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诸侯们暗流涌动,谁也说不好,哪一国诸侯在哪日便自立为王。这张凉乃我国一猛将,你说这张家灭门惨案,会不会与他国细作有关?”

    季辞眉眼低垂,让人看不出在思考何事,只是静静听着坐在酒桌对面的赵夫子说话。

    赵夫子年过半百,深得季扬公信任,对于季辞来说,是恩师,亦是挚友。

    季辞抬腕为赵夫子轻斟上一小酒,在听得夫子许久讲述后,终于开口:“夫子所言,不无道理。可此案疑点重重。

    “一者,我盛国猛将不止张凉一人,若细作为之,留其活口,套其军情,远比杀之更为有利。”

    “二者,死者皆为张家人,而赴宴宾客中,无一人中毒,可见凶手对张家异常熟悉,大概率乃熟人作案。”

    “三者,凶手使用砒霜,手法狠毒,连家中小厮丫鬟都未曾放过,像极了仇杀。”

    赵夫子愣怔一番,点头认可:“简兮不愧是简兮,如此说来,嫌疑人当从张凉身边关系者入手。”

    季辞继续道:“但也不可排除细作犯下此案的可能,只是动机为何,有待查证。”

    他转头一瞥酒楼外的人群小贩,脑中忽然一闪昨日衙堂那小寡妇的身影,一双柔情细雨桃花眼,实在勾人心魄,令他至今印象深刻的同时,总是感到一丝厌烦。

    还有那只软糯的手,就算回宫后他洗了很多次手,可总感觉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糖香味依然残留。

    赵夫子不知季辞所想,却也突然提起姜秋叶:“对了,听闻此案唯一幸存者为那刚刚嫁入张府的邱子叶,与其婢女槿红。此案之后,那邱子叶虽未与张家人多深交,却一夕之间继承了这张家万贯家财,实在让人无法不去怀疑啊。”

    季辞自然知晓这小寡妇的嫌疑之大,可她刚入这盛京,如今怕是连张凉的模样都不晓得。

    为财杀死夫家所有人?

    虽然他不喜那寡妇,可那纤细柔弱的小身段,最多就会使些狐媚子手段,实在不像这等恶人。

    “我已派人去查她背景,等等便知。”

    说罢,季辞抬起桌上酒杯,浅浅一啄。

    赵夫子抓了抓额头,“如此看来,还是需得追查那一批砒霜来源。购买如此多砒霜,怕是难以掩藏起踪迹。”

    “我已派人去查市面上药房的砒霜流通,包括黑市之中,只需时间。”

    这时,一沉稳而轻快的脚步声自下而上,进入到酒楼二楼的包厢之中。

    来人是季辞的贴身侍卫天去,腰间配剑,眉目无情,凶神恶煞,站定二人面前,将手中卷宗递上。

    季辞接过卷宗展开,一目十行看完,并未发表任何言论。

    赵夫子心中生起好奇,“简兮,这是何?”

    季辞不紧不慢地将卷宗收起,放在桌上,“邱子叶。”

    “邱子叶?我能看否?”

    “请。”季辞轻轻抬手,见赵夫子捡过卷宗,继续气定神闲地喝茶。

    赵夫子看完后抿唇,微微摇头,“这邱子叶还真可怜。岐州人士,早年丧父丧母,家中由爷爷带大。她爷爷与张凉爷爷竟是战友,难怪这邱子叶爷爷去世后,还能嫁入这张家,怕也是这张家爷爷可怜这孤苦无依之人吧。不得不说,还真是克家,克夫。”

    卷宗所述,邱子叶乃商贾之家独女,父亲邱杰曾在岐州贩卖丝绸制品。十三年前父母皆因一场瘟疫而逝世,家中唯独留下其爷孙两人。邱子叶的爷爷邱汕数十年前曾参与平徊之战,是张凉爷爷的下属,算是过命交情。邱汕自知时日无多,便将邱子叶托付与张凉一家。

    他知张凉之性,娶邱子叶前有一病逝的前妻,小妾外室成群。虽是辅国猛将,却总是陷于那温柔乡。邱子叶身份低微,但相貌在岐州确是出了名的,怕也是张凉听说了这美貌,才没有丝毫反对地娶了做续弦。

    季辞放下手中酒杯,“这邱子叶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符合我们所推测的仇杀,或熟人作案。”

