪闪的“帝国水晶”，凌厉如东风簸扬的羽箭，疾速如鹰隼飞坠长空，摇曳着天边泼墨般的夜色，化为一道道雪白的刃光，如流星划落！
“哎呀！”傅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连忙手忙脚乱应对。但他的小叶子没两下就被消耗殆尽，只好空手躲闪。傅空暗叹一声，天外有天啊。这就是正规军和杂牌军的区别吗？
常德玄稍好一点，但斧头实在笨重，机动性不足，让他也在“袖剑大雨”中自顾不暇。
洛阳一隅，金玉满堂，金玉同辉，尽是铺天盖地的缤纷光彩！仿佛群星织网，紧紧罩住了两只在星座间做巢的巨鹰！
过一会儿，袖剑突然停了。
他打累了？他的袖剑终于用完了？傅空松一口气。
下一秒，他只见骆宾王背着手，仿佛一只敛翼的天鹅，站在鸟翼般高高翘起的楼角。
复栋黄道，重檐紫烟，千里青霄。
夜幕下，洛阳天街距离他几乎超过一百英尺，手可摘星辰。
可勋爵大人沉心静气，望向百里城池的通明灯火与浓墨夜色的交界线，仿佛刚刚借着一场激烈的比武与赛跑，顺便巡查了整个洛阳城的人并不是他。
他谨慎又深邃的双眸中，他狠戾又冰凉的刀刃上，永远只会温柔安放着：
这一座他倾命守护的繁华城邦。
费九牛二虎之力躲开了麻烦的袖剑雨，气喘吁吁的常德玄和傅空一看到这番光景，也恍然明白勋爵并不是累了或者武器用光了，而仅仅是停下来等等他俩。
“我们到了。”
神偷千里送骏马，勋爵一夜巡洛城
傅空倒吸一口冷气。
最令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个冒热气的人头，也不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凝固其上。不，这完全是两码事——傅空太熟悉这颗人头了——它属于金吾卫的副官！
“你把他杀了。”骆宾王也细细端详那颗头，确定是那个倒霉蛋，“你大概不知道，今天早晨我刚把他放走。”
“我们俩。”傅空插嘴，试图化解三人间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
“我们俩各自手下留情，饶了他一命。”骆宾王淡淡叙事，“他毕竟有个贵族头衔，虽然名不副实——但毕竟是金吾卫。你为什么要与他作对？很麻烦的。”
手提斧头的壮汉瞪大眼睛，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勋爵先生，这回换我以纵容罪逮捕你！——你总摆在外面一张冷脸却内藏一颗热心，总是过分仁慈，就像我们仁慈的皇帝陛下……你们两个简直不分伯仲，总是放跑了这么多恶棍，去为害四方！”
“为害四方？”骆宾王一挑眉。
“您知道的，前段时间我溜进了房玄龄公爵的庄园，偷出一群好马。”斧头人的语速从容不迫，仿佛将公爵庄园洗劫一空是家常便饭，“我从长安一路逃到洛阳，结识了一位好心女御医，她秘密收留我并治好我的伤。可没想到，今早告别我的恩人时，一群金吾卫却突然闯入医馆，指名道姓要为他们受伤的长官看病。”
傅空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斧头人冷笑一声，提高音量：“后来，他们不仅拒绝付钱，还对女御医出言不逊、动手动脚，甚至差点污辱了她的清白！”
骆宾王终于抬头：“谁指使的？”
斧头人噗嗤一乐：“好像是您啊，大人。”
“我？”
“当然，他们大摇大摆闯进来，报的可是您的名号。”
“他们大胆！”
难得见骆宾王勋爵发火，着实让傅空吓了一跳。这位一向蔑视情绪波动的西塞罗先生，他的忍耐力也濒临极限了——而这一切事出有因：
“他们先在我的酒馆里闹事，”骆缓缓说着，努力压制嗓音中升腾的怒火，“我出手警告他们，并允许一个快死的家伙离开去找医生。我可没允许他们把御医院变成第二个闹事区！”
“当然，我也忍不了。所以砍掉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脑袋。”斧头人轻笑一声，用斧头比划了一个类似削土豆的动作。
斧刃灌满了银色月光，呼啸着划破静夜，又像一把琵琶或军乐笛子般，唱响一支扬眉吐气的奏鸣曲。
近距离观察这一把奇特的短柄战斧，它并非单一斧刃，而由多层钢铁叠合组成，外观厚重得可怕。其边缘的形状更像狼牙一样参差不齐，为坻，为屿，为嵁，为岩，它似乎能轻易撕裂肉和骨头，内蕴的致命威力也显露无疑。
另一旁，只听骆宾王叹道，“这是我的疏忽。我本该亲手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关进监狱，而不是放他轻易逃脱。”
