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璃的头发毛躁又卷曲，她自己是不耐烦打理的，从来都是随手往后一束，不挡眼睛就成。
但张婶子有一双巧手，南璃的头发在她手底下变得异常乖顺。
半卷长发被编成一条条小辫，再高高束起，显得整个人精神又英气。
南璃特地跑到窗子前，捧着铜镜左照右照，摸着自己满头新编的辫子，稀罕得不得了。
张婶子坐在窗边改衣裳，眼前的光影因为南璃的左摇右晃而频繁变化，晃得她眼晕，不由得笑骂：“行了，快出去照吧，别在这碍事。”
南璃冲她讨好一笑，余光瞥见一直蹲在窗边檐下一脸好奇的半大小子，就是之前斋堂门口被拧耳朵的那个。好像叫小虎子，是张婶子的儿子。
搁下铜镜，南璃手一撑便从窗户翻出去，惹得张婶子一阵惊呼：“你这孩子！”
小虎子也被南璃的动作吓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跟她大眼瞪小眼。
南璃：“……”
她想了想，蹲下身，手伸进衣兜里掏呀掏呀掏，掏出一只草编的蛐蛐。
小虎子果然眼睛一亮，期期艾艾地粘了过来。
南璃得意挑眉，一边晃着蛐蛐逗孩子，一边打趣：“几岁了？怎么胆儿还这么小？你爹若知晓怕是要揍你。”
眼前好动的孩子却突然不吭声了，南璃还感慨他这么不经逗，就听见他说：“我倒是希望他能来揍我呢。阿娘说，我未出生时爹就去塞北打坏人，再没回来过。”
小虎子的眼睛快速眨动着，倔强地压下眼中的点点泪光，双唇死死紧抿，委屈到了极点才忍不住扁了扁嘴。
南璃眸光微闪，嘴角笑容淡下许多。
会是……那件事吗？已经好多年没人提起过了。
一时间，她思绪万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虎子。
好在，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小虎子吸吸鼻子，用衣袖抹了把眼泪，面上就已不见半点伤感。
“我长大以后，要去塞北给爹报仇！”小虎子大声宣布，努力挺起小胸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靠。
他的声音传到张婶子耳边，屋内即刻传出斥责：“胡闹！你给我乖乖跟着先生念书，别成天东想西想的。”
小虎子受到打击，顿时泄了气，蹲回地上用脚边的小木棍戳泥巴泄愤。
南璃却忍不住追问：“是西凉与燕国……”那场仗吗？
问到最后，触及婶子悲戚的目光，她顿时失了勇气。
“是。”张婶子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
“怪也怪孩子他爹命不好，再有三日便得胜，与他同去的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他却偏偏……独留我们孤儿寡母……”
说到伤心处，素来要强的张婶子声音哽咽。
多年来孤身一人拉扯孩子，其中苦楚，也只有她一人知晓。
南璃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垂眸按下复杂的心绪。
看来当年那场仗，赢家甚少，输家颇多。
而她，就是最大的输家。
“好了，不说那些伤心事儿了。”张婶子是个爽利人，最不耐烦哭哭啼啼那一套，片刻便收拾好情绪摆手道，“现在呀也算是熬出头了。肚子能填饱，娃娃也能上学堂，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她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是啊，都过去了。”南璃轻声附和，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
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看，只有她还被困在原地，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张婶子低下头继续缝补衣服，但嘴上却没停：“是遇见好人了。禅心寺的师父们都心善，收留我们母子俩，特别是忘尘大师，他总能体会到我们苦命人的难处。”
忘尘？南璃想起一直搁置在心里的疑问：“忘尘大师没有戒疤，他是和尚吗？”
“你不知道？”张婶子目露惊讶，又恍然，“是了，你刚来，不知道也正常。”
“忘尘大师很早就皈依佛门，被方丈收为弟子，辈分高，悟性强，佛法高深。但方丈说他红尘未断，要待他了却前缘，再行受戒礼。”
“红尘未断？难不成忘尘出家前，还有什么情缘吗？”南璃眼睛一亮，特意往前凑了凑。
“这个，倒没听说过。”
无趣，没有听见想听的，南璃有些失望。
那就还是和尚咯，只是没有那么名正言顺罢了。
闲谈八卦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很快，张婶子就把衣服都改好了。
天色渐晚，南璃也不多做停留，抱着一摞新衣裳，辞别他们母子。
刚打开院门，就看见一人提灯立于门外。
清冷月光洒在他身后，映衬他眉间痣红，眉目疏淡。他就站在那里，安静专注，不知等了多久。