    虽无证据,不过不知为何,季辞内心直觉认为那小寡妇非平庸之辈。

    还是得有人暗中监视着。

    赵夫子则一挑眉,“平平无奇?这身份是平平无奇,可我听闻那容貌,便是这盛国千里挑一都没有的好。”

    “是么?我看也就那样。”

    不过尔尔。

    季辞眼光微微闪烁,又想到了那双桃花眼。

    嗯……可能比也就那样稍微……好一点。

    可依然让他不快,一个不矜持的肤浅女子罢了,他见的太多。

    “简兮啊简兮,难怪你如今弱冠还未娶妻,连这等姿色都是平平无奇,听闻你家中给你塞了不少通房和侍妾,竟没一个瞧上的。也不知什么样的天仙才能收了你这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赵夫子实在忍不住想要笑话一番。

    季辞唇角微挑,“此乃洁身自爱,儿郎该以事业为重,怎能被女色所惑。”

    赵夫子被一怼,便是无话可说。

    他抬眼一瞥季辞,矍铄着双眼,“简兮啊,你可还记得我那小孙女,赵婉儿,她刚刚及笈,你小时候还见过她刚出生的模样咧。”

    “夫子,听闻赵夫人最近又跑回娘家了,敢问为何?”

    “……”

    赵夫子顿时语塞,他家这夫人和他一样都一把年纪,却依旧整日吵吵闹闹,动不动就回娘家,找她那年近八十的娘哭诉。

    想起这事儿就头疼。

    “夫子,你可知夫妻和睦的秘诀为何?”

    “为何?”

    “切莫多管闲事,庸人自扰。”

    “……”

    赵夫子气得一口酒差点喷出,话语中都没了文人模样,“你这小木头,对老子如此不敬,你这骂我庸人呢?你到现在这年纪了一个女人都没有过,懂何为夫妻之道。”

    季辞微微一叹,起身朝着赵夫子行礼,“家父现在季宫,不在这里。晚生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说罢,也不理会气得胡子发颤的赵夫子,直接转身朝楼下走去。

    赵夫子面色尴尬,继续将酒杯抬起,一人细品,摇头叹息。

    “这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

    季辞直接快步离开酒楼,天去紧随其后,没有一刻耽搁进入马车之中。

    盛国除了这张家的案子,还有诸多公务如今都仰仗于他。

    “回宫。”

    季辞轻轻抬手敲了敲马车壁,天去立刻驾车快速往前奔去。

    如今季辞虽早已加冠,可因仍未娶妻的原故,依然居住在季扬公的季宫之中。

    而他的弟弟们却早已生儿育女,在宫外分了公子府邸。

    他出行不喜高调,从来只带天去一人,以至于季扬公嫡公子路过大街,都无人知晓此乃简兮公子。

    马车一路顺利飞驰,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勒马尖叫,马车急停了下来,季辞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惯性,撞在了车壁之上,肩膀手肘微疼。

    前方驾车的天去着急大吼道:“公子,我们马车撞人了!”

    ……

    姜秋叶回到将军府便一直等待着查案之人的到来。

    看衙堂上季辞的反应,他应是决定亲自查案。

    可让她失望了,昨日与今日来了两波查案的官兵,将将军府翻了个遍,连带着花园中的泥都给刨了上来,什么也没找到。

    看着一片狼藉的将军府,和正在离去的官差,姜秋叶耐不住性子走上前,眼神撩拨勾人,语气柔和:“官爷,昨日听闻简兮公子与我夫君乃好友,小女以为公子会亲自查案,可这两日都未曾见到。”

    原本凶神恶煞的官兵看着这娇弱美人,心都化成一滩水,说话便也温和上不少,“简兮公子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儿哪轮得到他亲自上阵啊。”

    姜秋叶眉眼中略带失望,“官爷大人,可知简兮公子在何处?”

    似乎是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再加之她如今已为人妇,后知后觉捂住嘴巴,补充道:“小女只是想到夫君死得凄惨,简兮公子与夫君乃至交好友,便想着寻求帮助一二。如今整个张家只剩小女一人,不知日后如何生活下去,想到此处就……就……”

    说着说着,姜秋叶眼中开始犯了红,她似乎在努力得制止往外涌出的泪水,连带着呼吸都一喘一喘。

    呵,夫君……

    她与那张凉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她才不在乎他的死活。

    倒是那季辞,那张俊朗而干净的脸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她很想见他。

    这娇滴滴模样,任何男人见了都我见犹怜,官差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吧,我听天去大人说今日公子在留香酒楼与夫子会谈,说不定你去酒楼能碰上。”

