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结束后，黎枷手捧九重葛花束，含泪挥别室友，飞回宁市。
两小时后，红绿灯转换，黄色的士在大街上走走停停。
透明花束袋包着玫红和叶绿，置于黑皮后座上。黎枷头靠车窗，双眼掠过束袋上方的白底蓝边花卡，复看一遍室友手写的祝福语。
亲爱的黎枷：
我很遗憾
你远离繁花的粉
也脱下硕士帽的黑
但我相信
在其他人生舞台上
粉墨登场是你
发光发亮也是你
Good luck！
温暖安慰微微冲淡久萦于胸的怅然若失，黎枷视线转向窗外，思绪跟随街景，由热闹驶向空旷。
今年三月，她还在地质研究所实习。期间和同事上山采原石，突发粉尘过敏。
体质与从事工作冲突，她没通过转正考核，也没找到其他仪的工作。
心怀遗憾也无可奈何。
只好选择回家，继承家业。
的士在一幢工业风厂房前停下。
她下车，左手拖过行李箱，右手臂弯夹着九重葛，手掌捂嘴，穿过汽车轮胎扬尘。
仰头，厂房棱角分明的屋顶遮挡住烈日，天蓝得像海无一丝杂质，无边空气热得挤不出一滴水分。
她身上的亚麻无袖及膝裙在厂房阴影俯视下，宛如一朵脱水雏菊，花瓣边沿因热辐射而发焦内卷。
她的嗓子干得冒烟，想找个野水龙头拧水喝。
举目望去——
厂房前的绿化区域和硬化区域划分清晰，灌木高度一致，草坪翠绿如茵，道路平整宽达。
这里显然已被列入市政工程规划，自然没有野水龙头这种东西。
黎枷只好改盼厂房里能有水喝，不然她就要枯缩至人间蒸发了。
她走到厂房大门前，见大门的锁是指纹密码锁，又举着花束遮阳，绕厂房走了大半圈，找到可以用钥匙打开的不锈钢卷帘门。
她从斜挎小包里掏出钥匙，蹲下来开了锁，握住卷帘门门把。
倏然想到什么，没有立即往上拉门把。
而是抬起另一只手，张开虎口，撑起两边嘴角，挤出一个笑脸。
房前屋后无他人踪影，黎枷用假笑代替鞭炮和掌声，当作开门仪式，迎接她荒凉又无助的事业开局。
“开门见喜，希望里面藏有古董。”
哗——
黎枷拉起卷帘门，马上后退三步，预料中的灰尘没有落下。
这扇门，不久前曾被打开过。
难道黎宗明来过？
阴凉空气泄出，她仿佛站在打开门的冰箱前，身上热意被丝丝冷气中和，白皙皮肤清爽透凉。
她放轻脚步往里走，左顾右盼。
厂房昏暗，一楼无窗，二楼窗户被旧报纸部分遮挡。
光从窗户边缘缝隙漏入，长度不一，像乱刀砍在杀手背上的伤疤，苍夷纵横。
她左手点开手机手电筒，白光照路。
往里，大片空间堆满床柜桌椅，风格迥异，大小不一。被厚重绒布盖住的庞然大物，连绵起伏如山头，静寂蛰伏在黑暗中。
她不小心，被鼓起的地毯绊了一下，风吹柳枝一样七歪八扭后稳住身形，口鼻却吸入扬起的灰尘。
一时停在原地，咳得前俯后仰、撕心裂肺。
“谁？”年轻低沉的男声居高临下。
哪来的人？黎枷剧咳之间诧异，黎宗明没说过这个厂房有雇人看管啊。
她喘息着，从小包里掏出一排抗过敏胶囊，指尖划破银纸，挤了两粒到掌心，仰头咽下。
难道，是寄居在这里的流浪汉？
右手回按到小包上，黎枷踟蹰往前走。
呲——
机械电流声在上方游走，她双目睁大，惊惧抬头。
二楼天顶分裂成扇形，由中间向四边慢慢散开，现出楼上景致。
原来，这座厂房有三层楼。
厂房中间镂空，站在一楼地上往上看，可直视三楼天花板上花样繁复的吊灯。
视线右移，黑色铁架楼梯上，站着一个瘦高挺拔的男人。
他身在暗处，剪影线条凌厉，冷峻气息与厂房里的灰硬装修融为一体。
像是从那群庞然大物里走出来的领袖。
黎枷心脏猛跳一下，她眯眼聚焦，打量他的身形轮廓。
不是钟原，也不是钟澈。
“家具厂归我，我才要问你是谁。”
