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心阁,大燕国内最大故事画集发行书社。

    编修室,地上堆满了图画稿件,无从下脚,墙上挂满了精美的插画,桌上各个角落摆满了故事主角泥人、木偶等等,虽然杂乱,但香炉里熏香袅袅,熏人入梦,伏案之人身着褐衣,提笔勾勾画画,时而兀自开怀。

    一楼咚咚破门声打破了安静的合心阁,编修们相互疑虑,只见大厅浩浩荡荡站满了一群打手,为首者是个身穿深绿锦袍的胖子,嚷道:“掌柜的何在?我家小世子要见惊涛客,今日登门盛请,掌柜的可不能再搪塞我等。”

    贺若盈不知道楼下的变故,她沉浸在幻想世界中,忽然抚掌而笑,“是了,就该这么画。”

    提笔刷刷两下,画中人手里提了一把扫帚,那扫帚竟然挥洒下万千金豆,霎时间变成豆子神兵。

    豆子神兵随着鼓点进攻,直到鼓点声音越来越大,贺若盈才抬头——原来真的有人在敲门。

    合心阁的东家姓鲁,长得圆圆胖胖,可偏生灵活得很,贺若盈刚刚开了一条门缝,鲁掌柜便闪进来,“贺若先生,你赶紧躲躲,外面那个狗皮膏药,啊不,颍川世子又来啦。”

    话音刚落,贺若盈抓着画稿便往怀里塞,她作文人打扮,袖袋宽敞,看背影像是文弱书生,可弧度优美的脖颈让人一看便知,其实是女娇娥。

    贺若盈忙着收拾稿件,一边询问道:“他没上来吧?后门也没被堵着?”

    鲁掌柜忙道:“没有,我前日在柴房开了道门,绝对不会被发现。”

    两人揣着稿子往外跑,鲁掌柜懊恼道:“若非这本册子销量太火爆,我断断不会强留你在此赶工。”

    当今世道太平,图本故事集盛行于街头巷尾,改编的戏曲、木偶戏也风靡坊间。故事以民间异闻杂谈为主,主角们身负异能、闯荡江湖,个性落拓不羁、藐视礼法。

    因此为士大夫不齿,认为其内容荒诞粗鄙,误人子弟。姑娘妇人更不敢大胆阅览,怕落得品行不端的恶名。

    贺若盈的确惊才绝艳,但若是走露风声,暴露她太子之女的真实身份,免不得又有人要参一本,可如今的东宫风声鹤唳,断断不能再起风波。

    就连东宫私库都剩的不多,不然她也不会冒着风险画图本了。

    贺若盈跑得衣袖灌风,眼看着要到鲁掌柜新挖的暗门了,忽然四处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一道张扬的男声从门缝传来,“本王今日绝无轻慢先生的意思,实在是市面上的图本不及先生所作万分之一,我对先生仰慕万分,只想见一面。“

    贺若盈气得倒仰,见什么见,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哪次见面都是无话可说。

    颍川王府小世子孙煜,因着母亲是皇帝亲妹大长公主独女所出,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可惜是个混不吝的。

    贺若盈对此人观感谈不上好,又听合心阁的小厮说,合心阁已经被王府的家丁包围,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当即在心中给孙煜记了一笔。

    哪有人随随便便出动王府家丁,就为了这点无聊的消遣?

    门外的孙煜坐在茶摊旁边,周围摆着三个冰盆,锦袍也用金线绣了惊涛客的大名。

    他一挥手,示意侍从接着喊,于是整条街的人都被堵在旁边,围观这场闹剧。

    “本王求贤若渴,日日想见先生真容,更想知道《南海志怪》的续篇,为此本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生生熬瘦了十斤,请先生念在本王一片赤诚,出来见见本王吧。”

    几片叶子刮过,毫无动静。

    孙煜摸着下巴道:“还不够惨,你们对着合心阁哭,哭的感人的,本王有赏。”

    家丁们毫不含糊,当即扯开嗓子嚎,那场景,摆几根香就能直接变灵堂。

    贺若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扒开门缝,然后立刻合上,她声音发颤,“是你非要亡我,别怪我不客气。”

    她对着鲁掌柜耳语几句,圆润的杏眸闪着狡黠的光彩。

    一刻钟后,鲁掌柜夸张奔过去,喊道:“哎呀世子,草民这作坊真是蓬荜生辉,一听说您来了,草民唯恐身上不洁,回去换了身衣服,劳世子久等,惊涛客就在里面等着世子,不过他说了,只见世子一次。”

    孙煜似笑非笑看着鲁掌柜,也不拆穿,整整衣襟然后满怀期待进了合心阁。

    贺若盈坐在屏风后面,将脸上的胡子粘牢,压低声音道:“罪民貌丑,不敢冒犯世子,不知世子何故出动王府家丁寻我?”