“好巧啊。”刚刚说人小话的南璃，心虚地挥挥爪子打招呼。
忘尘微微一笑：“不巧，贫僧是在等姑娘。”
——
南璃亦步趋步跟在忘尘身后，踩着他身后的影子。
好像跟小虎子玩闹一番，她也多了几分童真稚气。
忘尘略微放缓步子，与南璃并肩而行，扬了扬手里的布包：“前几日姑娘托贫僧开光的物件，都在这里了，听闻姑娘有事寻我，就一并送来了。”
南璃有心去接，却实在腾不开手，只能讪讪一笑。
忘尘莞尔：“无妨，贫僧替你拿着罢。”
“那就多谢忘尘大师了。”南璃讨巧卖乖，“近日生意红火，想着给寺里添上几分香火钱，也算报答借宿恩情。”
怕忘尘不信，还神气地抖了抖腰间的钱袋子，听着里面叮当声响，腰板也比从前直了几分。
忘尘摇头失笑：“好像无论姑娘走到哪里，都很讨人喜欢。”说完，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南璃抱在怀里的衣裳。
“那是，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谁！”南璃得意地晃晃脑袋。
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吃着百家饭长大，她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能轻易分辨出身边的善意和恶意。
忘尘温和心细，张婶子心地善良，小虎子活泼可爱，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她有时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对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释放善意，却没有任何目的和索求。但若是没有这些温暖的善意，她早就被饿死街头了。
她喜欢这些善意，也喜欢释放善意的这些人。
忘尘手里提灯的灯光虽然微弱，但仍然温柔又坚定地驱散前路的黑暗和寒凉。
天上明月高悬，虽不圆满，却很亮很亮。
南璃伸手去捉月亮，把月亮虚虚握在手里，悄悄弯了弯眉眼：“真亮，像故乡的月亮。”
忘尘赞同：“的确，月是故乡明。”
“但我却再也回不去了。”南璃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却强笑着又补了句：“凉州实在是太远了，不是吗？”
“那姑娘在燕京可住得惯？听闻早晨有人找茬，可有受伤？”忘尘神情真挚，看着她的眼里盛满了关心。
不知怎的，白日压下的委屈开始层层翻涌上来，南璃不觉已然红了眼眶，只能狼狈地别开脸。
她瓮声瓮气道：“谁能欺负我呀，我早就打回去了。”
身侧探究的目光过于灼热，她强压下泪意，故意扯出一抹笑，偏头直直迎上那道目光：“我说的是真的，那人可比我惨多了。”
忘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叹了口气，移开目光：“那便好。日后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两人并行，一时无言。
——
到了厢房，南璃领着忘尘放下东西，拿出钱袋子给香火钱。
白胖银子挤挤挨挨，铜钱调皮四散，都可爱得紧，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这可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南璃不舍，面露纠结。
忘尘也不急，站在一旁耐心等着。
南璃最终还是一咬牙，交了三两银子出去，顿时心都在滴血。
为了不让自己做出把银子要回去的糗事，她连忙把忘尘推了房去。
正要关门，却看见忘尘仍站在门外，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了？”
忘尘静静地看着南璃，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道：“我观姑娘思虑颇深，看似开朗，实则不然。”
南璃闻言，慢慢敛起笑意，眉眼低垂，睫毛轻颤。
忘尘：“佛曰：随心，随性，随缘。想笑就笑，想哭便哭，万事凭心而动，也并不是什么错事。”
“世道艰险，我又如何凭心而动。”南璃忽然打断他的话，脸色微冷，眼角带着几分讥讽。
“大师身处繁华燕京，怕是没有体会过饥寒交迫、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仿若丧家之犬的日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道理，大师不会不懂吧。”
从前有太多太多的人，指责她成天嬉皮笑脸，不见半点真心。说是要帮她，却拿不出半点好处，也不见得有多么好心。多是自己生活不如意，却总喜欢站在高处，对他人指指点点的可怜虫。
每当这时，她总会束起身上的尖刺，把他们一一怼回去。
但这次不同，她明明知道忘尘是好心，却依旧如此。