黎枷拿出主人气势询问，同时记起今早刷到的社会新闻，联想到厂房也是藏尸的绝佳场所，脚上不由慌乱了两步，不敢再往前走。
她的右手往小包夹层里探。
男人闻声，长腿利落下了两个台阶，他眸中划过光点，似看清了黎枷面容。
他停下，言简意赅地报出来历：“祁霖。”
“祁霖？是右耳旁的祁吗？”
“是。”
“我倒是知道有个祁家和钟家交好。”
对方不是身份不明之人，黎枷稍微放下心来，也自报姓名：“我叫黎枷。”
祁霖偏头，沉默几秒，侧影鼻尖微动，“你说家具厂归你，家具原本是钟家的……”
低朗音色似清晨凉雾悬浮空中，随音波延展，冲散厂房中的闷郁堆积。
黎枷不禁凝神静听。
祁霖若有所思，迟疑道：“你嫁给钟原了？”
你！嫁！给！钟！原！了！
横空出世的六个字，在空中拆解成零件，重新组装成六台战斗机开进黎枷耳朵里，在她耳道内横冲直撞，狂轰乱炸。
炸得黎枷面目全非，脸如黑锅。
“奇耻大辱！”黎枷全身寒毛激起，“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恶毒的诅咒。”
她一口气梗在肺部，用拿着手机的左手捂住胸口，气得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原本干涸的嗓子经历剧咳，嘶哑异常，听起来近乎于泣血控诉。
“有毒吧你！只有嫁给钟原才算钟家人吗？”
“呸，谁要当钟家人！”
“我知道钟原有个弟弟，但，没听钟原说过他有姐妹。”
祁霖左手虎口圈紧楼梯栏杆，话中隐含一丝与冷漠外表截然不同的迫切，“不然，你们什么关系？”
“同父异母！”黎枷咬牙切齿。
她恨不得虚构DNA鉴定书来证明自己与钟原毫无关系，但血缘关系，唯有重新投胎才能斩断。此时她若说自己与钟家无关，那她现在的行为就是私闯钟家厂房，大概率要被当成小偷扭送到派出所。
比起让人误会她和钟原是会遭天谴的夫妻关系，她宁愿冒着嘴会变烂的风险自报家门。
用一种恶心杀死另一种恶心。
虽然都是恶心，至少后者的恶心少一点。
地毯上扬起的灰尘落回地面。
“同父异母……居然是，同父异母。”祁霖肩膀微抖，似笑似讽。
“……我知道这很离谱，我也觉得荒谬。”
黎枷遥想当年，刚知道自己和钟家的关系时，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混沌大染缸，无论多少块布掉到里面，没关系也会被搅在一起，多清白也会染上和对方一样的颜色。
祁霖原地站了好一会。
黎枷以为祁霖听不明白，稍加解释：“不知道你认不认识黎宗明，他是我爸，也是钟原他爸。黎宗明入赘了钟家，钟原随他妈妈姓钟，我随黎宗明姓黎。”
她说完，耐心等待。
她清楚一个染缸捞出来的绞布，要分开，需要花点功夫，就像她与钟家的关系，要厘清，也需要点时间。
万一眼前这人还听不懂，她也不介意当场画个家庭关系图给他看。
户外蝉鸣不止。
“我认识黎叔。”祁霖闷闷地呼出一口气，楼梯铁板噔响，他往下走，边走边问：“你不记得我了？”
黎枷心中疑惑，左思右想，毫无头绪。
“不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祁霖走下最后一块阶梯，随意抬起左臂。
啪——
黎枷周边的壁灯开关被拍开。
壁灯刺眼，黎枷低头适应，关掉手机灯光。
祁霖在她身前一米左右站定，他略微躬身，较真地重复：“看清点，还不认识吗？”
一再问她认不认识他，黎枷被问得有些烦躁，略带不耐地往上看。
黑色一字拖下，脚趾干净，骨节分明。
深蓝棉质睡衣如暗夜冬雪覆盖在松竹长身上。
