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阵风吹起帐幔,梨花木的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就算宽大的棉被将她紧紧包裹,也看得见棉被下大幅颤抖的身体,帐幔随风下落掩去床后场景,不一会儿,床上传来声音,最开始是如同猫叫般轻轻抽泣,后来愈发的响,痛苦压抑的私语如同被扯裂的丝绸,惊动了门外守夜的士兵。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

    门外的士兵似乎从没遇见过如此情况,只得敲门试探,脸上窘迫的神情似是要挖坑将自己埋进地底,直至房中传来女子带着浓浓鼻腔的一句,“无事” 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抛去脑子里那些关于将军上任时一手挥的极好的月家枪,把不服她的兄弟打的嗷嗷乱叫的洒脱身影竟然也会如同姑娘般嘤嘤哭泣的离谱念头,门外的士兵很快便合上了眼睛,在失去意识前,

    “将军原也只是个没多大的女郎罢”,他嘟囔道

    夜半惊醒,月如歌觉得脑子里像被人用搅糖的软棍和了一遭,细密的疼痛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再看枕头晕上的大片水渍,和说出“无事”时喑哑的嗓子,果真是入了梦魇。

    这事也奇怪,自从阿爷去弥利国和谈失败被杀后,月如歌就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一个梦,现实情况容不得她伤心,作为北州军残部的小将军,若是不奋起而战拼尽全力,弥利的铁骑早将踏破大姚国门,战火硝烟将第一个席卷北地,敌人的刀剑将指向北州,刀光剑影下的是她故土的每一位百姓。

    虽然她也想保卫大姚,保卫北州,将敌人驱逐出境,但阿爷留下的仅仅只是北州军后翼的部队,这部分士兵平日都是北州军的后勤部队,很少有用得到他们前线血拼的时候,况且与弥利边境相连的云暮两州一早便被攻破,北州已是孤岛,成为弥利军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脍只是时间问题。

    回天乏术了,希望能多拖一阵吧。

    从梦魇中哭着惊醒这等事,说来真是丢人,月如歌从晓事起便被阿爷阿娘当男孩子养大,掉下的眼泪如同珍珠般珍贵屈指可数,月小将军在闺阁便天不怕地不怕,去了军营任小将军又得端着,为了不辱没月家在北州的威名,被无端虚梦吓得嚎啕大哭更是月如歌生平头一遭遇到。

    或许是战场上这两年压力太大,逼着月如歌将情绪全部藏起来,而梦中内容像破碎的镜子,一会是自家那大宅子里漫天洒落的梨花,一会是阿姐送到手上可口的桃酥,却一转变得通红,镜子里看见阿姐布满泪水的双眼,阿爷被挂在弥利漠城城墙上的头颅,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无法闭合,是在讲得来不易的和平终将被打碎吗?

    想伸出手抓点什么,却被锋利的碎镜割伤,满手是血,被藏于心底不愿回想的回忆化为光怪陆离的梦境渐渐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

    “临战前做噩梦 大凶啊”月如歌叹了口气,将枕头翻了个面,再次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月如歌整合北州军剩余部队再次奔赴前线,目的是为北州,也是为大姚争取最后一丝生机。

    冬天清晨的大漠温度极低,将士呼出的雾气盈盈环绕,将面前的一切染的雪白朦胧,月如歌坐在马上,这匹飞云踏雪是自己年少时习得月家枪后,阿姐月沫禾送给自己的礼物。

    “小妹如此英姿,当是我们北州最惊才绝绝的少年将军,阿姐为你骄傲”

    彼时已经从阿爷手里接过家主令统领北州军政的阿姐,沉静的脸上露出了月如歌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所有人都说阿姐是北州最智计卓绝,耀眼灿烂的后起之秀,是北州的未来,在阿姐面前,月如歌好似尘埃一般不甚亮眼,这样的阿姐却因莫须有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关押在中州为质,为的就是榨干北州月家全部兵力,去戍卫一个已无力回天的大姚。

    “你阿姐是北州最坚固的盾,而你要成为你阿姐手中最锋利的矛”

    这是月如歌出生后阿爷阿娘最常在她耳边念叨的话,她想成长的快一点,在快一点,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小将军,就能帮得上阿姐,因为阿姐背影是那样寂寥,面容是如此沉静,明明笑起来是北地暖阳般明媚,却总是紧锁眉头,所以月如歌从小的生日愿望都是

    “想要站在阿姐身边”

