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头下，黎枷和黎宗明通话了几分钟，中间闪过回忆片段，头脑晕晕乎乎。
如祁霖所说，这座厂房是黎宗明租借的，三年一付，这一轮租期明年1月到期。7个月后，她如果还想用这座厂房存放家具，就得自己付租金。
更离谱的是，黎宗明还跟钟原钟澈签了让步合同。钟原和钟澈的家具店每卖出一件家具，就可以从这座厂房里，用七折市场价格取一件同款，补进他们各自的店里。
黎枷和黎宗明签家具厂的转让协议时，也没细看有没有增加附加条款，因为当时不在意，觉得可有可无。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丢弃在十字街口的一袋果冻，专门供钟家兄弟踩。
钟原踩一脚、她吐一口，钟澈踩一脚、她再吐一口……吐到现在，吸嘴袋里还有余量，不踩干都可惜了。
黎枷愤慨：“黎宗明，你都财富自由了，还讨好钟家兄弟，站起来说话好吗！”
“诶，你怎么知道我在做平板支撑……哦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嗓子怎么了，抽烟还是唱摇滚去了……没转移话题，这人在屋檐下，赘婿本来就矮人一等……扯远了，这叫变通！如果不答应钟原钟澈的让步条款，他们就要把1号店和8号店改做他用，贱卖家具。这几家店凝聚了我半生心血，我实在不忍心潦草收场。再者厂房里的家具很难卖出去，索性让钟原钟澈帮忙卖，你也能得到七折收入。”
“你就不相信我能把家具卖出去？”黎枷问。
“我卖家具那么多年了，能卖早就卖掉了。”黎宗明交代完，挂了电话。
黎枷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她的事业刚起步，面前就压着两座大山，只觉自己的心眼还没蚂蚁大，未抬手反击，就被钟原钟澈一人一脚踩进地缝里。
前方还设了路障立牌，显示：前路不通。
输给谁都不能输给钟家兄弟，黎枷咬牙，把还立在卷帘门外的行李箱往里拖。
关关难过，关关过。
首先要解决住宿问题。
黎枷边爬黑铁楼梯，边观察厂房陈设。一二楼都堆着家具，灰尘积成薄被，一眼望去，家具厂呈风蚀沙丘状。
她警惕地捂住口鼻，幻想全部灰尘扬起来，她的小命不保。
二楼设置了盖顶隔尘缘故，三楼干净整洁，从楼梯口开始，灰色地毯铺地。
三楼虽然只有回字型空间可用，但每一间房间，都被装修成随时可以提包入住的标准样品间。
回字的左边，是一排连通工作间，简洁明亮。大工作间摆了一大张现代办公长桌，两边摆着椅子，桌上堆着图纸和文具，往后是各带桌椅的三间小工作间。
回字的上边，是厨房、餐厅、杂货间。
回字的右边，是洗衣房、浴室、洗手间。
回字的下边，是卧房，1号、2号、3号，三间都是冷色调的工业风，最靠里的第四间，门关着。
难道这间是祁霖的房间？黎枷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找我？”
祁霖嘴里叼着全麦吐司，从餐厅里冒出头。
黎枷转头：“嗯。”
“过来吧，请你吃早餐。”
黎枷窒了一下，低头看手机屏幕时间。
祁霖取下吐司，嘴里嚼了两下，“那就，请你吃午餐。”
下午三点半，窗外阳光斜斜划在餐桌上。
祁霖换了灰衣黑裤，坐在餐桌主位，小刀从果酱瓶里擓了一横紫蓝，往吐司片上抹，左手边放着一杯黑得像苦药的咖啡。
咬碎的吐司混着黑色液体咽下，像冷血动物在吃冷血食物。
黎枷坐在祁霖对面，她低头看看面前摆着的同款吐司，又抬头看看祁霖的上下颚机械咬合、形同嚼蜡。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吃，此时更没胃口：“不吃了，谢谢。”
她没意识到她现在的喉音如铁匠拉风箱，热风鼓燥，重金感十足。
祁霖慢慢停止咀嚼，起身回走，伸手拉开水池上方的白色橱柜门，毫不费力地取下一个倒扣的透明玻璃杯，拿到饮水机下面取水。
咕咚——咕咚——
蓝色水桶里，水泡至下而上，黎枷干渴地目睹水泡绽开的动静，喉咙也跟着吞咽了一下，鼻腔息出了铁锈味。