“自作孽不可活。”傅空笑着仰头喝了口酒，道，“勋爵大人，我们俩已经分别施舍给过他一条命了，分明是他自己无能，连自己最宝贵的项上人头都守不住。”
“嗳，这位小哥说话在理！”壮汉也终于注意到傅空，冲他咧嘴笑道，“您也是在勋爵大人手底下办事的兄弟吗？”
“我叫傅空, 无名晚辈而已。白日里有幸碰见勋爵大人，协办一个案子。”傅笑着朝斧头人举了举手里的酒壶，摆出干杯的姿势，“至于阁下，想必就是绰号‘神驹驯服者’的神偷，常德玄先生了？”
“小小盗马贼而已，什么神偷，不敢当啊。”常德玄连连谦虚，“你叫傅空？欸，你的祖父傅奕是不是……”
“前任宫廷观星家。”勋爵面无表情地开玩笑，“劝你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点。据我所知，傅奕老先生之前和房玄龄公爵的私交非常不错。”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身正不怕影子歪。”常德玄解释说，“最近公爵大人家有几个不学无术的子弟打着公爵的名义，私自从民间抢掠好马，我忍不住把他们家偷个精光。我想，就算公爵得知这件事，他或许也会站在我这边。”
“当然，” 骆宾王肯定道，“房玄龄公爵一直是个正派人。”
“您也一样，”常深深注视着骆，毫不掩饰眼中的敬佩，“刚刚您说需要马？这批好马我在洛阳卖的差不多了，钱也分给了穷人。正好还剩下两匹，系在洛阳南门的第一家客栈里。它们很合适您！”
“可以。”看着这个热情的小偷，骆宾王却以截然相反的冷静语气回应道：“但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报酬？”
“哦，别这么客气，两匹马都送您了！” 常重重拍了拍骆宾王的后背，“之前您帮我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就不能让我回报您一次？”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骆皱眉回答道，“你之前杀了恶人我自会想办法帮你脱罪，你之前去盗皇家陵墓，用里面的金银财宝赈济灾民，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何人做了道德正确的事却不幸在法律上陷入困境，都值得我伸出援手。你不需要负担任何报恩的想法。”
“好吧，如果您非要这么固执的话，” 常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一点也没变化的老朋友，“我好几年没见您了，咱们比试一场吧，让我从您那里讨教几招。”
“但别误了正事。”骆宾王叫停这个过分热情的伙计，遥遥一指南方。
常德玄并不清楚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但万事付诸一笑：“也是。咱们不如直接用轻功，比一比，谁先到城南的客栈。”
骆宾王望向小院外的通明灯火，若有所思：“今天是晋阳公主的生日，洛阳城取消宵禁，应该也没人注意到我们。”
“比就比！”傅空率先应战。
在他印象里，骆宾王好像一直仰仗几片帝国水晶护身，打架跟站桩似的，四平八稳。真要活动起来，速度想必快不到哪里去。傅空很想从轻功上扳回一局。
但常德玄吃惊看了傅空一眼：
“小兄弟，原来你的轻功这么好，居然比勋爵大人都快？”
傅空好奇：“勋爵大人，有多快？”
像一阵轻风？
像轻风吹远一片烟霞？
骆宾王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他率先施展轻功，像一只踏碎烟霞、轻盈而去的白鸟，展翅飞向洛阳城南的画檐斗角。
傅空傻了。
这是追风马？
不，这是轻功的最高境界：云中客！
“该死，被这小子抢先了！”
常德玄赶紧扬手撒出一串粉末，落在副官的人头上，整颗人头顿时化为血水，踪影全无。
他又单手拎起那一把骇人的巨斧，与傅空一起蹿梁越脊，紧随其后。
三道身影如闪电般一晃而过，在一道道漆黑的城墙之上穿梭，书写轻功的极致。
“喂，勋爵大人，只在天上跑太无聊了吧！不如打一架，热热身？”
骆宾王遥遥领先。闻言，朝后扬了扬袖子，露出里面一小片闪闪发光的帝国水晶，如一颗有棱有角、刺穿夜幕的星星，令洛阳明月也黯然失辉，并向后面二人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先出手。