    而现在阿爷战死阿姐被关在中州,在月如歌身边的,只有阿姐赠与的这匹,从月如歌成为北州军后翼主将开始就陪伴自己的飞云踏雪了。

    马儿似乎感知到主人情绪不佳,哼哧着摆了摆脑袋,马蹄也焦虑的在地上踏来踏去,如果不是月如歌牵着缰绳,或许该急的原地打转。

    月如歌身子伏下,将脸贴在马儿柔顺的鬃毛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片刻间清晨朦胧的大雾尽数消散,雪也停了,四下一片宁静。

    辽阔的大漠一览无余,对面的军队也渐渐清晰可见,果真

    这老天爷也不向着自己

    牵动缰绳,马蹄在她手下转了个圈,带动了一缕微风无人在意,飞云踏雪此时正站在反方向,看着也不再惴惴不安,威武的战立不动了,马上的女将军坐直了身子,抬起了头,面向身后的军队。

    “将士们,弥利的大军就在前方,你们都看到了吗?”

    月如歌勾了勾嘴角,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在这样寒冷几乎没有希望的冬日里,是这般格格不入。

    “作为主将,我深知此战我们凶多吉少,想要以少胜多或许可行,但凭借我们余部的力量长久击退弥利守住北州,一定是痴人说梦。与弥利开战的两年来,大家随我风餐露宿上阵杀敌,屡创奇迹,我们脚下曾是我们同袍们挥洒热血的战场,而如今,也轮到我们了。”说罢,月如歌将身边长枪奋力举起,她笑得张扬,再次开口却有些哽咽,

    “我本是月家寂寂无名的二姑娘,因为你们的信任才能成为如今的月小将军,两年前我失去了阿爷,北州失去了像守护神一般的大将军,可我们还站在这里,为大姚而战,守住北州不只是守住我们的国土,守住大姚的安宁,更是守住我们的家乡。将士们,你们的背后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脚下是你们的故土,纵使前方希望渺茫,我们也得为这微光拼上一拼”

    “守卫大姚守卫北州”

    “守卫大姚守卫北州”

    大漠中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一齐响起月如歌将马头调转,直面对方的大军,随及一声令下

    “冲!!”

    两方人马在大漠上交织辉映,不久便开出了大片血红色的花,前往幽冥河岸的花同战鼓号角轰鸣,像是弘大的送葬曲,指引年轻的灵魂魂归故土,归于幽冥。

    战争远没有结束,月如歌挥动着手中的枪一下下不知疲惫,坐下马儿却已经力竭,身躯摇晃着倒在大漠之上,月如歌被甩到里沙地里,她颤颤巍巍站起身,躺在大漠里马儿的旁边是不断倒下的同袍,她只得麻木的重复挥动着长枪,心中来不及悲怆,温热的血溅到脸上,浓厚的腥味让人作呕。

    就在此时,天边乌云四起,邪风迅速席卷荒漠,风沙一瞬间将周围的一切掩埋,眼前一片灰黄。

    脚下的土地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剧烈震荡,忽的向上突起,把人抛向空中,又剧烈左右摇动,好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布满乌云的天际突如其来的隐隐发亮,倏而便落下惊雷,电光火石间,银色长龙不受控制的撞向战场,最终落在月如歌身旁,耳膜传来震耳欲聋的撕裂撞击声,只一刹就完全寂静,那银色的火光短暂穿过了被风沙遮蔽的荒漠,月如歌看见周边的同袍露出错愕的惊恐神情,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吞噬在刺眼的光亮之中。

    脚下的大地又开始动了,这次并不是摇晃,随着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像是被撕裂的暗黄锦缎向两边拉扯,黄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间流失殆尽,在暗黄土地下显露罪魁祸首原始的模样,是断崖,似深渊,这一幕如同月如歌梦魇里镜子交织回忆露出獠牙的大口,可镜子还会反射光亮,这撕裂般的巨型鸿沟下,只有如墨般的黑。

    这是灭世吗......

    来不及反应,月如歌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她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掌心却冰凉的毫无温度,她目视着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如她一般下坠,惊雷夺走了她的听觉,慢慢地,无边的黑暗也一并夺走了她的视觉,一直到彻底无法感知到这个世界,一切归于黑暗。

    在失去意识前,月如歌脑海中划过最后的念头

    “还没能给阿爷报仇,也还没救出阿姐”

    “真的好不甘心啊”

    身侧忽而泛起点点微微紫色的荧光,透过已经被血浸透的香囊,在无边的黑暗里格外刺目,月如歌沉沉颌上的眸子强撑睁开一条缝,却也只抓住了紫光的余晖。

    只是一瞬,光芒散去,周遭再次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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