很熟悉的感觉，是她身体里的血糖即将告罄的征兆。
还好祁霖的那杯水是接给她的。
他单手接满水，手稳地将玻璃杯递过来。
黎枷如逢甘霖，不客气地双手接过，仰头猛喝起来。
两三口就干完一杯，畅爽开口：“谢谢。”
“你自便。”
黎枷忙不趔跌地凑到饮水机旁，仰视玻璃杯底上的光散成七色，不知不觉又饮了两杯水。
“不吃饭，低血糖，操场、机场、爬山，晕倒。”
祁霖靠在桌边，抱着双臂，像在陈述一种病例。
黎枷睁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
喉间有层水膜啵开，她将玻璃杯放到餐桌上，轻轻打了个水嗝。
“碰巧看到，或听说过。”
少女叛逆期的黎枷拒绝黎宗明给的钱，不吃钟家的饭，饥一顿饿一顿，营养不良，一剧烈运动就犯低血糖。
想象自己是无往不胜的战神，实际上脆皮身体支撑不起孤傲灵魂。明明想在钟家人面前证明自己可以自力更生，可好几次都被抬走灌营养汤。
有点糗，黎枷耳朵微微泛红：“奇怪，那我怎么对你毫无印象。”
祁霖显然了解低血糖的症状，侧着眼，板着脸：“你晕倒时，还能看清人？”
“……两眼发黑，看不见。”黎枷从小包里掏出糖果，撕开一颗，含在嘴里，“我吃这个就行。”
祁霖转正头，盯了她几秒。
她双手搭在桌上，锁骨对称呈雾江上的两条岸堤，清晰凌冽。身骨纤细，皮肤薄如白宣，依稀可见手背下的微细血管，像只沐光舔毛的白猫，与人保持着淡淡的疏离。
无害，但是养不熟的样子。
“三餐都吃糖？”
“也没有，早餐晚餐饿了吃饭，晚餐是糖。”
“因为没钱吗？”
黎枷没想到祁霖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不在乎是否礼貌，也对，钟原的朋友，无礼是本能。
“大半原因吧，还有小半是觉得吃饭麻烦。”
祁霖敛着眼皮，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黎枷又看了眼他面前令人毫无食欲的食物，感同身受：“你的早餐，不好吃吧。”
“不好吃，不吃会死。”祁霖咬字清晰又松垮。
似乎“不吃”才是重点，拖着尾音的“死”字无关紧要。
黎枷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火气，吃个饭而已，有必要说到死字吗？东西不好吃他心情不好也不必冲她发脾气吧……
厅内忽然陷入安静，两人无话题可说。
黎枷忍不住挠手，她进来餐厅后就有往自己身上挠的小动作，手臂上甚至还抓出了血丝。
祁霖目光越过唇边的咖啡杯：“你的手怎么了？”
黎枷歪过藕臂，瞧了瞧，“呃……我粉尘过敏，刚才吃了抗过敏药，还是有点痒。”
祁霖眉头一拧，手速很快地下放咖啡杯，在杯底即将接触到桌面那一刻，忽而停止，再放下。
重落轻放。
在黎枷看来，祁霖应该很喜欢那个咖啡杯，咖啡再苦再难喝，也舍不得将不满情绪宣泄在杯身上。
祁霖仔细看黎枷放在桌上的九重葛，确实不含花粉。
他视线移到一边不说话，也不吃吐司了。
黎枷心想寒暄完了，是该进入正题了。
“我能租住在这里吗？”
“不能。”祁霖直截了当。
“我……”黎枷懊恼，刚才不该说真话的，她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过敏或晕倒，确实会给别人带来很大麻烦。但她现在不能走，走了晚上没地方住，住酒店又是一笔额外开销，要赶紧说点什么弥补回来。
祁霖睨了眼桌上的斑驳日影，稍有人情味地下了逐客令，“外面热，你可以等网约车到了再出去，我就不送了。”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
黎枷也喷泉似的跟着站起来，她得拦住祁霖，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她着急要跟上去，脚上一乱，绊到桌腿。
“啊呀！”她叫了声，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往地上扑。
