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

    逛完新赐的安乐公主府,温笑笑颇为不满,对那督办道:“你难道没听坊间传闻,说本公主欲养三百面首,连耶吐浑的质子都要入我斛中吗?你将这公主府修得如此庄严无趣,我如何养得?”

    “微臣愚钝,微臣这就命人重新修缮,增添意趣。”那督办一边道歉,一边偷看叶隐的脸色,见那海荒太子神色自若,不禁佩服公主这未来夫婿的胸襟度量。

    “回廊可改。”叶隐全没在意,拿着图纸,微一思索便改起来,“如此,不仅路径曲折,不占空间,行走其中还能观赏庭院四时之景,更添风雅。此外廊上雕窗各式应不重,鸟兽鱼虫、花木胜景、戏曲传说都可囊括其中,参照的样式可到公使府上观摩。安乐,你看如何?”

    “甚好,就这样先改着。”温笑笑赞道,“不愧是雅太子,就知道带你来没错。”

    叶隐微笑:“好说。不过如此一来,直到书院开学,恐怕都无法修缮完毕了。”

    “无妨,既修了就要尽善尽美。”温笑笑道,“正好留在宫中再陪陪父皇母后,等入了书院,见面就少了。”

    白崖书院位于襄阳郡内,因乾元帝、襄阳侯等人曾在此修学而名声大噪。如今已成了陆州名门子弟趋之若鹜之处。但书院的入学考校甚为严格,君子六艺文武兼试,未通过者只能来年再考。温阳就曾因屡试不中,愤而绝学,温江流威逼利诱皆是无用,最后只得作罢。

    不过此事甚得温晚之意,前有温阳,即便他考不进去,也不是头一个。

    启程之日,正是草长莺飞之时。

    叶后亲自送行,直到城南水驿,仍旧依依不舍,弄得像温晚带兵出征。

    “阿娘……”私下里温晚一直称叶后阿娘,“笑笑和叶隐已经出发个把时辰了,再不出发,儿赶不上他俩了啊。”

    “嗯嗯。”叶后嘴上答应,仍拿一双含泪盈盈眼瞧着他,将温晚瞧得甚不忍心。

    “晚儿,每月定时吃伏吟丹。”叶后含泪叮嘱。

    “好。”温晚挠头。

    “吃完或弄丢了立刻说,我让太医再配。”叶后又摸了摸温晚的冠发。

    “嗯呢。”温晚看了眼窗外,叹了口气。

    “头疼或者腹痛,立刻让随行的徐太医看。”叶后泪如雨下,“但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记住了?”

    “阿娘,说了十多年,已刻在脑子里了。”温晚叹气。

    “什么武艺骑射之类的,糊弄就行,别让人看出破绽。”叶后擦了擦泪,又叮嘱道:“我儿辛苦了,千万要守住秘密。我和你父皇,还有笑笑……都指望你了。”

    “好……”温晚拖着声音答道。

    叶后抹泪,“阿娘舍不得你辛苦,这么多年,娘看你扮作儿郎,实不忍心,但阿娘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晚儿我……”

    “阿娘,”温晚忍不住打断,“往事不可追,何必呢。”

    “唉……”叶后又滴下泪来,但知不便再多言,终还是下船回宫了。

    其后整整一日,船上的人都没见温小王爷出舱。

    第二日,连生被喊进船舱,只见温晚瘫在金丝软榻上,懒洋洋道:“传我的令,改道海西,沿着运河南行转一圈,本王要微服私访。”

    “王爷?”连生一脸讶异,“本就赶不上安乐公主和叶太子了,再改道会不会耽误得更久了?”

    “那不正好,入不了学,回西京与温阳那条蠢狗作伴,不也挺开心。”温晚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道。

    第三日,小王爷夜宿姑苏河畔金柳阁,吃玄一真人酒,听□□花树曲,揽星河入梦;

    第四日,小王爷观江流入海胜景,步登仙阁赏月,赏百戏杂耍,枕人间烟火;

    第五日,小王爷沿万山峡飞流直下,两岸猿声相戏鹧鸪相闻,清流激湍珠玉落盘,庄周摇船梦蝴蝶;

    第六日,船队终飘入襄阳地界,千湖万泊,水道渐缓,只能弃大船换小舟;小王爷亲自尝试撑伐摇橹,这便走得更慢了……

    直到第六日傍晚,温晚看他的宝驹小白龙晕船晕得厉害,决定弃水道上岸,骑马走完最后几里。

    一行人甫一登岸,便引得渡口众人侧目,渔樵人家哪见过这阵仗?只见一位粉雕玉琢的玲珑公子骑着匹俊逸白马,身后跟着群气宇轩昂的彪形大汉。

    渔民们放下手中活计一通打量,直将温晚盯得脸热。

    “低调点低调点。”温晚低声嘱咐,“强龙难压地头蛇,别被劫了。”