大抵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黑暗，害怕会被阳光灼伤。
“是贫僧唐突了。”南璃拙劣的讥讽并没有挑起忘尘的火气，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有一丝恳求，“贫僧只是想告诉姑娘，至少在我面前，姑娘可以不必隐瞒，万事随心。”
南璃触及他的眼神，好像被烫了一下，匆匆别过脸转开视线，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好心和尚。
半晌，她嗤笑一声，语气却软下来：“我佛只渡有缘人，不渡我，也无人能渡我。”
南璃希望和尚能收收善心，知难而退。
不料，他却说：“我来渡你。”
四目相对，忘尘眼神极其坚定，好像一道利刃，刺破南璃心头笼罩的黑暗。
从前，南璃就觉得自己已经烂透了，只有贱命一条。只要能复仇，哪怕是要搭上她的命，她也能慷慨赴死。
但现在，心底里好像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希望。
或许，她能有更好的结局。
会吗？也许呢？南璃悄悄挪了挪脚尖。
但很快她又收回步子。
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她的命早已不只属于她一人。
身后厢房没有点灯，内里一片漆黑，南璃完完全全隐匿在阴影之下，仿佛随时会被黑暗所吞噬。
而忘尘肩上洒满月光，手里的提灯照亮四方。
他们二人相对而立，无声对峙，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中间隔着一道鸿沟，泾渭分明。
南璃哂笑出声，眼里藏着苦涩：“天边云，竟妄想拯救路边泥，何其可笑！”
忘尘却忽然动了，他一步步向南璃走去，一寸寸照亮她的身边。
他将提灯递到南璃手边，南璃怔怔接过，感受着提手处他残余的温度。
“不可笑，我会渡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依旧平和，带着些许安慰之意。见南璃依旧低着头看提灯，没有半点回应，他也不恼。
“好好休息。”
说罢，深深地看来南璃一眼，便转身离去。
南璃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吧嗒——”火光过于灼眼，南璃眼前不觉间变得朦胧，一滴泪从眼眶落下，打湿了提着灯的手背，也让她回了魂。
她吸吸鼻子，胡乱擦擦眼睛，关上门，就着提灯往里走。
夜深了，厢房外寒风呼啸。
南璃却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但张婶子有一双巧手，南璃的头发在她手底下变得异常乖顺。
半卷长发被编成一条条小辫，再高高束起，显得整个人精神又英气。
南璃特地跑到窗子前，捧着铜镜左照右照，摸着自己满头新编的辫子，稀罕得不得了。
张婶子坐在窗边改衣裳，眼前的光影因为南璃的左摇右晃而频繁变化，晃得她眼晕，不由得笑骂：“行了，快出去照吧，别在这碍事。”
南璃冲她讨好一笑，余光瞥见一直蹲在窗边檐下一脸好奇的半大小子，就是之前斋堂门口被拧耳朵的那个。好像叫小虎子，是张婶子的儿子。
搁下铜镜，南璃手一撑便从窗户翻出去，惹得张婶子一阵惊呼：“你这孩子！”
小虎子也被南璃的动作吓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跟她大眼瞪小眼。
南璃：“……”
她想了想，蹲下身，手伸进衣兜里掏呀掏呀掏，掏出一只草编的蛐蛐。
小虎子果然眼睛一亮，期期艾艾地粘了过来。
南璃得意挑眉，一边晃着蛐蛐逗孩子，一边打趣：“几岁了？怎么胆儿还这么小？你爹若知晓怕是要揍你。”
眼前好动的孩子却突然不吭声了，南璃还感慨他这么不经逗，就听见他说：“我倒是希望他能来揍我呢。阿娘说，我未出生时爹就去塞北打坏人，再没回来过。”
小虎子的眼睛快速眨动着，倔强地压下眼中的点点泪光，双唇死死紧抿，委屈到了极点才忍不住扁了扁嘴。
南璃眸光微闪，嘴角笑容淡下许多。
会是……那件事吗？已经好多年没人提起过了。
一时间，她思绪万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虎子。
好在，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小虎子吸吸鼻子，用衣袖抹了把眼泪，面上就已不见半点伤感。
“我长大以后，要去塞北给爹报仇！”小虎子大声宣布，努力挺起小胸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靠。
他的声音传到张婶子耳边，屋内即刻传出斥责：“胡闹！你给我乖乖跟着先生念书，别成天东想西想的。”
小虎子受到打击，顿时泄了气，蹲回地上用脚边的小木棍戳泥巴泄愤。
南璃却忍不住追问：“是西凉与燕国……”那场仗吗？
问到最后，触及婶子悲戚的目光，她顿时失了勇气。
“是。”张婶子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