眉弓立体，眼窝深邃，右眼皮上斜划过一道一厘米浅疤。
鹰眸挟含桀傲，用威魄目光直视她。
黎枷仿佛被拉进枪战片里，化身成一名苦逼的证券分析师敲打键盘，面前电脑忽然中毒黑屏，一双眼在屏幕上睁开，骇得她退椅后仰。
那双眼睛背后，是随意罗列一行数据代码就能炸毁摩天大楼的黑客精英。
“大哥，您哪条道上的？”
黎枷后退一步，发觉自己语气发怂，指尖抠紧小包里的冰凉物件，挺直脊梁。
祁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放缓语调，“我是钟原的朋友，我们以前见过。”
狐朋还是狗友？黎枷下意识排斥与钟原有关的任何人事物，厌烦乃至厌恶道：“钟原身边天天众星捧月似的围那么多人，您是哪颗星？非要我认识？”
祁霖瞳孔骤缩，线条明晰的下颌线绷直，他低眼盯着黎枷。
眸中有波涛在暗涌，压抑着潮汐冲岸的怒意。
黎枷一瞬间失语，心神仿佛被绑架到孤岛海滩上，承受不容逃避的审判。
好似她不认识他，是罪大恶极，要被丢进海里喂鲨鱼。
魄使她不由得怀疑，是她的记忆出了错乱。
“我们真的认识吗？”
须臾，祁霖恢复生人勿近的模样，“以前，钟原跟我说，你是黎叔的同村晚辈，因为要进城读书才暂住在钟家……真是，好大一个误会。”
波澜不兴的语气，黎枷却分明从他断句中听出耿耿于怀的意味。
也是，被钟原耍骗，确实令人不爽。
黎枷低眸，浅色单鞋鞋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
她同情祁霖，也同情自己，“钟原觉得我的存在是钟家的污点，当然不会向别人坦白我的身份。或许你在哪里见过我，但抱歉，我对你没印象。”
祁霖偏头闭眼，神色倦颓，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钟原一向目中无人。”
如果不认识，叙旧也多余。祁霖凉薄丢下一句，就绕过黎枷，自顾自地往前走。
黎枷觉得祁霖是个怪人。他自称是钟原的朋友，却堂而皇之道出钟原的自大。说明他与钟原的关系，要么只是点头之交，要么到了互损不翻脸的程度。
无论如何，现在他的观点与她站在同一战线，还能聊下去。
她快走几步，跟上祁霖，嫌弃道：“你很了解钟原嘛，钟家人确实是一群眼高于天的家伙。”
祁霖不语。
黎枷见前方无障碍物，转身倒退走路，“你穿着睡衣，你借住在这里吗？先说明，我准备在这里开店，你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祁霖停下脚步，眉眼带嘲，嘴角一扯。
“钟家人难道没告诉你，这座家具厂，只有家具二字是钟家的，厂子却是我的。换句话说，钟家租用这座厂房放家具。”
“蛤？不可能吧？”黎枷眨眨眼，眼膜灵净。
她右手条件反射地从小包里抽出。
内里的东西被掏出，小包干瘪下来。
触感圆润光滑。
低头一看，一罐迷你防狼喷雾嵌在她的掌心里。
“……”祁霖扫了眼，眼皮抽动了一下。
“误会误会，刚才我不知道你是房东大哥。”黎枷手上慌张，率性将喷雾罐扔到地上，拉起小包一阵摸索，“我手机呢？”
祁霖定眼，“……在你左手上。”
“啊哈哈是哦，手上东西太多了，没注意。”
厂房内部阴凉，此处空气却燥热，黎枷不知不觉又走回到敞开的卷帘门边上，她的额角冒出薄汗，但她没空擦拭。
祁霖目光如炬，似乎想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黎枷硬着头皮避出卷帘门，点开通讯录里备注为“赘婿”的名片——
接通后，对手机大喊：
“黎宗明，你这个骗子!”