    连生诺诺应声,带着众人埋头一阵疾行,才发现前路竟没了官道,只能进山。天色渐晚,温晚犹豫万一走错,这就得露宿山野了;不过转念一想,他自打出生起还未宿在野外,试上一次倒也有趣。

    于是,众人打马入山林。

    襄阳郡的山与西京城不同,南方山间水雾氤氲,抑或是初夏雨水丰沛的缘故,策马穿林时,鼻间充满草木湿润之气。山间无风,万籁俱寂,唯有马蹄闲音。

    温晚正走得自在,眼前视野逐渐开阔,路遇一面镜湖,湖中落月,星河倒影,将此处映得格外分明。

    温晚示意众人饮马歇脚,无意瞧见不远处,一人正在树下夜钓。

    那人倚着树干,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几分潇洒不羁;着一件素白广袖衫,簪一枚无纹青玉钗,长发披散如墨,又添几分慵懒随意。

    脚边蹲一只小鱼篓,也不知钓上几只。

    温晚见此,想起话本里秀才夜宿深山遇到的鬼魅精怪,只觉眼前这位非人也是半个仙。

    “王爷,我去问问他,襄阳侯府往哪去。”连生请示道。温晚回过神来,自己也跳下马,跟着溜达过去。

    连生问完,那人没回头,伸手指了个方向。

    连生道谢。温晚想起白崖书院也应在附近,便又问他书院的方向。

    那人还是未回头,只伸手指了指同一个方向。

    “钓翁,请问那襄阳侯府和白崖书院是难道是同一个方向吗?”连生见他不回头也不出声,不觉提高声音。

    闻言,那人终于回头,只轻声道:

    “小声些,莫惊走了我的鱼。”

    温晚这才看清,那人不过二十余岁,星眸含威,似星河鹭起,眉如墨描,含远山深沉,刀劈斧凿般的五官立体英气,疏离的眼神又清泠不似尘中人。

    温晚打量他的时候,那人也在打量温晚;四目相对,皆微微一怔。

    连生连忙道歉,那人并未多言,只应了句“是同一个方向”,便靠回树干,又甩了一杆。

    温晚知不便再打扰,两人默默上马,绕过那人朝着指引的方向行去。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群山环抱中清幽雅致的襄阳侯府。

    温晚进侯府后才“意外”得知,叶隐和笑笑已与其他子弟一起,通过了白崖书院的入学试。

    “那我岂不是错过了?得打道回府了?”温晚喜出望外。

    “听说为你单独准备了加试。”温笑笑忍不住幸灾乐祸,“君子六艺,文武双试,温小王爷请好吧。”

    温晚顿觉自己苦心孤诣一路拖延,完全白费!

    “你们走吧,”温晚身心俱疲,“孤要安息了,这对孤打击太大了。”

    “非池,没关系,我们会去观考,到时随机应变。”叶隐笑道。

    “阿央呢?”

    “阿央和抚臣估计在靶场比划吧。”叶隐道,“你要不要去,我们一道给你补补习,明日说不定就过了。”

    “明日?我今日才到明日就考?白崖书院还没去呢。”

    “白崖书院就在侯府后啊。”温笑笑温柔一笑,“先在侯府考完,再去书院入学。”

    “呜呼哀哉!”温晚长叹,“本来错过就是皆大欢喜;现在若是考不上,父皇定会将太傅们都请回来的,吾命休矣。”

    即便如此,温晚第二日还是一早就去了侯府的靶场准备考试。

    襄阳侯府四面环山,那靶场便在侯府后花园离山最近之处;靶场外,山间清泉潺潺而下,珠玉飞溅,雪浪浮花,甚是雅致。

    温晚择床,昨夜并没有睡好,加上考试忧心,脸上便挂了黑眼圈。叶隐阿央和他说话,他也答非所问。

    没过多久,一位白衣男子从远处纵马而来,几人齐注目。

    “侯府纵马?一身白衣?”温晚反应过来,问笑笑:“襄阳侯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亲人故去?”

    “嗯,侯夫人上月过世了。”温笑笑吐槽道,“我说温晚,你从不看邸报的么。”

    温晚没理她奚落,分析道:“侯府纵马定是有身份之人,白衣孝服,和围猎那日那襄阳侯穿得相似。我猜,眼前此人八成就是襄阳侯之子了。”

    “侯府管家说襄阳侯外出游历未归,也未向我们引荐旁人,看着年纪倒是挺像。”叶隐道。

    几人正窃窃私语,那人已翻身下马阔步上前,正是昨天的钓鱼半仙。

    今日他倒未懒散披发,而是束成马尾高髻,更显眉眼俊朗,英气挺拔;走上前来,竟比阿央还高出一头,宽肩窄腰,略显清瘦,一身利落短打,少了几分仙人疏离,多了些许男儿气概。

    “白崖书院周游之野,幸会各位。今日由我考校,温小王爷,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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