还好地上铺有地毯，不至于摔得太惨。
黎枷闭眼庆幸。
预料中的芝士披萨翻倒盖地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黎枷从眼缝中窥见一道修长身影如鬼魅般闪身而来。
线条带劲的手臂伸出，潜藏在表皮底下的青筋骤然暴起。
薄肩和细腰落到收紧的坚硬手臂上，鼻尖直直撞进人家怀里，除了突如其来又熟悉的血气冲击感，她还闻到了清新怡人的洗衣液味道。
黎枷顿觉身如烂泥，她还不如直接滩到地上，落地成盒算了。
抱住她的人，除了祁霖，也不能是别人了。
眼下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就是块高温复炸的脆皮玻璃，自己碎就算了，玻璃渣还可能溅到别人。
谁敢让她住下？怕不是嫌麻烦不够多。
但她不能睁眼，睁眼就得离开这里。摔都摔了，索性就装成低血糖晕倒，拖延点时间，再想点办法。
黎枷紧闭双眼。
急促的鼻息在头顶扫荡，她听见祁霖快速问：“能听见我说话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去医院可不就暴露了？黎枷小心翼翼地控制力度，动了动轻薄的眼皮，眉头一蹙，拢上虚弱的病态感，悄声无息地向祁霖表明她还有意识，没那么严重。
祁霖注意到她的眼部动态，紧绷的身体暗暗放松下来。
室内空调无声吹出冷气，大片日光照在餐厅地毯上，热度剥离，只剩光线。
黎枷身上的亚麻裙边上卷到大腿上，笔直修长的双腿大剌剌地横陈在光中，凝脂如瓷，脚踝纤细……
祁霖闭眼，偏头深吸一口气，驱散眼中旖旎。
再次睁眼，他直视前方，将原本放在黎枷腰上的手臂下放，力道收紧，捞起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走出去。
黎枷丝毫没发现祁霖的反应，她心下忐忑，心想祁霖要把她带去哪里？身体稳稳的，没有颠簸感，看来祁霖没有嫌弃她这个麻烦精到粗暴地步。
然而身体下坠。
好吧，还是乐观得太早，黎枷做好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准备。
半片身体接触到了微凉的柔软。
她被放到了床上。
啊呀，这人还挺好心的，黎枷暗中感叹。
她粗粗估计祁霖的脚程，她现在应该是在1号房间。
没过几秒，黎枷听到掩门声，祁霖出去了。
得趁这个时候赶紧想办法，黎枷冥思苦想，脑回路纠结。
床垫好柔软好想睡……
不行！祁霖又不欠她的，她还能强留在这里不成？
眼皮忍不住往下掉……
哎，实在想不出留下来住的理由。
就在黎枷将要叩响周公大门前，耳边有另一道门被推开。
祁霖将她半扶起来，让她靠虚在他的肩上，动作温和地往她嘴里喂糖水。
黎枷准备让糖水从嘴边漏出一点，显得她不省人事的样子。
她把糖水含在嘴里，没有下咽，微微启唇。
祁霖见状，眸色发深，眉上挑起忍无可忍的乖张，喉间一动：“别装了，我知道你好了，或者根本就没晕过。”
黎枷装傻不动。
这个时候醒来岂不就证实了她在作秀。
“我怀里就这么舒服，都不愿意起来了？”
黎枷侧脸搁在棱角分明的锁骨上，她告诉自己冷静，祁霖在用卑鄙的激将法。
殊不知，她的脸颊已经泛出红晕。
祁霖垂视黎枷水润的粉唇和略微怪异的嘴部姿态，嘴角拉起浅淡的促狭笑意，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的手握了温热水杯的缘故，指腹就着残留暖意，靠上黎枷光洁的脸颊。
然后捏住，往外一揪。
“咕嘟——”
黎枷迫不得已咽下那口糖水，应激性睁开双眼，咳了两下。
她抬眸，猝不及防对上祁霖春融冬雪的双眼，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发旋笼在清冽微暖的雄性气息之下，头皮正中升腾起一股灼伤感，黎枷喘息之间，发现她与祁霖之间的姿态过于亲密，立即挪开上身。
祁霖这人，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居然会做出这样戏弄人的举动，真是表里不一！