两小时后，红绿灯转换，黄色的士在大街上走走停停。
透明花束袋包着玫红和叶绿，置于黑皮后座上。黎枷头靠车窗，双眼掠过束袋上方的白底蓝边花卡，复看一遍室友手写的祝福语。
亲爱的黎枷：
我很遗憾
你远离繁花的粉
也脱下硕士帽的黑
但我相信
在其他人生舞台上
粉墨登场是你
发光发亮也是你
Good luck！
温暖安慰微微冲淡久萦于胸的怅然若失，黎枷视线转向窗外，思绪跟随街景，由热闹驶向空旷。
今年三月，她还在地质研究所实习。期间和同事上山采原石，突发粉尘过敏。
体质与从事工作冲突，她没通过转正考核，也没找到其他仪的工作。
心怀遗憾也无可奈何。
只好选择回家，继承家业。
的士在一幢工业风厂房前停下。
她下车，左手拖过行李箱，右手臂弯夹着九重葛，手掌捂嘴，穿过汽车轮胎扬尘。
仰头，厂房棱角分明的屋顶遮挡住烈日，天蓝得像海无一丝杂质，无边空气热得挤不出一滴水分。
她身上的亚麻无袖及膝裙在厂房阴影俯视下，宛如一朵脱水雏菊，花瓣边沿因热辐射而发焦内卷。
她的嗓子干得冒烟，想找个野水龙头拧水喝。
举目望去——
厂房前的绿化区域和硬化区域划分清晰，灌木高度一致，草坪翠绿如茵，道路平整宽达。
这里显然已被列入市政工程规划，自然没有野水龙头这种东西。
黎枷只好改盼厂房里能有水喝，不然她就要枯缩至人间蒸发了。
她走到厂房大门前，见大门的锁是指纹密码锁，又举着花束遮阳，绕厂房走了大半圈，找到可以用钥匙打开的不锈钢卷帘门。
她从斜挎小包里掏出钥匙，蹲下来开了锁，握住卷帘门门把。
倏然想到什么，没有立即往上拉门把。
而是抬起另一只手，张开虎口，撑起两边嘴角，挤出一个笑脸。
房前屋后无他人踪影，黎枷用假笑代替鞭炮和掌声，当作开门仪式，迎接她荒凉又无助的事业开局。
“开门见喜，希望里面藏有古董。”
哗——
黎枷拉起卷帘门，马上后退三步，预料中的灰尘没有落下。
这扇门，不久前曾被打开过。
难道黎宗明来过？
阴凉空气泄出，她仿佛站在打开门的冰箱前，身上热意被丝丝冷气中和，白皙皮肤清爽透凉。
她放轻脚步往里走，左顾右盼。
厂房昏暗，一楼无窗，二楼窗户被旧报纸部分遮挡。
光从窗户边缘缝隙漏入，长度不一，像乱刀砍在杀手背上的伤疤，苍夷纵横。
她左手点开手机手电筒，白光照路。
往里，大片空间堆满床柜桌椅，风格迥异，大小不一。被厚重绒布盖住的庞然大物，连绵起伏如山头，静寂蛰伏在黑暗中。
她不小心，被鼓起的地毯绊了一下，风吹柳枝一样七歪八扭后稳住身形，口鼻却吸入扬起的灰尘。
一时停在原地，咳得前俯后仰、撕心裂肺。
“谁？”年轻低沉的男声居高临下。
哪来的人？黎枷剧咳之间诧异，黎宗明没说过这个厂房有雇人看管啊。
她喘息着，从小包里掏出一排抗过敏胶囊，指尖划破银纸，挤了两粒到掌心，仰头咽下。
难道，是寄居在这里的流浪汉？
右手回按到小包上，黎枷踟蹰往前走。
呲——
机械电流声在上方游走，她双目睁大，惊惧抬头。
二楼天顶分裂成扇形，由中间向四边慢慢散开，现出楼上景致。
原来，这座厂房有三层楼。
厂房中间镂空，站在一楼地上往上看，可直视三楼天花板上花样繁复的吊灯。
视线右移，黑色铁架楼梯上，站着一个瘦高挺拔的男人。
他身在暗处，剪影线条凌厉，冷峻气息与厂房里的灰硬装修融为一体。
像是从那群庞然大物里走出来的领袖。
黎枷心脏猛跳一下，她眯眼聚焦，打量他的身形轮廓。
不是钟原，也不是钟澈。
“家具厂归我，我才要问你是谁。”
黎枷拿出主人气势询问，同时记起今早刷到的社会新闻，联想到厂房也是藏尸的绝佳场所，脚上不由慌乱了两步，不敢再往前走。
她的右手往小包夹层里探。