“怪也怪孩子他爹命不好，再有三日便得胜，与他同去的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他却偏偏……独留我们孤儿寡母……”
说到伤心处，素来要强的张婶子声音哽咽。
多年来孤身一人拉扯孩子，其中苦楚，也只有她一人知晓。
南璃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垂眸按下复杂的心绪。
看来当年那场仗，赢家甚少，输家颇多。
而她，就是最大的输家。
“好了，不说那些伤心事儿了。”张婶子是个爽利人，最不耐烦哭哭啼啼那一套，片刻便收拾好情绪摆手道，“现在呀也算是熬出头了。肚子能填饱，娃娃也能上学堂，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她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是啊，都过去了。”南璃轻声附和，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
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看，只有她还被困在原地，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张婶子低下头继续缝补衣服，但嘴上却没停：“是遇见好人了。禅心寺的师父们都心善，收留我们母子俩，特别是忘尘大师，他总能体会到我们苦命人的难处。”
忘尘？南璃想起一直搁置在心里的疑问：“忘尘大师没有戒疤，他是和尚吗？”
“你不知道？”张婶子目露惊讶，又恍然，“是了，你刚来，不知道也正常。”
“忘尘大师很早就皈依佛门，被方丈收为弟子，辈分高，悟性强，佛法高深。但方丈说他红尘未断，要待他了却前缘，再行受戒礼。”
“红尘未断？难不成忘尘出家前，还有什么情缘吗？”南璃眼睛一亮，特意往前凑了凑。
“这个，倒没听说过。”
无趣，没有听见想听的，南璃有些失望。
那就还是和尚咯，只是没有那么名正言顺罢了。
闲谈八卦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很快，张婶子就把衣服都改好了。
天色渐晚，南璃也不多做停留，抱着一摞新衣裳，辞别他们母子。
刚打开院门，就看见一人提灯立于门外。
清冷月光洒在他身后，映衬他眉间痣红，眉目疏淡。他就站在那里，安静专注，不知等了多久。
“好巧啊。”刚刚说人小话的南璃，心虚地挥挥爪子打招呼。
忘尘微微一笑：“不巧，贫僧是在等姑娘。”
——
南璃亦步趋步跟在忘尘身后，踩着他身后的影子。
好像跟小虎子玩闹一番，她也多了几分童真稚气。
忘尘略微放缓步子，与南璃并肩而行，扬了扬手里的布包：“前几日姑娘托贫僧开光的物件，都在这里了，听闻姑娘有事寻我，就一并送来了。”
南璃有心去接，却实在腾不开手，只能讪讪一笑。
忘尘莞尔：“无妨，贫僧替你拿着罢。”
“那就多谢忘尘大师了。”南璃讨巧卖乖，“近日生意红火，想着给寺里添上几分香火钱，也算报答借宿恩情。”
怕忘尘不信，还神气地抖了抖腰间的钱袋子，听着里面叮当声响，腰板也比从前直了几分。
忘尘摇头失笑：“好像无论姑娘走到哪里，都很讨人喜欢。”说完，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南璃抱在怀里的衣裳。
“那是，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谁！”南璃得意地晃晃脑袋。
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吃着百家饭长大，她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能轻易分辨出身边的善意和恶意。
忘尘温和心细，张婶子心地善良，小虎子活泼可爱，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她有时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对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释放善意，却没有任何目的和索求。但若是没有这些温暖的善意，她早就被饿死街头了。
她喜欢这些善意，也喜欢释放善意的这些人。
忘尘手里提灯的灯光虽然微弱，但仍然温柔又坚定地驱散前路的黑暗和寒凉。
天上明月高悬，虽不圆满，却很亮很亮。
南璃伸手去捉月亮，把月亮虚虚握在手里，悄悄弯了弯眉眼：“真亮，像故乡的月亮。”
忘尘赞同：“的确，月是故乡明。”
“但我却再也回不去了。”南璃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却强笑着又补了句：“凉州实在是太远了，不是吗？”
“那姑娘在燕京可住得惯？听闻早晨有人找茬，可有受伤？”忘尘神情真挚，看着她的眼里盛满了关心。
不知怎的，白日压下的委屈开始层层翻涌上来，南璃不觉已然红了眼眶，只能狼狈地别开脸。