如祁霖所说，这座厂房是黎宗明租借的，三年一付，这一轮租期明年1月到期。7个月后，她如果还想用这座厂房存放家具，就得自己付租金。
更离谱的是，黎宗明还跟钟原钟澈签了让步合同。钟原和钟澈的家具店每卖出一件家具，就可以从这座厂房里，用七折市场价格取一件同款，补进他们各自的店里。
黎枷和黎宗明签家具厂的转让协议时，也没细看有没有增加附加条款，因为当时不在意，觉得可有可无。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丢弃在十字街口的一袋果冻，专门供钟家兄弟踩。
钟原踩一脚、她吐一口，钟澈踩一脚、她再吐一口……吐到现在，吸嘴袋里还有余量，不踩干都可惜了。
黎枷愤慨：“黎宗明，你都财富自由了，还讨好钟家兄弟，站起来说话好吗！”
“诶，你怎么知道我在做平板支撑……哦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嗓子怎么了，抽烟还是唱摇滚去了……没转移话题，这人在屋檐下，赘婿本来就矮人一等……扯远了，这叫变通！如果不答应钟原钟澈的让步条款，他们就要把1号店和8号店改做他用，贱卖家具。这几家店凝聚了我半生心血，我实在不忍心潦草收场。再者厂房里的家具很难卖出去，索性让钟原钟澈帮忙卖，你也能得到七折收入。”
“你就不相信我能把家具卖出去？”黎枷问。
“我卖家具那么多年了，能卖早就卖掉了。”黎宗明交代完，挂了电话。
黎枷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她的事业刚起步，面前就压着两座大山，只觉自己的心眼还没蚂蚁大，未抬手反击，就被钟原钟澈一人一脚踩进地缝里。
前方还设了路障立牌，显示：前路不通。
输给谁都不能输给钟家兄弟，黎枷咬牙，把还立在卷帘门外的行李箱往里拖。
关关难过，关关过。
首先要解决住宿问题。
黎枷边爬黑铁楼梯，边观察厂房陈设。一二楼都堆着家具，灰尘积成薄被，一眼望去，家具厂呈风蚀沙丘状。
她警惕地捂住口鼻，幻想全部灰尘扬起来，她的小命不保。
二楼设置了盖顶隔尘缘故，三楼干净整洁，从楼梯口开始，灰色地毯铺地。
三楼虽然只有回字型空间可用，但每一间房间，都被装修成随时可以提包入住的标准样品间。
回字的左边，是一排连通工作间，简洁明亮。大工作间摆了一大张现代办公长桌，两边摆着椅子，桌上堆着图纸和文具，往后是各带桌椅的三间小工作间。
回字的上边，是厨房、餐厅、杂货间。
回字的右边，是洗衣房、浴室、洗手间。
回字的下边，是卧房，1号、2号、3号，三间都是冷色调的工业风，最靠里的第四间，门关着。
难道这间是祁霖的房间？黎枷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找我？”
祁霖嘴里叼着全麦吐司，从餐厅里冒出头。
黎枷转头：“嗯。”
“过来吧，请你吃早餐。”
黎枷窒了一下，低头看手机屏幕时间。
祁霖取下吐司，嘴里嚼了两下，“那就，请你吃午餐。”
下午三点半，窗外阳光斜斜划在餐桌上。
祁霖换了灰衣黑裤，坐在餐桌主位，小刀从果酱瓶里擓了一横紫蓝，往吐司片上抹，左手边放着一杯黑得像苦药的咖啡。
咬碎的吐司混着黑色液体咽下，像冷血动物在吃冷血食物。
黎枷坐在祁霖对面，她低头看看面前摆着的同款吐司，又抬头看看祁霖的上下颚机械咬合、形同嚼蜡。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吃，此时更没胃口：“不吃了，谢谢。”
她没意识到她现在的喉音如铁匠拉风箱，热风鼓燥，重金感十足。
祁霖慢慢停止咀嚼，起身回走，伸手拉开水池上方的白色橱柜门，毫不费力地取下一个倒扣的透明玻璃杯，拿到饮水机下面取水。
咕咚——咕咚——
蓝色水桶里，水泡至下而上，黎枷干渴地目睹水泡绽开的动静，喉咙也跟着吞咽了一下，鼻腔息出了铁锈味。
很熟悉的感觉，是她身体里的血糖即将告罄的征兆。
还好祁霖的那杯水是接给她的。
他单手接满水，手稳地将玻璃杯递过来。