男人闻声，长腿利落下了两个台阶，他眸中划过光点，似看清了黎枷面容。
他停下，言简意赅地报出来历：“祁霖。”
“祁霖？是右耳旁的祁吗？”
“是。”
“我倒是知道有个祁家和钟家交好。”
对方不是身份不明之人，黎枷稍微放下心来，也自报姓名：“我叫黎枷。”
祁霖偏头，沉默几秒，侧影鼻尖微动，“你说家具厂归你，家具原本是钟家的……”
低朗音色似清晨凉雾悬浮空中，随音波延展，冲散厂房中的闷郁堆积。
黎枷不禁凝神静听。
祁霖若有所思，迟疑道：“你嫁给钟原了？”
你！嫁！给！钟！原！了！
横空出世的六个字，在空中拆解成零件，重新组装成六台战斗机开进黎枷耳朵里，在她耳道内横冲直撞，狂轰乱炸。
炸得黎枷面目全非，脸如黑锅。
“奇耻大辱！”黎枷全身寒毛激起，“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恶毒的诅咒。”
她一口气梗在肺部，用拿着手机的左手捂住胸口，气得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原本干涸的嗓子经历剧咳，嘶哑异常，听起来近乎于泣血控诉。
“有毒吧你！只有嫁给钟原才算钟家人吗？”
“呸，谁要当钟家人！”
“我知道钟原有个弟弟，但，没听钟原说过他有姐妹。”
祁霖左手虎口圈紧楼梯栏杆，话中隐含一丝与冷漠外表截然不同的迫切，“不然，你们什么关系？”
“同父异母！”黎枷咬牙切齿。
她恨不得虚构DNA鉴定书来证明自己与钟原毫无关系，但血缘关系，唯有重新投胎才能斩断。此时她若说自己与钟家无关，那她现在的行为就是私闯钟家厂房，大概率要被当成小偷扭送到派出所。
比起让人误会她和钟原是会遭天谴的夫妻关系，她宁愿冒着嘴会变烂的风险自报家门。
用一种恶心杀死另一种恶心。
虽然都是恶心，至少后者的恶心少一点。
地毯上扬起的灰尘落回地面。
“同父异母……居然是，同父异母。”祁霖肩膀微抖，似笑似讽。
“……我知道这很离谱，我也觉得荒谬。”
黎枷遥想当年，刚知道自己和钟家的关系时，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混沌大染缸，无论多少块布掉到里面，没关系也会被搅在一起，多清白也会染上和对方一样的颜色。
祁霖原地站了好一会。
黎枷以为祁霖听不明白，稍加解释：“不知道你认不认识黎宗明，他是我爸，也是钟原他爸。黎宗明入赘了钟家，钟原随他妈妈姓钟，我随黎宗明姓黎。”
她说完，耐心等待。
她清楚一个染缸捞出来的绞布，要分开，需要花点功夫，就像她与钟家的关系，要厘清，也需要点时间。
万一眼前这人还听不懂，她也不介意当场画个家庭关系图给他看。
户外蝉鸣不止。
“我认识黎叔。”祁霖闷闷地呼出一口气，楼梯铁板噔响，他往下走，边走边问：“你不记得我了？”
黎枷心中疑惑，左思右想，毫无头绪。
“不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祁霖走下最后一块阶梯，随意抬起左臂。
啪——
黎枷周边的壁灯开关被拍开。
壁灯刺眼，黎枷低头适应，关掉手机灯光。
祁霖在她身前一米左右站定，他略微躬身，较真地重复：“看清点，还不认识吗？”
一再问她认不认识他，黎枷被问得有些烦躁，略带不耐地往上看。
黑色一字拖下，脚趾干净，骨节分明。
深蓝棉质睡衣如暗夜冬雪覆盖在松竹长身上。
眉弓立体，眼窝深邃，右眼皮上斜划过一道一厘米浅疤。
鹰眸挟含桀傲，用威魄目光直视她。