常德玄毫不客气。斧头重劈轻挥，每次都挥向领跑者，斧刃的轮廓在一缕缕纤细月华下愈发鲜明，又仿佛溶入了洛阳城的肌理之中。
骆宾王踏瓦而行，侧身躲闪，伺时还击。闪亮的帝国水晶伴随他每一个精准测算的姿态，果断出袖，恰好点到常德玄每一处破绽。
之后，再反弹回主人袖中！
“多年不见，你小子武功长进不少啊。”常德玄爽快地笑笑，“继续，这次该玩真的了。”
“这次换我先来了。”骆宾王淡淡地说，他一扬手，快得连月光也追不上他的袖子，只好蘸着那雪白发亮的衣衫在高空中画个“王”字形，傅空再定睛去看，一渺寒光已如宝剑出鞘，飞出右袖。
勋爵果然信守承诺，这次不再出虚招，而是直接甩出了三颗帝国水晶！
深蓝夜空，三颗亮闪闪的剑头，如初升明月惊起三只鹊，一前两后，划出长线，又像波塞冬不慎脱手的三叉戟，直飞扑常德玄的面门！
好了斧头人，你赶紧出斧头应敌吧。
傅空这样想。但常德玄可不是这样想的。
只见他勾勾嘴角，不慌不忙以左掌架斧，胸前一翻——伴随着一声类似甩鞭的清脆声音，常德玄的左袖口里面居然甩出来一截秘密武器——一节青翠“竹竿”！
等等，竹竿？
某一瞬间，傅空还真以为自己是观战太紧张而导致眼花了，但等他仔细定睛去看，那截竹竿依然还在，还像西藏的竹叶青蛇一样从常德玄的左袖子里露出圆筒似的青绿色脑袋——上帝啊，这东西居然还能——自由伸缩！
在常德玄灵活操控下，这根平平无奇的短竹竿一照见清澈的月光，就像新破土的小竹笋沐浴到了久违的甘霖，蹭蹭拔节，直到窜出了常德玄的左掌，针尖对麦芒，直扑空中最近的一枚帝国水晶！
竹竿末端还有一个小小的软绳套，好像一个蒙古牧民使用的缩小套马杆，但此时常德玄手里的套马杆并不是套在一匹烈性马的脖子上，而是——
牢牢套住了最前方的一枚帝国水晶！
傅空几乎不能呼吸，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常德玄一手扬起斧头，重重往回击打套住的那一颗帝国水晶，大喝一声：
“回去！”
薄刃果真被斧头拍了回去！
同样的绳套又依次在空中精准套出了另外两片薄刃。这一切都在弹指间发生。常德玄一共大喝三声。三声过后，令人胆寒的“三叉戟”整个调转方向，几乎按照来时的速度和路线，直奔自己的主人去了！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骆宾王可不会给自己的兵刃反伤自己的机会。
勋爵微微蹙眉。又是一扬手，三枚小巧的袖剑从骆宾王的左袖出发，嗖一声划破夜空，以势均力敌的气势，以更快的速度打向自己的三叉戟前辈们。
只听半空中一阵乒乒乓乓，袖剑们一对一被打落在地。
“要命，您自己破自己的防御也这么干脆果断！”即使是在紧张的比武环节，性格直爽的常德玄也不忘调侃几句，顺便扬了扬手中的套马杆，“勋爵大人，您还记得吗？三年前我杀了宫廷大法官被全国通缉，幸亏您放我逃出大唐，逃去了西域，我这套马的技术就是跟那里的蒙古骑兵学来的，怎么样？”
“有点意思。”骆宾王的目光始终锁定常德玄下垂的袖子，“套马杆居然能藏在袖子里，还能当做暗器套兵器。”
“您错了，它可不只能套兵器呢。”常德玄不怀好意地笑嘻嘻道。
“嗯？”骆宾王一皱眉，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下一秒，神出鬼没的套马杆居然忽然已经精确套住了他的双袖！
“你，你要干什么？”骆宾王脚步暂缓，难得吃惊一回。
“呐，您应该听说过江湖上那句名言：“骆宾王勋爵的袖剑是用不完。”常德玄笑着，却毫不迟疑举起斧头，迅速劈向动弹不得的骆宾王，“所以抱歉了，想要胜过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把您的双袖给捆住。”
斧刃横劈而来！
今晚，傅空那惊讶得大张的下巴算是合不上了。
两人在高速移动间的相互试探与智斗，犹如对弈棋盘上的精妙落子，每一次攻防交锋都让人心神俱振。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骆宾王居然被解除了武装这番话，又看到那把厚重的斧头从常德玄手里飞了出去！
没错，确实是飞出去了！
谁规定暗器必须是轻、细、小的物品？
飞斧也能当暗器！
更令人惊异的是，沉重的飞斧居然在空中自动肢解了！怪不得它看起来这么厚，原来是由一片片飞斧叠加拼成的！
三片。
仿佛还担心骆宾王会逃跑，三片飞斧分前、左、右堵死了骆宾王的全部退路，又似乎故意模仿骆宾王刚刚的三叉戟阵型，三片飞斧也是一前两后，虎虎生威地削向双手动弹不得的骆宾王！
傅空一颗心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躲啊！