她瓮声瓮气道：“谁能欺负我呀，我早就打回去了。”
身侧探究的目光过于灼热，她强压下泪意，故意扯出一抹笑，偏头直直迎上那道目光：“我说的是真的，那人可比我惨多了。”
忘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叹了口气，移开目光：“那便好。日后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两人并行，一时无言。
——
到了厢房，南璃领着忘尘放下东西，拿出钱袋子给香火钱。
白胖银子挤挤挨挨，铜钱调皮四散，都可爱得紧，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这可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南璃不舍，面露纠结。
忘尘也不急，站在一旁耐心等着。
南璃最终还是一咬牙，交了三两银子出去，顿时心都在滴血。
为了不让自己做出把银子要回去的糗事，她连忙把忘尘推了房去。
正要关门，却看见忘尘仍站在门外，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了？”
忘尘静静地看着南璃，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道：“我观姑娘思虑颇深，看似开朗，实则不然。”
南璃闻言，慢慢敛起笑意，眉眼低垂，睫毛轻颤。
忘尘：“佛曰：随心，随性，随缘。想笑就笑，想哭便哭，万事凭心而动，也并不是什么错事。”
“世道艰险，我又如何凭心而动。”南璃忽然打断他的话，脸色微冷，眼角带着几分讥讽。
“大师身处繁华燕京，怕是没有体会过饥寒交迫、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仿若丧家之犬的日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道理，大师不会不懂吧。”
从前有太多太多的人，指责她成天嬉皮笑脸，不见半点真心。说是要帮她，却拿不出半点好处，也不见得有多么好心。多是自己生活不如意，却总喜欢站在高处，对他人指指点点的可怜虫。
每当这时，她总会束起身上的尖刺，把他们一一怼回去。
但这次不同，她明明知道忘尘是好心，却依旧如此。
大抵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黑暗，害怕会被阳光灼伤。
“是贫僧唐突了。”南璃拙劣的讥讽并没有挑起忘尘的火气，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有一丝恳求，“贫僧只是想告诉姑娘，至少在我面前，姑娘可以不必隐瞒，万事随心。”
南璃触及他的眼神，好像被烫了一下，匆匆别过脸转开视线，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好心和尚。
半晌，她嗤笑一声，语气却软下来：“我佛只渡有缘人，不渡我，也无人能渡我。”
南璃希望和尚能收收善心，知难而退。
不料，他却说：“我来渡你。”
四目相对，忘尘眼神极其坚定，好像一道利刃，刺破南璃心头笼罩的黑暗。
从前，南璃就觉得自己已经烂透了，只有贱命一条。只要能复仇，哪怕是要搭上她的命，她也能慷慨赴死。
但现在，心底里好像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希望。
或许，她能有更好的结局。
会吗？也许呢？南璃悄悄挪了挪脚尖。
但很快她又收回步子。
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她的命早已不只属于她一人。
身后厢房没有点灯，内里一片漆黑，南璃完完全全隐匿在阴影之下，仿佛随时会被黑暗所吞噬。
而忘尘肩上洒满月光，手里的提灯照亮四方。
他们二人相对而立，无声对峙，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中间隔着一道鸿沟，泾渭分明。
南璃哂笑出声，眼里藏着苦涩：“天边云，竟妄想拯救路边泥，何其可笑！”
忘尘却忽然动了，他一步步向南璃走去，一寸寸照亮她的身边。
他将提灯递到南璃手边，南璃怔怔接过，感受着提手处他残余的温度。
“不可笑，我会渡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依旧平和，带着些许安慰之意。见南璃依旧低着头看提灯，没有半点回应，他也不恼。
“好好休息。”
说罢，深深地看来南璃一眼，便转身离去。
南璃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吧嗒——”火光过于灼眼，南璃眼前不觉间变得朦胧，一滴泪从眼眶落下，打湿了提着灯的手背，也让她回了魂。
她吸吸鼻子，胡乱擦擦眼睛，关上门，就着提灯往里走。
夜深了，厢房外寒风呼啸。
南璃却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