黎枷仿佛被拉进枪战片里，化身成一名苦逼的证券分析师敲打键盘，面前电脑忽然中毒黑屏，一双眼在屏幕上睁开，骇得她退椅后仰。
那双眼睛背后，是随意罗列一行数据代码就能炸毁摩天大楼的黑客精英。
“大哥，您哪条道上的？”
黎枷后退一步，发觉自己语气发怂，指尖抠紧小包里的冰凉物件，挺直脊梁。
祁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放缓语调，“我是钟原的朋友，我们以前见过。”
狐朋还是狗友？黎枷下意识排斥与钟原有关的任何人事物，厌烦乃至厌恶道：“钟原身边天天众星捧月似的围那么多人，您是哪颗星？非要我认识？”
祁霖瞳孔骤缩，线条明晰的下颌线绷直，他低眼盯着黎枷。
眸中有波涛在暗涌，压抑着潮汐冲岸的怒意。
黎枷一瞬间失语，心神仿佛被绑架到孤岛海滩上，承受不容逃避的审判。
好似她不认识他，是罪大恶极，要被丢进海里喂鲨鱼。
魄使她不由得怀疑，是她的记忆出了错乱。
“我们真的认识吗？”
须臾，祁霖恢复生人勿近的模样，“以前，钟原跟我说，你是黎叔的同村晚辈，因为要进城读书才暂住在钟家……真是，好大一个误会。”
波澜不兴的语气，黎枷却分明从他断句中听出耿耿于怀的意味。
也是，被钟原耍骗，确实令人不爽。
黎枷低眸，浅色单鞋鞋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
她同情祁霖，也同情自己，“钟原觉得我的存在是钟家的污点，当然不会向别人坦白我的身份。或许你在哪里见过我，但抱歉，我对你没印象。”
祁霖偏头闭眼，神色倦颓，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钟原一向目中无人。”
如果不认识，叙旧也多余。祁霖凉薄丢下一句，就绕过黎枷，自顾自地往前走。
黎枷觉得祁霖是个怪人。他自称是钟原的朋友，却堂而皇之道出钟原的自大。说明他与钟原的关系，要么只是点头之交，要么到了互损不翻脸的程度。
无论如何，现在他的观点与她站在同一战线，还能聊下去。
她快走几步，跟上祁霖，嫌弃道：“你很了解钟原嘛，钟家人确实是一群眼高于天的家伙。”
祁霖不语。
黎枷见前方无障碍物，转身倒退走路，“你穿着睡衣，你借住在这里吗？先说明，我准备在这里开店，你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祁霖停下脚步，眉眼带嘲，嘴角一扯。
“钟家人难道没告诉你，这座家具厂，只有家具二字是钟家的，厂子却是我的。换句话说，钟家租用这座厂房放家具。”
“蛤？不可能吧？”黎枷眨眨眼，眼膜灵净。
她右手条件反射地从小包里抽出。
内里的东西被掏出，小包干瘪下来。
触感圆润光滑。
低头一看，一罐迷你防狼喷雾嵌在她的掌心里。
“……”祁霖扫了眼，眼皮抽动了一下。
“误会误会，刚才我不知道你是房东大哥。”黎枷手上慌张，率性将喷雾罐扔到地上，拉起小包一阵摸索，“我手机呢？”
祁霖定眼，“……在你左手上。”
“啊哈哈是哦，手上东西太多了，没注意。”
厂房内部阴凉，此处空气却燥热，黎枷不知不觉又走回到敞开的卷帘门边上，她的额角冒出薄汗，但她没空擦拭。
祁霖目光如炬，似乎想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黎枷硬着头皮避出卷帘门，点开通讯录里备注为“赘婿”的名片——
接通后，对手机大喊：
“黎宗明，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