黎枷如逢甘霖，不客气地双手接过，仰头猛喝起来。
两三口就干完一杯，畅爽开口：“谢谢。”
“你自便。”
黎枷忙不趔跌地凑到饮水机旁，仰视玻璃杯底上的光散成七色，不知不觉又饮了两杯水。
“不吃饭，低血糖，操场、机场、爬山，晕倒。”
祁霖靠在桌边，抱着双臂，像在陈述一种病例。
黎枷睁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
喉间有层水膜啵开，她将玻璃杯放到餐桌上，轻轻打了个水嗝。
“碰巧看到，或听说过。”
少女叛逆期的黎枷拒绝黎宗明给的钱，不吃钟家的饭，饥一顿饿一顿，营养不良，一剧烈运动就犯低血糖。
想象自己是无往不胜的战神，实际上脆皮身体支撑不起孤傲灵魂。明明想在钟家人面前证明自己可以自力更生，可好几次都被抬走灌营养汤。
有点糗，黎枷耳朵微微泛红：“奇怪，那我怎么对你毫无印象。”
祁霖显然了解低血糖的症状，侧着眼，板着脸：“你晕倒时，还能看清人？”
“……两眼发黑，看不见。”黎枷从小包里掏出糖果，撕开一颗，含在嘴里，“我吃这个就行。”
祁霖转正头，盯了她几秒。
她双手搭在桌上，锁骨对称呈雾江上的两条岸堤，清晰凌冽。身骨纤细，皮肤薄如白宣，依稀可见手背下的微细血管，像只沐光舔毛的白猫，与人保持着淡淡的疏离。
无害，但是养不熟的样子。
“三餐都吃糖？”
“也没有，早餐晚餐饿了吃饭，晚餐是糖。”
“因为没钱吗？”
黎枷没想到祁霖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不在乎是否礼貌，也对，钟原的朋友，无礼是本能。
“大半原因吧，还有小半是觉得吃饭麻烦。”
祁霖敛着眼皮，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黎枷又看了眼他面前令人毫无食欲的食物，感同身受：“你的早餐，不好吃吧。”
“不好吃，不吃会死。”祁霖咬字清晰又松垮。
似乎“不吃”才是重点，拖着尾音的“死”字无关紧要。
黎枷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火气，吃个饭而已，有必要说到死字吗？东西不好吃他心情不好也不必冲她发脾气吧……
厅内忽然陷入安静，两人无话题可说。
黎枷忍不住挠手，她进来餐厅后就有往自己身上挠的小动作，手臂上甚至还抓出了血丝。
祁霖目光越过唇边的咖啡杯：“你的手怎么了？”
黎枷歪过藕臂，瞧了瞧，“呃……我粉尘过敏，刚才吃了抗过敏药，还是有点痒。”
祁霖眉头一拧，手速很快地下放咖啡杯，在杯底即将接触到桌面那一刻，忽而停止，再放下。
重落轻放。
在黎枷看来，祁霖应该很喜欢那个咖啡杯，咖啡再苦再难喝，也舍不得将不满情绪宣泄在杯身上。
祁霖仔细看黎枷放在桌上的九重葛，确实不含花粉。
他视线移到一边不说话，也不吃吐司了。
黎枷心想寒暄完了，是该进入正题了。
“我能租住在这里吗？”
“不能。”祁霖直截了当。
“我……”黎枷懊恼，刚才不该说真话的，她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过敏或晕倒，确实会给别人带来很大麻烦。但她现在不能走，走了晚上没地方住，住酒店又是一笔额外开销，要赶紧说点什么弥补回来。
祁霖睨了眼桌上的斑驳日影，稍有人情味地下了逐客令，“外面热，你可以等网约车到了再出去，我就不送了。”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
黎枷也喷泉似的跟着站起来，她得拦住祁霖，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她着急要跟上去，脚上一乱，绊到桌腿。
“啊呀！”她叫了声，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往地上扑。
还好地上铺有地毯，不至于摔得太惨。
黎枷闭眼庆幸。