    孙煜心道惊涛客果然是一个儒雅的男子,便也一副守礼的口吻道:“本王确实情急了点,但是能见先生一面,做什么都值得。来人,将本王备好的礼呈上来。”

    立刻有王府家丁抬着箱笼进来,上好的端砚,名贵的熏香,雕刻精美的汉白玉湖笔不要钱一般送到贺若盈的桌案上。

    贺若盈想想自家的太子老爹,素来廉洁,银子还要用来养活东宫僚属,这些名贵又华而不实的东西断断轮不到她赏玩。

    孙煜朗声道:“本王,不,我来是想问问合心阁给先生出的什么价钱,我颍川王府愿意十倍聘之,只希望先生能去颍川王府下榻,如此一来先生的图本我也可以直接看了。”

    贺若盈刚喝的茶又喷出来,他疯了吧?让她一个郡主住到王府,是她耳朵听错了,还是孙煜他想的太好了?

    她的眼睛艰难从礼物上移开,“世子是想知道我的下一册图本内容吧?没问题。”

    贺若盈唇角上扬,“第一章,撒豆成兵。”

    豆子哗啦啦滚了一地,让人无处下脚,孙煜也吓了一跳。

    “第二章,神鸡助阵。”

    后厨抱来几只鸡,鸡见了豆子,都张开翅膀扑过去,鸡毛飘得孙煜满身都是。

    “第三章,缚绫化蛟。”

    绫罗绸缎那种贵重东西,贺若盈舍不得浪费,可稻草多的是,顿时场面乱了套,鸡在稻草里面扒拉着找豆子,有些公鸡还朝孙煜身上蹦。

    这边手忙脚乱着,贺若盈则趁着孙煜腾不开身子,溜之大吉。

    回到东宫,贺若盈仍然忍俊不禁,哈哈,孙煜也有今天。

    贺若盈正是当今太子默默无闻的次女和静郡主。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皇上不喜欢老实懦弱的老太子,一心想把郭贵妃生的小儿子扶上位。

    太子兢兢业业监国几十年,清正廉洁,东宫最值钱的不过一件红木卧榻,奴婢总共不超过十人,郡主们人前受参拜人后要做针线活补家用;而郭贵妃的嬷嬷家里摆着整套紫檀家具,宫里有二十个梳头宫女还嫌不够用。

    面对贵妃的打压、刁难,太子也不敢大声说一句话,全家小心翼翼在皇帝眼皮底下过了十几年,若非朝中大臣支持,早被贬谪异乡、甚至沦为彻底的“前太子”。

    见贺若盈哼着歌回来,贺若雅连忙迎上去,“小妹,今日出门可还顺利?没被别人看见吧?”

    合心阁画师一般从辅助画师做起,因为常穿青衣,俗称青衣画师。获得编修赏识后可以发表短篇试水,晋升为蓝衣画师,再之后便是最荣耀的红衣画师。

    天下数百万画师、读者多为普通男子,姑娘妇人生怕跟图本扯上关系,更别提去画。

    所以每次贺若盈出门,贺若雅便会担心不已,更惭愧自己身为长女竟然无法替小妹遮挡风雨,反而要让小妹冒着被世人唾骂的风险,做画师补贴家用。

    贺若盈摇摇头,想起某个人的惨样,眸子盛满狡黠的笑意,“没有哦,姐姐,想见我的人这会恐怕已经后悔了。”

    东宫

    葡萄架下,两位郡主正在石桌上作画。

    贺若盈身姿窈窕,着一身旧衣,不施脂粉,挽着简单的发髻,宛如神仙玉女,脸上沾染了些水彩颜料,增添了几分可爱、活泼,她低头勾勒轮廓,露出精巧紧致的下颌线,黑白分明的明眸凝视着画卷,小巧的瑶柱翘鼻下,一张薄薄的嘴唇紧闭,皮肤苍白,身形薄如画上美人。

    进来添纸的奴婢暗叹姿容貌美,可惜生在不受宠的东宫。

    贺若盈突然想起什么,“姐姐,你一定要去办上巳宴吗。”

    贺若雅把画稿晒好,无奈地点点头。

    前几日,郭贵妃突然身体抱恙,皇帝让大孙女贺若雅去办,在如此仓促情况下接手,出了任何纰漏都会被责难、攻讦,可是东宫处境艰难,无法说一个不字。

    “这一定是郭贵妃的圈套,姐姐,你不要去。”贺若盈麻利地清洗画笔。

    “傻妹妹,别担心。你只要好好作画就行了,其他事情不用担心。”贺若雅把上好色的画卷递过来,闲叙道:“图本画师里高云如云,几百万画手中也才出了一个名家,你又是女子,要更加勉力才行。”

    “可是我担心其中有诈。”

    “不要担心,我应付得来,你哪天不画了才让我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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