可是，被缚住双手的骆宾王该怎么躲呢？
骆宾王的所有武器都藏在袖子里，但如今他的袖子被捆住，无法出招。也许挣脱套马圈也不是难事，但如果之后再防御，斧头早就砍断他的鼻子了。
万万没想到，骆宾王居然将头一低，下巴处顿时飞出一道闪光来！
像龙领主吐出口中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珠，骆宾王也吐出一片救命的寒芒！
又是一片帝国水晶！
只不过这枚水晶直径更细。
像一根绣花针，更明亮；
像一颗萤火虫，更及时。
老天啊，骆宾王身上到底还藏有多少帝国水晶？
傅空刚刚还觉得常德玄的出招过分狠毒，如今却扭转态度，心想骆宾王这种顶尖高手真是全身都带刺！袖里，手里，甚至嘴里！都有置人于死地的暗器，要对付骆宾王，就算招招致命也不过分啊。
因为一般人根本伤不了他，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须臾，这片亮晶晶的袖剑挡住了第一只斧头的攻击。
第一只斧头和袖剑在空中碰撞。
第一只斧头被撞离了原先的飞行轨迹，偏离向后，击中了第二枚斧头。
袖剑也偏离了轨迹，偏后击中了第三枚斧头。
漆黑夜色中又是一阵叮叮当当。似乎有一位无形的音乐大师在指挥交响乐，伴随兵器相撞、摩擦产生的银白色光芒，三把飞斧和一片帝国水晶也掉落在地。
骆宾王安然无恙。他冷眼扫一眼身后，继续飞身向南。
“厉害。不过这回可不是帝国水晶啊。”常德玄带着半分漫不经心，半分惊讶，打量地上的暗器，旋即居然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傅空一头雾水。
“没想到啊，我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见识勋爵大人的绝招，吸风饮露的吸管。”常德玄笑着朝骆宾王的背影抱抱拳，“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傅空还是一脸迷茫。
“我又认输了。”常德玄一边大笑，一边飞快拾兵器，一边终于有空给向傅空解释道，“小伙子你不知道吗？最近国内舆论，可都是关于勋爵大人的绝招。”
绝招，顾名思义，只有身困绝境才会展现。
强大如桂冠骑士，他们处于绝境的概率极低，自然极少用绝招，除非迫不得已。
傅空顿时明白了。逼得如此骄傲的一位暗器高手不得不使出了绝招，任谁的心里也一定会沾沾自喜。
“什么原理？”傅空好奇地问，比划着重复着骆宾王刚刚的动作，“骆宾王大人怎么一勾头，就可以反射出暗器？”
常德玄不动声色咳嗽一声，大概在询问骆宾王，这件事能告诉傅空吗？
前方的骆宾王微微点点头。
常德玄这才笑了笑：“据说骆大人贴身有一件空心暗器管，一端通向囊中的暗器，一端紧贴下巴底。就算手脚都动弹不得，他只需一勾头，尖细的暗器依然可以通过这根导管，从下巴底下出奇不意地发射出来，杀人于无形。世称吸风饮露……”
话还没完，风急云遽中，勋爵的终结一击也降临了：
无数袖剑，无数亮闪闪的“帝国水晶”，凌厉如东风簸扬的羽箭，疾速如鹰隼飞坠长空，摇曳着天边泼墨般的夜色，化为一道道雪白的刃光，如流星划落！
“哎呀！”傅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连忙手忙脚乱应对。但他的小叶子没两下就被消耗殆尽，只好空手躲闪。傅空暗叹一声，天外有天啊。这就是正规军和杂牌军的区别吗？
常德玄稍好一点，但斧头实在笨重，机动性不足，让他也在“袖剑大雨”中自顾不暇。
洛阳一隅，金玉满堂，金玉同辉，尽是铺天盖地的缤纷光彩！仿佛群星织网，紧紧罩住了两只在星座间做巢的巨鹰！
过一会儿，袖剑突然停了。
他打累了？他的袖剑终于用完了？傅空松一口气。
下一秒，他只见骆宾王背着手，仿佛一只敛翼的天鹅，站在鸟翼般高高翘起的楼角。
复栋黄道，重檐紫烟，千里青霄。
夜幕下，洛阳天街距离他几乎超过一百英尺，手可摘星辰。
可勋爵大人沉心静气，望向百里城池的通明灯火与浓墨夜色的交界线，仿佛刚刚借着一场激烈的比武与赛跑，顺便巡查了整个洛阳城的人并不是他。
他谨慎又深邃的双眸中，他狠戾又冰凉的刀刃上，永远只会温柔安放着：
这一座他倾命守护的繁华城邦。
费九牛二虎之力躲开了麻烦的袖剑雨，气喘吁吁的常德玄和傅空一看到这番光景，也恍然明白勋爵并不是累了或者武器用光了，而仅仅是停下来等等他俩。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