预料中的芝士披萨翻倒盖地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黎枷从眼缝中窥见一道修长身影如鬼魅般闪身而来。
线条带劲的手臂伸出，潜藏在表皮底下的青筋骤然暴起。
薄肩和细腰落到收紧的坚硬手臂上，鼻尖直直撞进人家怀里，除了突如其来又熟悉的血气冲击感，她还闻到了清新怡人的洗衣液味道。
黎枷顿觉身如烂泥，她还不如直接滩到地上，落地成盒算了。
抱住她的人，除了祁霖，也不能是别人了。
眼下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就是块高温复炸的脆皮玻璃，自己碎就算了，玻璃渣还可能溅到别人。
谁敢让她住下？怕不是嫌麻烦不够多。
但她不能睁眼，睁眼就得离开这里。摔都摔了，索性就装成低血糖晕倒，拖延点时间，再想点办法。
黎枷紧闭双眼。
急促的鼻息在头顶扫荡，她听见祁霖快速问：“能听见我说话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去医院可不就暴露了？黎枷小心翼翼地控制力度，动了动轻薄的眼皮，眉头一蹙，拢上虚弱的病态感，悄声无息地向祁霖表明她还有意识，没那么严重。
祁霖注意到她的眼部动态，紧绷的身体暗暗放松下来。
室内空调无声吹出冷气，大片日光照在餐厅地毯上，热度剥离，只剩光线。
黎枷身上的亚麻裙边上卷到大腿上，笔直修长的双腿大剌剌地横陈在光中，凝脂如瓷，脚踝纤细……
祁霖闭眼，偏头深吸一口气，驱散眼中旖旎。
再次睁眼，他直视前方，将原本放在黎枷腰上的手臂下放，力道收紧，捞起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走出去。
黎枷丝毫没发现祁霖的反应，她心下忐忑，心想祁霖要把她带去哪里？身体稳稳的，没有颠簸感，看来祁霖没有嫌弃她这个麻烦精到粗暴地步。
然而身体下坠。
好吧，还是乐观得太早，黎枷做好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准备。
半片身体接触到了微凉的柔软。
她被放到了床上。
啊呀，这人还挺好心的，黎枷暗中感叹。
她粗粗估计祁霖的脚程，她现在应该是在1号房间。
没过几秒，黎枷听到掩门声，祁霖出去了。
得趁这个时候赶紧想办法，黎枷冥思苦想，脑回路纠结。
床垫好柔软好想睡……
不行！祁霖又不欠她的，她还能强留在这里不成？
眼皮忍不住往下掉……
哎，实在想不出留下来住的理由。
就在黎枷将要叩响周公大门前，耳边有另一道门被推开。
祁霖将她半扶起来，让她靠虚在他的肩上，动作温和地往她嘴里喂糖水。
黎枷准备让糖水从嘴边漏出一点，显得她不省人事的样子。
她把糖水含在嘴里，没有下咽，微微启唇。
祁霖见状，眸色发深，眉上挑起忍无可忍的乖张，喉间一动：“别装了，我知道你好了，或者根本就没晕过。”
黎枷装傻不动。
这个时候醒来岂不就证实了她在作秀。
“我怀里就这么舒服，都不愿意起来了？”
黎枷侧脸搁在棱角分明的锁骨上，她告诉自己冷静，祁霖在用卑鄙的激将法。
殊不知，她的脸颊已经泛出红晕。
祁霖垂视黎枷水润的粉唇和略微怪异的嘴部姿态，嘴角拉起浅淡的促狭笑意，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的手握了温热水杯的缘故，指腹就着残留暖意，靠上黎枷光洁的脸颊。
然后捏住，往外一揪。
“咕嘟——”
黎枷迫不得已咽下那口糖水，应激性睁开双眼，咳了两下。
她抬眸，猝不及防对上祁霖春融冬雪的双眼，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发旋笼在清冽微暖的雄性气息之下，头皮正中升腾起一股灼伤感，黎枷喘息之间，发现她与祁霖之间的姿态过于亲密，立即挪开上身。
祁霖这人，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居然会做出这样戏弄人的举动，真是表里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