    “多谢官爷大人。”姜秋叶向官差们行礼告别,看着变回空荡荡的府邸,眼中又恢复那副慵懒模样。

    姜秋叶所在杀手组织为骊国飞燕阁,她是孤儿,从小与妹妹一起被人牙子卖入阁中,每日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十三岁时成为铜鬼。

    姜秋叶不惜命,所以每一次任务都能完美完成,明明时间不久,便已升为银鬼。

    要知道,飞燕阁铜鬼遍地,可银鬼区区十人,金鬼只四人,更有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天鬼二人。

    槿红了解她不多,只在阁中听闻,姜秋叶活得随心所欲,任务也是做得随心所欲,不爱按常理出牌。

    有人说她是个变态,与她那个妹妹一样,都是偏执的变态。

    可是她想知道,在这个世上,是否有姜秋叶在乎的事或人。

    似乎没有。

    因为不在乎任何,才能如此温柔,如此面带微笑着将一个人的性命毫不留情地夺走。

    这也便是最让槿红最为惧怕的点。

    她原本的任务是协助姜秋叶,潜入将军府,获取情报。

    她们截胡了从岐州嫁入盛京张家的花轿,冒充了邱子叶和婢女的身份入了张家。

    却没想到如今被张家灭门惨案给绊住了脚,连潜伏在盛京的雪鸮都联系不上。

    她们服用了飞燕阁的毒药,要知道这毒药每个月必须定期服用解药,否则发作起来极其痛苦难耐,最后七窍出血而亡。

    槿红对此十分担忧,内心焦虑不安,无法入眠,“我今日去城中寻找了,却依然联系不上雪鸮,这便代表着我们拿不到解药,这可如何是好?”

    可这姜秋叶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这不有一个月时间么,等我们成功接近季辞后,新的雪鸮到时自然会现身。”

    说着,她瞟了一眼槿红忍不住笑了出来,看起来像一只无害的小猫,却浑身透着诡异,“难怪你入飞燕阁那么久,却依然只是个铜鬼,遇到这点儿小问题,便沉不住气了,要不是跟着我,你一个人可怎么活下去。”

    槿红气恼又尴尬,却不敢反驳一句。

    “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去留香酒楼找季辞?”

    姜秋叶看着门口,眼中带着思索,“直接去酒楼找季辞?那样可没用,他可是一个冷漠之人。怕是都无法和他说上话就被赶走。”

    把一个极度禁欲的高洁之人拉入泥潭,这可比那任务有意思多了。

    不能着急,得一步步来。

    优秀的猎人,都很有耐心。

    槿红扭捏着手指,“他不近女色,我们如何才能接近?”

    “你先去长街那儿的庄记铺子给我买些桂花酥,然后去北街的湘茶铺子给我买柿子糕。”

    “对了,西市听说有一家很火的铺子,我不记得叫什么,他家的梅子茶很好喝,也帮我买点儿。剩下的我自己来。”

    槿红站在姜秋叶身后,气得手抖,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姜秋叶还真把她当作婢女使唤了,一整日就知道吃吃吃。

    吃那么多甜的竟也不见她得病。

    早日吃死最好。

    这些铺子分隔得那么远,又没马车,来回就得好几个时辰。

    正事儿不让她做,尽是些杂活儿。

    可她怕着这个诡异的女人,只能顺从,“好。”

    姜秋叶没再理会槿红,直接往门外快步走去。

    留香酒楼会谈结束,季辞极有可能回季宫,她只要在回季宫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就行。

    在浣纱街等了许久,姜秋叶吃完了三串糖葫芦,一盒糖糕,才终于看到了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马车外坐着的马夫些许面熟。

    姜秋叶见过,昨日衙堂,那人便跟随在季辞身后,说不定就是那官差口中的天去。

    这么说,这辆马车,便是季辞的马车。

    眼看着马车一步步逼近,姜秋叶嘴角一勾,直接朝着路中间冲了过去。

    意料之中,马车急刹,再加上她自己的功夫,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却仍然被撞飞,在地上滑过好长一段距离。

    四肢的痛感逐渐传来,能感受到手肘和腿都受了严重的擦伤,一丝丝微红从洁白的裙下蔓延出来。但过往受伤的经验告诉她自己并无生命危险。

    反而心中甚为激动,掩盖了一切。

    她视线些许模糊地看着远处下了马车的高大身影往她而来。

    姜秋叶压下上扬的嘴角,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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